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在非洲:從淘金到逃離
2月15日,烏干達坎帕拉,烏干達警方當天在一棟住宅中發現兩名中國籍女性的屍體。調查顯示,犯罪嫌疑人很可能是名中國人。 (IC圖)
身材高大、身穿藍色外套的黑人男子,忽然從書包里掏出一把手槍。他斜著身子,微微後仰,用力把子彈上膛,對準了寫字桌另一側的中國女子。
這裡是非洲的烏干達,9月1日下午三點,兩名非洲男子騎著電瓶車來到Nile Steel&Plastic Ltd,這是中國人徐再旺經營的一家彩鋼瓦廠,他52歲的妻子楊燁素擔任廠里的出納。據廠里員工介紹,這天是發工資的日子,「我覺得那些歹徒知道她從銀行取了錢」。
他們並沒有馬上搶劫,穿藍外套的男子一直在打電話,楊燁素坐在他面前玩手機。過了七八分鐘,他才把槍掏出來。楊燁素看起來並沒有害怕,監控視頻里,一開始,她左手拿著手機,右手還衝對方指指點點,說著什麼。隨後,她站起來,往男子方向挪了幾步,兩人發生肢體衝突。楊燁素死死拽住持槍男子的挎包,不撒手。
槍響了。楊燁素倒在地上。兇手和同夥騎著電瓶車逃離現場。楊被送到醫院後,不治身故。
看起來這是一起簡單的搶劫殺人案件,其背後卻有著更為複雜的背景。當下,正是中國人闖蕩非洲醞釀著諸多變化的時刻;案發之後當地高層的反應,也令熟悉非洲生態的中國人,看出了些許不同意味。
「衝突地帶的中心」
徐再旺是浙江溫嶺市太平街道小河頭村人。徐家位於村子邊緣,那是一排四層小樓,每排大概十二套,徐家佔了其中三套。
9月10日晚上七點,徐再旺家裡聚集了十多位親戚。天已全黑,惟有小樓客廳斜射出光來,勉強提供照明。男人們三三兩兩坐在塑料凳上用溫嶺方言聊天,女人們圍坐一起摺紙錢,間或小聲交談,居中的三位老嫗多數時間沉默無言。
據徐再旺的堂哥介紹,2006年,他和徐再旺一起去的烏干達,打算在那裡開磚窯廠,蓋廠房,過了半年,楊燁素才過去。「徐再旺夫婦出錢,我幫忙。」徐的堂哥說,徐再旺原是村長,不做村長後才到非洲辦廠。
磚窯廠經營得不太好,後來他們又改做彩鋼瓦廠。工廠在穆克諾,距離首都坎帕拉30公里。烏干達台州商會會長阮文兵接受本刊採訪時說,彩鋼瓦廠效益還不錯。平時徐再旺也常到坎帕拉,辦事或參加聚會。徐再旺也是台州商會的成員,但兩個人從未見面,只是通過幾次電話。
槍擊案發生時,阮文兵剛好回國了,但通過微信,他很快知道了這件事情。「大家都比較震驚」,阮文兵說,在非洲,烏干達算是治安相對比較好的國家。盜竊、搶劫這類的事情經常發生,他和親戚都曾遇到過,但很少鬧出人命。接受本刊採訪的其他幾位在烏干達的中國商人,也持相似觀點。
根據2017年全球和平指數,烏干達情況確實要好一些。非洲54個國家中,安全形勢最差的是奈及利亞、剛果(金)、利比亞、蘇丹、中非共和國、索馬利亞、南蘇丹等七個國家。2017年,烏干達在全球排名第105位,比去年下降了4名,不過仍位於中等/偏不安全級別。
蘇丹、中非、剛果(金)、南蘇丹離烏干達都很近,南蘇丹、剛果(金)還和烏干達接壤。非洲很多地方的邊境管理形同虛設,人員流動非常方便。烏干達的情況其實也並不樂觀。根據輕武器地區中心(RECSA)發布的武器犯罪率分析報告,2010年至2014年間,烏干達共發生43512起武器犯罪,武器犯罪率在東非居第一位。2016年East African報道顯示,烏干達全國的私人槍支擁有量為40萬,其中30萬為合法登記。
槍殺楊燁素的那把槍,就是通過非法渠道獲得的。烏干達警局局長Okello Makmot接受媒體採訪時,把該國高武器犯罪率歸因於烏干達位於「衝突地帶的中心,鄰國剛果(金)和南蘇丹的眾多反叛組織都可以攜帶非法槍支進入烏干達」。
當然,也有其他原因。6月14日,中國駐烏干達大使館發布風險提示:烏干達有家大型保安公司因為長期拖欠員工工資,造成大量武裝人員散落街頭,治安形勢變得更差了。
阮文兵也發現了,最近他身邊好多人遭到搶劫。「一個阿婆,70歲左右,在那邊做生意十五六年了,去銀行存錢,被搶了2萬美金。一個年輕的小女孩下班之後被當地黑人搶了包,還被對方一拳打掉兩顆門牙。有一個中年女性,坐摩托車時被人家搶包摔傷了……這些都是在短短一個月發生的。」阮文兵說,這一方面可能是烏干達經濟形勢不好,失業的人比較多。另外他認為也和烏干達的鄰國南蘇丹有關。這個非洲最不安全的七國之一,因為內戰,很多難民湧入烏干達,「有些人可能就會想著去偷去搶」。
徐再旺和妻子,與其他在烏干達的中國人一樣,就在這種惡化的治安環境里,繼續著自己的生意。他們當然也會在意安全問題。同很多中國企業一樣,徐也雇了安保人員,白天和晚上都有。但最終,可能正是他們請來保護自己安全的保安,成了最危險的人。
使館的壓力和警察總長的親臨
彩鋼廠里,很快來了一批又一批的警察,荷槍實彈,很多人挎著衝鋒槍。他們在廠子里拉起黃色警戒線。一間屋子裡,十來個人或站或坐,圍著一台電腦,盯著屏幕看。裡面播的是工廠的監控畫面。
有幾位華人,是當地商會的成員,有人穿著警察的制服,還有一位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黑人男子,他是警察總長卡爾·卡依胡拉——烏干達警務系統權力最大的官員,類似中國的公安部長。
烏干達警方發言人、警察總長助理Asan Kasingye向本刊透露,案件發生後,警方逮捕了徐再旺工廠的一名安保人員和另一名工作人員,「我們高度懷疑是他(安保人員)幫助兇手進入工廠」。
Asan Kasingye說,案發之後,警方迅速抵達現場,進行調查取證工作,調取監控視頻、收集指紋、調查子彈等證據。他們很快就確定了兇嫌信息,一名線人告訴警方,與開槍兇嫌一起的那名男子本來就是一名小偷。除了徐再旺工廠的兩名員工外,實施搶劫並殺人的兩名嫌疑人也很快落網。
卡爾·卡依胡拉在現場親自參與調查工作。這樣一位高級別官員抵達看似普通的搶劫殺人案現場,在當地並不尋常。「一個中國人死了,公安部長趕過來,已經非常非常重視」,連新鋒接受本刊採訪時說。年逾四十的溫嶺商人連新鋒是台州商會的秘書長。他個子不高,濃眉大眼,把頭髮理成年輕人熱衷的中間長四周短的樣式,看起來很精神。據他介紹,這次當地警方之所以如此重視,主要與中國大使館的壓力有關,「使館第一時間就通知到警察局的高層」。
出國後,有困難找使館,這是近兩年很普遍的觀念。今年最火的電影《戰狼2》也頗為煽情地說:「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當你在海外遭遇危險,不要放棄!請記住,在你身後,有一個強大的祖國!」
這自然是虛構的。「一般來說在非洲當地,機場容易被搜查,工作許可證也經常辦不下來,拖延你,這些都是華人常見的了,」香港理工大學教授嚴海蓉說,「不是說喊中國名字,大家都會讓路的。」
往前擱兩年,阮文兵和他的台州企業家同鄉也決不會相信這些情節。「以前使館關注政治上面的任務,對我們私營企業關注不是很多,」阮文兵說。當地警方自然也不會作為,甚至還會找借口「敲你點錢」。
非洲很多國家腐敗問題嚴重,和一些政府部門打交道,經常需要打點。連新鋒有時候去別的國家,到邊境,很簡單,就是一排桌子,「不用帶護照不用蓋章,錢給多一點就直接過去」,犯罪分子想出境非常容易,也不會有出境記錄。
最近這兩年,情況有所變化。連新鋒等人發現,現在他們出了問題,打電話告知使館,使館很快就會出面協調。「像烏干達華商出現民間糾紛,同使館說,使館會馬上通知相關商會,通過內部調解,調解不成,使館就出面處理。」連新鋒說,情況確實在發生變化,「這一次(楊燁素遇害)事情也是,使館第一時間就通知到警局高層」。
9月9日晚,本刊記者打通了徐再旺的電話,但他不願多談。「眼淚都流幹了」,徐再旺說,他希望能將妻子的遺體運回溫嶺老家,這個事情也非常複雜,需要「中國外交部、中國大使館、移民局、機場、航空公司的配合和援助」。
「家賊」難防
中國駐烏干達大使館此前也曾發布領事信息,提醒當地華人華僑加強個人防範。
那是因為2月一起傳遍烏干達華人圈的謀殺案。2月15日,烏干達警方在首都坎帕拉一棟住宅中發現兩名中國籍女性的屍體,此前,她們已經失蹤了五天。
今年以來,坎帕拉地區共發生過三起針對中國人的謀殺案。但這起,顯然更為特殊,事後調查顯示,謀殺案主謀很可能是一名中國男性。
兩名女性失蹤後,「兇手還給她們的老闆發簡訊」,阮文兵說,受害者分屬兩家公司,對方承認已經殺了兩名員工,還威脅要他們各交10萬塊錢,「大意就是我敢殺她們,如果不給錢,你們自己要小心」。
這件事情在當地華人圈影響很大,徐再旺夫婦一定也聽說過。中國使館對警方施加壓力,要求破案。當地各個商會也湊錢,「大概懸賞10萬美金,要抓住這個人。」阮文兵回憶,這個人很可能是黑社會團伙的成員,「我們不希望有這種黑社會性質的人過來在烏干達落地生根」。
隨著到非洲的中國人越來越多,一些華人幫派也開始出現。香港理工大學教授嚴海蓉長期研究中非關係問題,她曾對非洲尚比亞地區犯罪問題做過詳細調查,「尚比亞的華人也認為當地安全狀況比原來更不好了,有時候也會出現針對華人的犯罪情況,不僅僅是當地人,也有華人自己」,嚴海蓉接受本刊採訪時回憶,尚比亞當地出現了一些從南非過來的幫派,會恐嚇、敲詐當地華人。
阮文兵也聽過這些南非過來的幫派的一些信息。「我們知道這個事情是福建那邊有一個地方叫福清的(人組成的)」,他說,他們之前以「福清幫」的旗號,在安哥拉、南非等地經營黑社會性質的事情,現在又有些人跑到其他國家。
據《南方周末》報道,福清幫最早可能是在歐洲出現,後來延伸到非洲、美洲等地。起初犯罪的是福建人團伙,後來也有四川、安徽、東北等省份的人作案,都打福清幫的旗號,因為福清幫的名頭響,做事比較狠。他們的犯罪活動主要針對華人。
殺害兩名中國女性的嫌疑人到現在仍沒抓住。屍體是在失蹤五天後發現的,而要確定嫌疑人的身份又過了幾天,阮文兵懷疑,「這個人很可能早就已經跑出烏干達」。
面對這樣的治安局勢,很多工廠企業都會雇保安,一些保安甚至還會配衝鋒槍。徐再旺夫婦的廠也雇了保安,以前只有晚上有,現在白天也有了。劫匪進入工廠時,保安也在,但並沒有發揮作用。劫匪下車後,還淡定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準確地進入楊燁素所在的辦公室。
據阮文兵介紹,當地僱用保安成本並不高,一個月一千多人民幣,從早上8點工作到晚上6點鐘,如果晚上需要,就再多支出一千多。但很多人仍然不願意雇保安,「烏干達很多華人被搶,跟保安保姆有關係,」阮文兵解釋道,「這些人每天跟你在一起,知道你什麼時候有錢,錢在哪裡。比如每個月1號發工資,他就可能過來搶你。」
也因為對當地人的不信任,華人在非洲做企業,喜歡請親戚、朋友負責關鍵崗位,阮文兵說,「包括管理庫存、管理員工、管理財務,都希望用親戚,因為親戚的穩定性比較好,可信賴。」這也出現一種情況,國內一個人到非洲去,很快就會帶動身邊的親人、鄉鄰過去。徐再旺的廠就是其妻管財務做出納。當時廠里還有他一個侄子。槍響後,正是這個侄子而非保安先趕到現常
「在烏干達,褲子要買寬大的」,連新鋒說,之所以如此,是為了綁錢。「我們的錢都塞到襪子里,要穿足球襪子。所以褲子要穿得寬大一點。緊身褲在非洲沒法穿。」
「華人很多是做小生意的,跟現金打交道比較多。因為語言溝通問題,他們覺得去銀行不方便,可能很少去銀行處理業務」,嚴海蓉說,這種情況使得華人身上現金多,家裡現金多,更容易成為犯罪的對象。
這甚至還與文化有關。「前往非洲淘金的中國人會有這麼一種印象:歐美人在非洲比較安全,不僅語言相通便於交流,更是因為他們曾殖民過非洲,土著懼怕他們。」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非洲研究室主任賀文萍說,黃種人是歹徒的首選。但也因此,最近五年來,無論是國企,還是個體經營者,都逐漸加強了安保工作,「一些主要的中資機構,在人員前往非洲前要進行一個月的培訓,其中安全培訓和當地情況科普都是很重要的方面」。
據《財經》雜誌報道,一批私營安保企業開始參與到保護「海外中國」的大生意中來——按照安保費用占投資總額的國際慣用比例計算,這是一個千億美元數量級的市常以德威保安服務公司為例,他們以非洲和南亞為主線,在肯亞、中非共和國、南蘇丹、幾內亞、馬達加斯加和巴基斯坦等國設立分公司,建起了中資安保企業里規模最大的海外網路。也有很多並不太正規的小公司,僱用一些退伍士兵,以各種方式——甚至是非法手段——入境,再從當地獲取武器和裝備,參與安保工作。
不過,僱用這些安保力量的成本也會很高。私人企業不像在非洲的國企資金充裕,可以雇很好的安保隊伍,辦公地點也會設在治安更好的商業區。「國企喜歡租一個辦公樓,或者是在一個高檔居民區租一套別墅,」阮文兵說,這些地方的治安和安保力量相對會更好。
徐再旺、阮文兵等人,更多是信自己和運氣。徐再旺表哥孔先生曾在他的廠里干過四年,2014年回國。「走的時候,廠子里當地人多,中國人就是他們夫妻兩個加上她侄子」,孔說,「她(楊燁素)這個人,財務也做,賣鐵皮瓦也做。早上燒早飯,燒中飯,晚上(燒晚飯)全部都是她做。」
留不下的非洲,回不了的中國
2013年9月21日,肯亞內羅畢,當地一家大型商場爆發警匪槍戰。驚慌失措的民眾趴在地上躲避。 (@視覺中國圖)
徐再旺的家鄉溫嶺位於浙江省東南部,在中國地圖上,像是一隻小小的靴子,鞋底扎進海里。據當地官方數據,溫嶺是全國人口密度最高的縣市之一。地少人多,加之這裡距離台灣很近,1949年後,溫嶺也算前線,考慮到安全問題,政府投資很少,這迫使很多人不得不轉向外部,尋找機會。
改革開放後,溫嶺逐漸成為鞋類生產基地之一,質量比福建等地差一些,但價格也更便宜。最開始把鞋子賣到非洲的,福建人更多一些,後來溫嶺人帶著便宜的鞋子趕到,很快就擠佔了這個市常
同徐再旺一樣,阮文兵也是2006年來到烏干達的,當時他舅舅在當地做鞋子生意。那一年,中國和非洲諸國發生了一件大事,中非合作論壇在北京召開峰會,非洲54個國家和地區,來了48個。中國與這些國家簽署了論壇宣言和行動計劃,誓言要變得更加友好,合作更加緊密。
阮文兵初到烏干達,當地中國商人並不多,但這個群體的數量逐漸增長,有時候大使館召集中國企業家去開會,比如春節時召集華人參加晚宴,「一開始幾百人,慢慢就能臉熟,大家聚會、吃飯。後來華人越來越多,使館招待晚宴也不可能幾千個人、一兩萬人都過來,最多也就兩三百人。那時候感覺陌生面孔越來越多。」
一開始,當地人對中國人也很尊敬,「人家叫你master,是主人的意思」,阮文兵說,因為中國人比較少,「就跟中國剛改革開放時,我們對外國人也保持一種敬畏的心理一樣」。
但隨著中國人越來越多,情況變得複雜起來。「中國人有個特色,不管什麼樣的生意,只要有錢賺都會做」,阮文兵說,有實力的大老闆或者國企,在當地投資很大的項目。沒實力的小企業主,甚至普通人,就開一些店面做小生意,「本地人會覺得,這種零售小店,我自己可以做,你們為什麼從中國那麼遠過來開一個小店,你把我飯碗搶走了,他們就很不爽。」
很多大的企業,也並沒有給當地人帶來太多工作機會。「以安哥拉為例,眾多中國基建公司參與了安哥拉的戰後重建。」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非洲研究室主任賀文萍說,中國公司開始與安哥拉簽訂了70/30的用工協議,中國勞工佔70%,安哥拉提供30%。但是很多人難以適應高效率、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加上當地常年戰亂,技術人才流失嚴重,「不少安哥拉人只工作了1個月就被中國人取代,實際上全是中國人在工作」。
這些複雜情況,通過一些媒體的簡單化傳播,變成了中國人擠占非洲人機會的指控。當地民眾對中國人的不滿變得越來越激烈。一些國家的政客在競選中,甚至會打出反華牌。2006年,尚比亞最大反對黨愛國陣線(PF)的領袖邁克爾·薩塔,在大選期間明確地打出「反華票」,認為中國是「新的非洲殖民者」,他甚至對印度、黎巴嫩及中國籍商人發出警告——如果自己當權,則會把他們全部驅逐出境。雖然他只贏得29%的選票,最終失敗,但在尚比亞一些政治學者看來,薩塔之所以如此強烈打出反華牌,其實是非洲國家日益增長的反華情緒的一種體現。
阮文兵在烏干達也感受到了一些當地人的敵意。2016年底,烏干達製造業協會跟政府呈請,認為很多外國人把小的商業機會搶走了,希望政府出台法律禁止他們經營這些零售業。按照協會的要求,阮文兵等人開的店面,雖然是以批發為主,但也要關掉。「我們批發行業做一個臨街店面,相當於批發窗口,本地人以偏概全,要把中國人或者印度人全部限制死,不能開店,要去倉庫區、工業區租倉庫批發」,阮文兵說,他們不得不聯合其他商會,通過大使館與政府談判,最終才阻止了這個政策出台。
中國人自身的競爭,也使得很多華商處境堪憂。阮文兵發現,2011年後,做鞋類、小商品貿易的企業,競爭越來越大,「這樣的競爭到最後變成價格競爭」,生意越來越不好做。而且,非洲許多國家也開始希望發展自己本國的工業和製造業。
不少懷著淘金夢的中國人在非洲遇到了困難。溫嶺市貿易局提供的數據,可以為此提供參考——2013年,當地對非洲的出口額達到了7.23億美元,但這之後,數字逐年下降,到2016年降到5.42億美元。
「從整個非洲大陸看,人數似乎出現下降」,香港科技大學社會學教授沙伯力接受本刊採訪時說,原因除了利潤下降,「更多的影響是在人們心理上,老一代的淘金者回國向年輕人抱怨非洲機會變少,很多人會更慎重考慮自己到底還要不要去。中國薪資日益升高也意味著驅使初級勞動者出國的收入刺激減少了」。
2007年3月31日,一輛運送中國商品的貨車穿過安哥拉羅安達街頭。這裡是絕大多數中國人抵達非洲的第一站。十年過去,很多人不得不在回國還是繼續留在非洲之間做抉擇。 (@中國視覺圖)
因為父輩的積累,年輕人有了更多選擇。「我們溫嶺人在國外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就是考出去的,另外一種就是做生意。」溫嶺僑聯主任吳良顥說。據媒體報道,徐再旺和楊燁素的孩子,就是到英國去了。
回國,也並不容易。連新鋒說,出國十幾年後,他們越來越感覺和國內脫節了,已經趕不上國內的生活節奏、市場眼光。「非洲,中國人去的越來越多,空間越來越少,競爭越來越厲害,真正是待不下的非洲。國內的發展步驟太快了,又感覺是回不去的中國。」
不過,在阮文兵看來,這對仍然想闖非洲的人來說,也是一個機會。「非洲比較落後,中國現在互聯網發展非常迅速,可以把一些好的商業模式很快複製到非洲這種地方去。」阮文兵說,傳統貿易在非洲空間越來越小,但新興行業卻有了更多機會。他在當地通過一款APP進行B2B(企業到企業的貿易模式)的手機貿易,已經成為當地最重要的一個手機批發商。
9月13日,徐再旺帶著妻子楊燁素的遺體,終於趕回了溫嶺老家。之前,親屬已經看好了墓地。
此時,距他們出國闖非洲已經十多年過去了,村裡發生了巨大變化。多年前,有著大學文憑的楊燁素從城裡嫁到城南的小河頭村。如今,市區擴張終於也波及此地,高架橋斜掠過村子邊緣,不遠處高樓在建——這座人口2500多的村莊正在經歷整村拆遷改造。聽聞記者要到小河頭村,計程車司機反問道:「那裡不都拆了嗎?」
參考資料:《中國在非洲:話語與現實》,作者:嚴海蓉、沙伯力,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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