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一種病
自高自大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一種病,所有創造物中最不幸、最虛弱也是最自負的就是人。他看到自己落在蠻荒瘴癘之地,四周是污泥雜草,生生死死在宇宙的最陰暗和死氣沉沉的角落裡,遠離天穹,卻心比天高,幻想自己翱翔在太空雲海,把天空也踩在腳下。
就是這種妄自尊大的想像力,使人自比為上帝,自以為具有神性,自認為是萬物之靈,不同於其他創造物;動物其實是人的朋友和伴侶,人卻對它們任意支配,還自以為是地分派給它們某種力量和某種特性。他怎樣憑自己的小聰明會知道動物的內心思想和秘密?他對人與動物作了什麼樣的比較就下結論說動物是愚蠢的?我們的貪婪無度超出我們為了滿足需要而獲得的所有成就。
人對自己想入非非,既無實質也無意味。說來也是,動物之中唯有人有這種想像的自由,不著邊際地對自己提出什麼是、什麼不是、什麼要、什麼不要,真真假假——這是人的一個長處,得來不易,但是不必為之興高采烈,因為正由此產生了痛苦的源泉,使他困擾不安:罪惡、疾病、猶豫、騷亂、失望。
許多動物身上的東西我們幾乎什麼都愛,什麼都投合我們的心意,甚至於它們的排泄分泌物,我們都甘之如飴,還用做飾物和香料。
為比動物優超,貶低它們,不與它們交往,不是出於理智,而是傲慢自大、頑固不化。
聽一聽西塞羅的論點,他用自己的幻想去解釋他人的幻想:「誰要了解我們對每個事物的想法,只會愈打聽愈好奇。有一條哲學原則:對一切進行爭辯,對什麼都不作結論。這條由蘇格拉底建立,由阿凱西勞斯重提,由卡涅阿德斯加強的原則,流傳至今,還保持著生命力。我們屬於這個學派,相信真與偽始終糾纏一起,兩者如此相像,沒有肯定的標誌可以判斷和區分它們。」
盧克萊修說:「天、地、海加在一起,也無法與總和之和相比。」
世人要用自己的尺度去丈量遠遠不能丈量的東西,弄得束手無策。「人稍有成功,就趾高氣揚,其虛情假意的程度令人見了吃驚」。
「人是不可能想像出上帝是什麼樣的,人自以為想像出了上帝,其實想像出的還是自己,他們看到的只是自己,不是他;他們拿自己與之比較的也是自己,不是他」。
我記不得是否柏拉圖說過這句名言:大自然只是一首充滿神秘的詩。大自然彷彿是隱藏在千萬道斜光後面一幅撲朔迷離的畫,鍛煉我們的猜謎能力。
「大自然萬物都籠罩在烏黑的濃霧中,沒有一個人的智慧可以穿透天與地」。
心理活動如何對一個堅實的身體有穿透力,身體的各個器官又如何會串聯溝通,像所羅門說的至今還沒有人洞悉。普林尼說:「所有這些事隱藏在崢嶸的大自然背後,對人的理智來說是深不可測的。」聖奧古斯丁說:「心靈與肉體配合一致,真是妙不可言,人是無法理解的,也正因為這樣才有了人。」
「彷彿人能夠衡量一切,卻不能衡量自己。」
是的,普羅塔哥拉給我們說過這樣的妙語,人從來不知道衡量自己,卻會衡量一切。如果人不能衡量自己,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許其他創造物有這份能力。人本身那麼充滿矛盾,一個人有了想法後不斷地會有人進行駁斥,這種興高采烈的討論僅是一場鬧劇,不得不使我們得出這樣的結論:衡量標準與衡量者都是虛無的。
當泰利斯認為人要認識人是很難的時候,他是在告訴人要認識其他東西也是不可能的。
有一句箴言說,絕不要相信任何人,因為任何人都可以信口雌黃。
距離近物體就大,距離遠物體就小,這兩種表面都是對的。
一名異教徒得出了這麼一個宗教性的結論:我要再加上一名同樣情況的證人所說的這句話,結束這篇令人生厭,卻引起我無窮遐想的長文:「人若不超越人性,是多麼卑賤下流的東西!」
這是一句有價值的話,一種有益的期望,但同樣也是無稽之談,因為拳頭要大於巴掌,伸臂要超出臂長,希望邁步越過兩腿的跨度,這不可能,這是胡思亂想。
人也不可能超越自己、超越人性:因為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睛觀看,用自己的手抓取。只有上帝向他伸出特殊之手,他才會更上一層;只有他放棄自己的手段,藉助純屬是神的手段提高和前進,他才會更上一層。欲圖完成這種神聖奇妙的變化,依靠的不是斯多葛的美德,而是我們基督教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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