名家︳王其華 墨彩灼灼滿庭芳
走進王其華的畫室,如同置身田園之境,生機天成、蓊蓊鬱郁,帶著溫潤的寧靜之光。而其中最搶眼的,還要算那串串飽滿鮮活的葡萄。拓印於毫端的累珠疊玉,早已雕刻在他心間,是畫家幾十年藝術生涯培育出的精粹,更是不甘平庸超越自我的創造。當你駐足細品,便會嗅到那幽幽浮動的暗香,屬於成熟的韻致,深沉醉心。
王其華1949年生於天津,別署伯牧,山東省寧津縣人。先後學習畢業於西南師範大學美術系中國畫專業、天津美院美術教育專業。師從著名畫家穆仲芹、蘇葆楨。西畫師從著名畫家李昆祥、於益友。曾任天津師範大學藝術學院副院長、研究生導師。天津商業大學藝術學院院長、藝術研究所所長、教授。曾任藝術學院美術系、院長二十二年任教援十七年。現為中國美協會員,天津美協理事、天津河西區美協副主席。
一場關於葡萄的試驗
「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在明代大師徐渭筆下,葡萄儼然成為自己的化身,承載著個人的喜怒哀樂,歷史上,葡萄亦被諸多大家喜愛,屢屢入畫。對王其華來說,寄情物象之外,選擇葡萄題材源於一場試水研究。「我出身師範,設計、版畫、油畫各個門類都學過,葡萄作為中西畫結合的研究點,並非為了表象而畫,而是學術探討的載體。」中國畫如何實現創新、怎樣和時代接軌,是王其華心心念念的課題,以學者的嚴謹態度審視,他一埋首就要辨個分明。
繁茂的理想背後,支撐王其華的是深邃的根基。早年的西畫訓練,為他打下堅固的造型基礎和理論素養;此後師從著名畫家穆仲芹,從先生頗具嶺南畫風的花鳥畫中參悟善識俗物、色熾墨張的革新精神;上世紀80年代,他奔赴西南師大攻讀研究生課程,向素有「蘇葡萄」之稱的蘇葆楨學習,並吸收了西南當地綿密豐盛輔以裝飾美的特點;待到再入天津美院,私淑孫其峰,將北方中國畫的簡約厚重納入了自己的筆鋒。
可貴的是,轉益多師的道路上,他並不為前人所困囿,膽識兼備地把不同畫風相互融合,漸漸呈現出個人的藝術面貌。筆下的葡萄,立體通透,色彩淋漓,彷彿頃刻就要流出水潤的汁液。西畫中用光、用色及體面造型的表現方法,同中國水墨里對用水的講究互補長短——果實的高光被暈染開來的墨彩包裹,不露痕迹之時傳遞出中國畫的韻致;西畫的對比色、光源色和環境色理論結合中國畫的「隨類賦彩」,紫中有綠、綠中透紅,開闢了傳統繪畫一番別緻的用色天地。
在王其華看來,任何技法均可以為中國畫所吸收,「只要保持中國畫的基本元素,最終不能變成其他畫種」。基於這樣的判斷,他儘可能地汲取西方藝術的營養,其花鳥畫以墨像的運籌帷幄為主體,同時追求色相的細微變化,使得整個畫面豐盈而協調。
有人評價他的葡萄天地,「靜如玉盤承露,動似銀河瀉珠」。華彩粲然,早已超越了現實中的景物,詮釋出藝術作為高於生活存在的旨趣。而宣紙外的世界,是他為繪就這一形象跑遍了五湖四海,光是吐魯番,他便不知往返多少趟。不同季節里、不同時段中,風霜雨露,縱橫南北,被果實和莖脈纏繞的葡萄架下,總有奮筆不輟的身影。這樣的結果,用王其華自己的話形容,早已「把葡萄 『吃』到腦子裡」,才「種植」出那份純粹空靈的審美境界。
近兩年,王其華把精力投入到潑彩的嘗試和總結上,為畫端注入了嶄新的活力。「畫家繪畫一輩子,始終維持同一個模樣可不行。各種不同的辦法出現,好壞與否只待後人評價,但總歸是豐富了藝術的內涵。」他享受潑灑時不斷變化的過程,並無定型,隨著意想不到的效果出現,進行因勢利導的創作,可以無限想像。久而久之,哪些需要保留,哪些需要再加工,便會積累下經驗。顯然,在王其華的藝術生涯里,這場以葡萄為支點的變革,還在不斷進行。
采春華 收秋實
如果你為王其華的葡萄深深沉醉,那麼當目睹他寬闊而紮實的畫路後,更會大為嘆服。這碩果累累的收穫,與他的經歷亦密不可分。
與共和國同齡的王其華,成長經歷中烙上那個時代的特殊印記。1966年,初中畢業的王其華本打算繼續報考專業院校,卻隨著十年動蕩的開啟一下子失了學,於是,他每天背著油畫箱繪製偉人像。兩年後下鄉務農,再歸來,四度進入師範院校的美術專業,穿行於藝術的腳步沒有停止過。
工資只有四五十塊的年代,他已經開始給榮寶齋供圖,根據市場需求繪畫,目的卻不在賺取酬勞。「榮寶齋一般同一稿要訂上10張,如果讓你自己練習,可能也難有如此大的毅力,用它作為激勵,是個練功的辦法。」有的放矢的修行,令他涉獵的題材足夠多元,從薔薇、枇杷到紫藤、丁香,從麻雀、游魚到螃蟹、喜鵲,西哈努克王宮裡的黃花,海南的菠蘿蜜,甚至美國街頭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都被他攬入畫屏。
觀其年逾而立的作品《牽牛花》,筆墨酣暢,設色雅緻,年輕人的瀟洒風神一覽無遺。而到了2002年的《白牡丹》,用筆更趨老練,花葉經脈盡現,虛實相依,牡丹也變成了獨具畫家品性的介質。
不僅在小寫意中往來自如,王其華同樣擅長工筆繪畫,紮根傳統,並發明了自己的「秘笈」。「我後期畫工筆不起底稿,先畫一張寫意,然後鋪上硫酸紙拓下來。這樣既便捷,又融入寫意的靈動性,使得工中帶寫,運轉自如。」面對傳統與創新的關係,他旗幟鮮明地亮出觀點,「有些人反對創新,一味地講究筆筆有出處,這是站不住腳的。社會在進步和變化,不是歷史人,非要畫歷史畫,怎麼可能出現那個時代的味道呢?」
「傳統誠然應該學習,但創新也是必須的,雖然它來得艱難。」他格外警惕區域內藝術風貌的相對度,簡單的複製前人,只能走進「死胡同」。「任何人都可以為師,但最終需要形成自己的語言,否則你沒有話語權,對藝術也沒有貢獻。」懷揣畫出一番「動靜」的抱負,王其華的創作跨出了津沽,在全國極具辨識度,對推進地方美術生態和中國畫的發展,貢獻出一份不可忽視的力量。
四十多年前,王其華便走上三尺講台,藝術系主任、天津師範大學藝術學院副院長、天津商業大學藝術學院首任院長,一步一個台階。光是出任主任和院長職務就是23年,為他積累下深厚的教學和管理經驗,其教學成果顯著,培養出大批人才和骨幹教師。對待學生,王其華更是真心實意地為年輕人謀出路。曾經,他為因故報名逾期的考生溝通,令焦灼的學子得到寶貴的求學機會;遇到對專業特別投入的孩子,他會專門批示一間畫室供他們使用。學生們也被他的悉心打動,不論生病抑或辦展,王其華的面前,總會湧現出那些青春的面龐。
《顏氏家訓·勉學》中寫:「學者猶種樹也,春玩其華,秋登其實。」勞碌的事務性工作,並未阻礙王其華執著藝術的追求,秉燭夜讀、作畫,幾十年歲月就在其間悠悠逝去。當他再回頭審視,由衷感謝自己沒有放棄墨筆,才取得今日的成就,也保有了這份相伴到老的藝緣。
是事業 亦是生活
平日里的王其華,儘管著作等身、聲名遠播,卻沒有給人分毫距離感,反而像個易親近的鄰家老者。「畫家不應該有架子,如同別人的技能畫家不會,那麼別人做不來畫家的工作也一樣,無非是一技之長。有些人把畫家講得非常神秘,故弄玄虛,其實根本沒有那麼複雜。」他眼裡的藝術事業,需要認真研究、嚴謹對待,但不等於不近常人。「作畫就是玩兒」,悅人眼眸才是終極目的。
在他所編著的《畫葡萄技法》一書中,王其華把畢生探索的心得都毫無保留地展呈出來。生物品類、歷史源流、工具使用、上紙操作……循序漸進,逐層剖析,哪怕剛入門的初學者,也能跟著學個有模有樣。技法書出版五套,連出品方總編都半開玩笑地問他,把絕招都告訴別人,自己該怎麼辦。王其華卻樂於分享自己的智慧,詼諧的回答里透著自信,「我說不要緊,等他學會了我又出招了,創造的原始股在我這裡嘛。」
坦蕩的胸襟之下,是他對生活的一腔熱忱。豢養三兩隻小動物,澆灌小院里親手栽培的花草,構成了王其華簡單且充滿趣味的日常,而紙上的生機,與草木自然同根,彷彿每次呼吸都緊密相連。他的作品不怪誕不消極,凝聚出一片清澈明朗的氣韻,表達著畫家對真、善、美的期求。也因為這怡情的視覺感受,令其受眾覆蓋面甚廣,雅俗共賞,更博得不少海外朋友的喜愛。在紐約的畫展上,一位外國觀眾在他的畫前仔細端詳了兩個小時,不知是研究技法還是材料;而地點換成西雅圖,他的中國畫成了「銷量冠軍」。
曾經,王其華利用異國他鄉展覽的機會走街串巷。碰到節日里家庭替換舊物的時候,許多裝飾畫堆在街上等待清理,他看畫框嶄新,扔了可惜,於是順手拆下來留作展覽裱畫使用。撿的多了,他便牽上一輛兒童車,把碼好的畫框推回住所。聽他回憶起這段往事,想像那個畫面,不由覺得興味盎然,王其華也笑意滿眼。似乎走到哪裡,他都忘不了從平凡中發現樂趣。
採訪結束轉天,王其華還要前往祖籍寧津辦展,算作回饋故里。如今,他的創作已經達到從心所欲不逾矩的階段,哪裡有需要,便能輕鬆揮就奼紫嫣紅的勝境。院子里的葡萄多年攀援,落了又熟,化為筆底蓬勃生長的藝術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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