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是一片荒林，只願我的愛人……
「我願是一片荒林，座落在河流兩岸，我高聲呼叫著，同暴風雨作戰。只要我的愛人，是一隻小鳥，停在枝頭上鳴叫，在我的懷裡作巢……」喜歡斐多菲的這首詩，始於由諶容的小說《人到中年》改編的同名電影。
主人公陸文婷因過勞昏倒後，她的愛人懷著心痛懊悔的心情，在她的病榻前深情地朗誦，意識不太清明的陸大夫的畫外音就是:我——飛不動了！
看那個電影時，好像也就十歲多一點的光景，是巡迴播放的村落里的露天電影，然後就記住了陸文婷，還記著了這首詩的片段，私底下固執地認為：這——就是人世間最美的愛情！
曾經跟你多次說起過我的喜惡：我喜歡夕陽西下或者朝陽初升之時，和心愛並排坐在景色宜人的河畔，依偎在他寬闊的肩頭，看彩霞滿天，聽流水潺潺，於我的耳邊哼唱一首情歌或者抑揚頓挫聲情並茂地誦一首小詩。那——該有多美！
為了我們共同愛著的人，你不輟地銜泥築巢，我也不惜嘔心吐哺，比翼才是最美！我曾不止一次地暢想：等哪一天，我飛不動了，你會給我最悉心的照顧，在我的床頭深情地用詩歌喚我，直到地老天荒。可是老天昏昧，好人蒙難，無情地打翻了我人生的棋盤，你被永遠地淘汰出我的後半生。大廈傾頹，我甚至不知道何去何從。
核磁確診你腦中隔線壓迫偏離，果真是長東西的那天，是二零一四的八月十五，是你第一次出現癥狀的四五個月之後。如今時隔三周年，那時那事我卻還歷歷在目！因為前一天你突然的頭疼，我們一大早就去了滄州中心醫院做核磁。
照你的意思，是要忍著頭疼回老家陪老人過十五的，而我說什麼也不同意，跟你說：我們一早就去中心醫院，檢查完畢，你如果身體沒事兒，下午再趕回去「圓月兒」也來得及！你說怕老人擔心，我說我更擔心你的身體。
下午出來核磁結果，果真有事，我馬上電聯五月份你在北京宣武住院時的管床醫生，得知神外的權威徐庚主任明天下午坐診，確定下來明天我先拿著核磁片進京。在國人心目中，自古以來八月十五就是個團圓的大日子。我們沒在中心醫院住下，只是回到自家旁邊的醫院裡輸甘露醇降顱壓，手術前只能以此來緩解頭疼，改善癥狀！
老家去不成了，依你所託，我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現在忘了是撒了個什麼謊。過十五了，先讓老人安心吧！
我安置好你，騎電動車出門兒，打算買幾樣像樣的菜，一起過中秋。我悲哀地想：有你陪伴的中秋節，我不知還能擁有幾個？
出了小區，已是日薄西山，遇到樓上鄰居，以前她家兩口子都是我的同事，只是一零年她家男主人因意外離世。看她領著她家老二——比我家二寶只大一百多天，拎著大包小包從北面過來，像是剛下車的樣子。我問她去了哪裡，她說：今兒不是八月十五嘛，去了滄州二中，和兒子一起陪女兒吃了個團圓飯。
此時天已蒙蒙黑，我出門時開了客廳里的燈，而她的家裡還一片漆黑，家裡，連一個守候的人都沒有。我的心感覺十分寒涼，心想：娘家婆家人都不跟他們住一起，如果娘倆個，在外面出點兒什麼小插曲了，親人們連知道的都沒有！之所以能夠「感同身受」，也許是因為差不多的遭遇吧。因為先生的病，因為四五月份輾轉住院時，醫生給出的可能......我不知自己和孩子，是否也會有這麼凄涼的一天！好在她娘家尚是在本縣，多少有個照應。而我，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老公離開時，她家小寶只有一周多，剛剛學會叫「爸爸」，後來樓上年齡接近的孩子們長起來後，不冷不熱的時候，大家總愛一起在樓下玩耍。每天黃昏，小區里的男主人陸續下班回家，那孩子看到其中一個小夥伴兒的爸爸回來了，就會喊：**，你爸爸回來了！等又一個孩子的爸爸回來，他又呼喚另一個小夥伴的名字，大聲提醒：**，你爸爸回來了！
也許，生活中缺失了什麼，我們就會更加迫切地希求什麼吧，孩子尤甚！
那時候先生還沒有生病，我家一切安好。但我卻是一個敏感的女子，孩子的一聲聲呼喚，喚痛了我的心！
沒想到幾年後，災難卻無端地降臨到我的頭上。有時我覺得，讓孩子跟我一起面對災後餘生，這是我對二寶最大的虧欠！外人不解，我說是因了我的堅持，才拉扯的二胎，是我強行把這孩子帶到這世界，然後又給他弄丟了爸爸！
有時我甚至想：如果那時我沒有跟你過來，你沒有娶我，是不是你的命運就會被改寫？也想，如果我們不要二寶，我是不是更會義無反顧地隨你而去？這，到底是你的不幸還是我的不幸，或者大家都沒有福氣，都是不幸的人！
一年來，當二寶跟小朋友們一起玩耍，看到人家跟爸爸起膩的時候，孩子往往會愣神兒，或者羨慕地張望，或者失望地靜默。我，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在學校以及陌生人的圈子裡，二寶故意隱瞞著爸爸離世的消息；一次，因樓上鄰家小朋友一次失口，跟其他小區跟車的小朋友，說他爸爸死了躺在棺材裡，埋進土裡了，脾氣溫和的孩子卻大打出手；二寶還跟奶奶說，他要讓媽媽再給他找一個爸爸……只是年幼的他不知道，即使他媽媽能再找到一個德行兼備的好男人，來做他的爸爸，但那爸爸會真心接納他，真正疼惜他嗎？他只知道孩子是媽媽生出來的，跟媽媽有著密不可分的血親關係，而爸爸嘛，就是和媽媽一起生活的男人，並不一定只是唯一！朝夕相處的爸爸走了，當然是生活中的一個大遺憾，但只要媽媽在，孩子以為關於爸爸，滿可以再找一個！
你走了，孩子恐慌，我更恐慌。忘了誰說的，在男孩子的成長過程中，更不能缺失的是爸爸的陪伴！
你去了，「爸爸」成了孩子的忌諱，也成了老母親的禁忌，在老媽陪伴我的七個多月里，去前邊和其他小區老人玩的時候，人家問她家「姑爺」在哪兒上班？她說不知道！人家又問她「姑爺」叫什麼名字，她還說不知道！人家指著她笑她：年紀大了真是傻了，什麼也都不知道了！失落之餘跟我家來學說。我跟母親說這沒有什麼避諱的，還說在縣委或者直接說過世了！她說之所以不能說在縣委，是其中一個老太太的閨女也在縣委工作，怕人家會對號入座，我家的情況，她不願意讓陌生人知道。在老媽眼裡，我家的苦難好像是矮人一等的楔子。
母親本來就是識字不多的家庭婦女，心尺較窄，有時還跟我耍背悔，時不時當著我或者背地裡落淚。這兩年，老母親本身就因高血壓的緣故，鬧過眼底出血，視力下降。因為總是哭泣而使眼睛更加模糊，不明其中原理的我有時也跟她生氣，說：你說你還心不拘個啥，在這兒住著，閨女真心疼你，又沒有外鄉人多你！你這時更是歇斯底里，跟我大聲嚷嚷：你知道我哭什麼嗎？我就是哭你這半截子的人家兒，你家現在這樣子，我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啊！接著老媽又抱怨自己：你說我老了老了，還生你幹啥？還不如當時聽崔大夫的建議，把你做下去呢。沒有你，我就不用像今天這樣牽腸掛肚了。
我知道她是因為心疼我，心疼我的孩子。老媽說：有合適的再找一個吧，你這日子，我死了也安頓不了。我忍住眼淚，故意跟她打哈哈：媽，你不必覺得矮人一頭，你等著啊，趕明兒，我還給你找個縣委的女婿！老媽因我的玩笑話破涕為笑，說：那趕情好！
在我們抗擊死神的時候，你的至親的行為確實讓我們心寒：你的父母怕人才兩空，不願再給予我們物質上的幫助；你的兄、弟只顧惜自己的生意和工作，抽不出時間替我照顧一下你......巨大的災難最能考驗人性！
我和孩子是你至親的人，你心裡最放心不下的也是我們。一六年七月，我倆去北京入院前你交代：給你治病要力所能及，如果我們真過不了這個坎兒，你走了以後，如果真有人願意幫我一把，你支持我再走一步！只是你說你最不甘心的是：今生不能陪我同活了，死了後，我還不能跟你同穴......
九四年，我隻身義無反顧跟你過來，周圍的依靠是以你為中心的關係網。如今，你撇下我和孩子走了，我猶如突然落水般地窒息，一段時間裡我確實想抓住一棵稻草救命。最重要的是，我怕內向而敏感的兒子，因此而落下心理疾病。你走了，女兒上大學了，完成你的遺願：把兒子拉扯成人、成才，成了我現在最大的使命和心愿。
我曾想：如果有那麼一個男人，母親不能給予孩子的他能毫不吝嗇，業餘時間裡能帶孩子踢踢球，陪孩子游游泳……那麼，我將會十倍百倍地對他好，對他的家人好！
好朋友知道我內心的掙扎：心底抗拒，理智上又想爭取，她告訴我：不要抗拒，不要對比，你的親朋都在盼你重獲幸福！而個別人卻在背後嚼舌根，說我期待下一段新生活。我，只想過大多數人那樣普通的日子，男主外女主內，人生的風雨來了，有人心甘情願地為我撐起一把傘！
我本善良，看事情也太過於理想化，以為我不拒絕的時候肯定會擁有。而這時代的男人們大多宥累於生活的壓力，只願索取，而不願付出，不只是經濟方面。我看到周圍再婚家庭，大多數並不幸福，彼此間互相防範，總是隔著一層心。我開始前怕：那樣的生活，太沒意思！
兒子在逐漸懂事，也漸漸適應了由我主打的生活，我的心也開始慢慢平靜，寧缺毋濫，沒有一心一意的人，我絕不搭夥過日子！
鳳凰能浴火涅槃，雄鷹老了，也會敲掉厚重的長喙，再用新長出的尖喙，拔掉翅膀上的陳羽，重用新羽搏擊長空，我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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