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7.24期?蘇東坡與陳希亮
蘇東坡與陳希亮
文 楊亞貴
蘇軾二十歲參加科舉，以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幾乎難住了考官梅堯臣，考中了事實上的狀元。緊接著丁母憂三年後返京，參加宋仁宗主持的殿試，蘇軾雖然當著仁宗的面，尖銳地批評朝政，仁宗老皇帝愛才心切，把蘇軾錄為殿試第一，還對曹皇后說:朕為大宋皇室，覓得了難得的輔宰人才。
嘉佑六年（1061年）冬，才華橫溢，英姿勃發的蘇東坡攜著聖旨，做了鳳翔府簽判。
第二年知府宋選被罷免。新任知府是個老頭，叫陳希亮。蘇軾一回到寓所，一邊脫著官服，一邊興沖沖地對夫人王弗說:「夫人，你知道新知府是何人嗎，陳希亮，是你娘家青田縣的鄉黨，與咱老蘇家還是世交呢!」
秀外慧中的王弗聽了，自然分外欣喜。隨夫君千里之外為官，難得遇到鄉親，相互間有個照應，官人的日子，應該過得寬鬆而舒適。
誰知接連的幾件事，件件讓蘇軾惱火。
先是去謁見新知府，陳希亮就把蘇軾在偏房晾了個透心涼，遲遲不來相見。日過午時，方才慢騰騰地邁著方步踱了出來，端足了上司的架子，醜陋的老臉，沒給蘇軾露出半點笑意。蘇軾心裡十分不爽。
這還不算什麼，鳳翔府的一應公文，以及諸如齋醮、祈禱之類小文章，以蘇軾的手筆，連一碟小菜都算不上，但每每遭到陳希亮的挑剔。逼著蘇軾改了又塗，塗了又改，這讓年輕氣盛的蘇大才子深感羞辱。
不久，中秋節到了。按例，作為下屬，應當去給知府賀節，參加宴會。蘇軾心裡氣不順，偏偏坐在家裡，一頁一頁地翻著書讀。王弗婉言規勸了半天，他也沒有從座位上站起來。王弗知道，這件事，必然不會就此罷休，卻也莫可奈何。果然，第二天陳希亮一道摺子就投向了汴京，蘇軾被罰銅八斤，比他半年的俸金還要多。
蘇軾陰沉著一張英俊的臉，拗著脖子生悶氣。王弗湊足數額，著人送到府衙。
同事們大都敬重蘇軾的為人為政，也傾慕他的才學，所以，大都尊敬地稱他為蘇賢良。日子久了，被陳知府聽到耳朵里，不由惱怒起來，扯著破鑼嗓子當眾宣布:「什麼蘇賢良，區區一個簽書判官而已。以後誰再這麼稱呼，當心自己的皮肉!」
一次，一個小吏不小心仍這麼叫了，偏偏就讓目力不濟，聽力卻奇佳的陳老頭聽見了，當著蘇軾的面，讓衙役抓過小吏，一頓皮鞭，抽了個皮開肉綻。
蘇軾忍無可忍，一把奪過皮鞭，撲向陳希亮。要不是被人攔擋，陳知府瘦小乾癟的身軀，只怕得挨上幾鞭子不可。自此以後，這對不合拍的搭檔，徹底是擰上了。
不過，治內的公務，倒是沒有耽擱。陳希亮多年來，從縣令作到知府，曾在不少地方為官，剛正不阿，清廉執政，口碑很好。知鳳翔府兩年後，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大小十個縣，治理得井井有條。所以，閑暇就多了些。
風和日麗的時候，經常喜歡帶上幾個隨從，拄上拐杖，到野外覓得個清幽所在，擺上幾碟小菜，眯著一對生就的斜眼，打開酒罈子，細細品咂。
（廣西 李萬 書法）
蘇軾 文 《赤壁懷古》
這一天，經過一片林地，側望樹林之外，終南諸峰剛好露出一座座青藍的山巔，就如一顆顆頭顱上盤著的髮髻，覺得這地方有點意思，如果於此地挖一深池，引流而入，放入游魚鳧鴨，也可藉以回味嶺南故鄉青田的況味；挖出的土，堆集成一座高台，築上一座涼亭，坐在裡邊，品佳釀，賞美景，再叫上一二藝伎，吹管彈弦，豈不快樂。
不久，池成台就，取名凌虛台。陳希亮心情很好，也似乎全然不記得兩年來與蘇軾之間的所有不愉快，叫來蘇軾:「蘇簽判，天下無人不說你才華卓絕，今天高台新就，就由你寫篇文章以記之。」
蘇軾心裡對這個差遣本來是抵觸的，沉吟半晌，還是答應了。
第二天，大宋朝的文壇，就產生了流傳千古的名文《凌虛台記》。
在文中，蘇軾幾乎沒替他的頂頭上司說一句歌功頌德的話，並說，歷朝歷代君王所建的宮殿何其奢華，隨著日月流逝，也會片瓦無存，何況一個凌虛台呢。若想以此誇耀政績，流芳百世，本身就過分了。
蘇軾 文《凌虛台記》
陳希亮撫著稀疏的灰須，把文章讀了一遍，瘦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也許，所有的表情，都藏在深深淺淺的皺紋里了。不過，沙啞的聲腔，還是那麼嘶嘶震耳:「不錯，著蘇簽判書丹，差人勒石，立即辦理。」
全然出乎蘇軾的意料。
回到寓所說給王弗聽，王弗皺著秀眉若有所思地說:「我倒覺著老太守是個好人。他來扶風只有兩年，政績就已突顯。一向對官人苛嚴，大約是要磨減官人的傲氣，歷練你呢。」
蘇軾默然。
這王弗，天生麗質，對蘇軾一向體貼入微，極有主見，時常對丈夫軟語溫言，深得蘇軾疼愛。
誰成想，僅僅二十七歲，忽然患病而亡。這一年，蘇軾剛剛從鳳翔府任滿回到京城。
不久，五十八歲的父親蘇洵也病故了。蘇軾蘇轍兄弟扶著兩副靈棺，舟車勞頓地返回故鄉眉山安葬，並丁憂父喪。臨行時，陳希亮託人送來紋銀五十兩，以作祭禮，蘇軾堅辭不受。
清廉了一輩子的陳希亮怎麼也想不到，自己臨老跌在了他的奢好上。
有一年，一位異地做官的故人給他送了幾罈子當地產的佳釀。這件小事，遭言官上疏，彈劾他收受賄賂，被收到監中。老漢受不了這個恥辱，竟氣死在大獄。
後來，蘇軾知道了，仰天嘆道:「軾官於風翔，實從公二年，方是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形於顏色……」他委託人把這些話，刻到《凌虛台記》碑石的背面。
又過了若干年，陳希亮的兒子陳季常來找蘇軾，請其為父親寫一篇傳記。蘇軾慨然應諾。這一回，文中沒說一句陳希亮負面的話。《陳公弼傳》中，陳希亮完全是一位廉潔奉公、謀勇兼具，為民辦事的好官。
作者簡介：楊亞貴，西安市藍田縣湯峪鎮人，網名朝夕聞天籟。西安市于右任書法學會會員，長安國學會十周年慶典上，被評為公益文化優秀傳播者。2016年至今，有作品入選《藍田青年美文選》，在《作家搖籃》《美麗藍田》等平台，以及諸多微刋發表文學作品六十餘篇。秉燭夜讀，不以為晚，跬步寸進，以苦為樂。追求簡約凝練，意境幽遠之文風。
本期編輯：藍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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