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西域末篇
蘭川按:
讀完帥老師回望西域系列的最後幾篇文章後,我不禁想:並不是所有去過那裡的人都能感受到西域的風情與厚重,而將西域的風情與厚重寫出來的更是少之又少。就像我此刻前往的西安,於我而言只是一座可供一覽的熱門旅遊城市呢,還是一個會與我發生生命聯繫的地方?
毫無疑問,帥老師西域一行讓他對生活的理解有了更多維度,而他對西域自然風光和歷史文化的敘述也喚醒了我們對那片熱土生命故事的關注。一次旅行,可以如此,方是不虛此行了。
1
遺落在森林中的圖瓦人
夜抵喀納斯,非常寒冷,下車猝不及防,打個寒顫,一個青年笑著迎上來,邊招呼邊示意讓我趕快穿上棉衣說:喀納斯的夜寒成吉思汗都扛不住。聽他這麼說,看來成吉思汗也曾在這裡被夜寒擠兌過。我趕忙抖抖索索穿起毛衣與外衫,原來青年意在招呼讓我們上他家住宿,見小伙樸實,商妥後便隨他上車,僅十分鐘車程,便到住地。
這是一個以圖瓦族為主的村落,村名就叫圖瓦村,約百十戶人家,住房多為木屋,由原木疊成,家家戶戶均由木柵圍欄圍住,雜物任意堆放,有些傢伙什很古老,感覺非常溫馨,就像是在遠方人家作客。
戶主傑肯先生高大溫和,哈薩克族,一看就知是個見過世面的,招我們過來的是他侄兒,安頓後,與傑肯先生閑聊,知道村民大部分是圖瓦人,但他也說不清圖瓦人來自何方,只知道他們應是隨成吉思汗來到這裡。我與他一邊攀談一邊讚歎這裡的寧靜,並認為這裡應該從來沒有戰爭驚擾過,傑肯先生看著我半天,沉聲說:成吉思汗就在這裡打過,後來就把這裡做了軍馬場,至今後面的森林中,還留有當年破爛的木柵欄和陳年聚積下的馬糞!我非常留意他的敘述。其實,就是住在這裡的圖瓦人自己也說不清如何來到這裡,也搞不懂族群為什麼到這裡後,再也不走了,只是聚居在喀納斯、禾木這樣一線狹小的地區。
傑肯夫婦
有學者認為,成吉思汗當年在統一蒙古各部後,三次西征,每次翻越阿爾泰山,經過喀納斯在「也兒的石河」(即額爾齊斯河)河畔休整,常攜國師丘處機往喀納斯,丘處機在喀納斯也曾留有詩句:誰知西域留佳景,澄澄春水一池平。喀納斯湖水也正是從布爾津上游匯入額爾齊斯河。當年成吉思汗在奎屯戈壁上誓師,鞭梢所指,成為歐洲史上的一個惡夢,血祭戰旗後,順額爾齊斯河一路進發,西征歐亞的大軍如潮水般向西席捲,讓歐洲驚呼:上帝的黑鞭出現了。成吉思汗的長子實赤,徵召了一批圖瓦人,在征服歐亞後,返回時將之留在了圖瓦村,並授予他們「科克盟科克」(意即藍領帶)負責照料這裡的馬場與執行附近巡視。
當蒙古帝國的太陽隕落,生活在喀納斯這部份圖瓦人便被遺忘在了這深山密林中。 據說村子中現在還有人家可以找到藍領帶。在禾木村,除圖瓦人外還有真正的蒙古人。一位叫巴德爾湖的說他的家族在清代從外蒙被調配到這裡,是來管理圖瓦人的。 圖瓦人的主體分布於葉尼塞河上游,由清統領,清稱為唐努烏梁海,設佐領四十八領地,同治年《塔城條約》被俄國割去西北十佐領地,俄國十月革命,中國軍隊又收復部份,後被蘇聯紅軍相繼奪去中部二十七佐領地,外蒙佔據九佐領地。1924年成立烏梁海共和國1926年改唐努圖瓦人民共和國,蘇聯解體後併入俄羅斯聯邦,圖瓦人就這樣消失在了史海中,住在喀納斯的圖瓦人從此就像斷流的一勺水,在喀納斯,與禾木這一線間搖晃。
在新疆,很多史跡就像與沙塵矇混在一起,互相覆蓋,錯雜其間。匈奴人在西域來來去去,卻誰也道不清匈奴人究竟現在何處。突厥反反覆復,現在究竟以誰為屬?既便言說,也多是指七道八,模稜兩可。圖瓦人年復一年,在喀納斯住了下來,面對藍天秀水,送走無數個冬夏,他們不知道從何處而來,也不想弄清從何處來,但他們明確知道,生活在這裡,一年之中,七個月是冬天,五個月是夏天,這是圖瓦人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冬天,大雪將整個村莊封住,與外界隔絕,羊肉和酒便伴隨著村人度過整個冬天,直到來年冬雪消融,草場又牛羊滿山,古老的楚吾爾樂聲在白樺林中吹出深沉古老的曲調,訴說起圖瓦人的故鄉與過去,人們才知道,又一個充滿陽光與詩意的夏天來了,而圖瓦人彷佛也願意自己的故鄉就在古老的楚吾爾樂聲中。
圖瓦人喜歡將日子過的很慢,很從容。圖瓦人論事,乾脆磊落,他們認為事皆不過二,故諺云:再瘦弱的山羊,走過兩道山峰,也會壯實。再沒有雄心的鷹,飛過二道雪峰,也可以掠向藍天。再笨的人,苐一次不會的事,第二次也就會了。在遼闊的草場,這裡依然保留下一個古老的樂章:呼麥,這個在蒙古草原已失傳一世紀之久的古老音樂,居然在這裡出現。並得以完整遺存。呼麥,保留了山林狩獵文化時期的音樂特質,是古歌的化石,晉成公的《嘯賦》,正是寫呼麥:不假器,發口成音,清激切於竽笙,優潤和於琴瑟,情既思而不能反,心雖哀而不傷,總八音之至和,固極樂而無荒。
夏季的草場有了呼麥,圖瓦人其實就有了自己的故鄉,樂天之極的生活予人如在夢鄉,每一個冬夏就像童話故事,在喀納斯,圖瓦人有了自己的天堂,這裡也是他們唯一的故鄉。他們信奉薩滿教,家家戶戶掛有成吉思汗的頭像,就像他們的保護神,也許他們真如學者與民間傳說那樣,隨成吉思汗來到這裡。 與傑肯先生沒有太多時間閑聊,他要招待相繼而來的遊客,我也不好叨擾,圖瓦村的夜寒越來越濃,在木屋中,悄然度過一個多夢的夜,單薄的被子在身上也越裹越緊,醒來後,圖瓦村居然像一幅油畫在眼前展開,讓我非常驚愕。
2
走近喀納斯
喀納斯的早晨,所呈現出來的美,足以讓人窒息。走出圖瓦村,我與黃勝沿著村外草坪的一條小路,朝通往白哈巴草場的森林走去,一幢廢去的木屋撗在路旁,沒有房頂,原木壘成的牆體緣上長滿青草,旁邊一隻黃牛佇立屋側,就像一幅天然的油畫。小路是牧民放牧時踏出來,一直通往森林,在半山回望圖瓦村,早晨的村莊淹沒在一片乳白的晨霧中,村莊邊緣若隱若現,遠處的疏林也似有似無,顯得非常寧靜。
沿著小路,我非常留意道旁的木柵欄,還有道上的馬糞,一直上到山頂,沒有木柵欄,只有鐵絲網圈起來的草場,也很少看到馬糞,靠村莊一面,半山以下全是灌木,上到山頂聳立著一排一排高大的紅松,順著小徑翻過山背則是整片雲杉,雜有白樺,就像漫步俄羅斯森林間,穿過山頂,右首叢林邊緣出現幾幢被廢棄的木屋,一條黑色的大車道直通裡面,這情景我仿彿經歷過,但我分明是第一次來到西域,第一次進喀納斯,啊!是在蘇里柯夫還是希什金的筆下!我也不十分清晰,但這場景我分明熟悉,莫非這就是傑肯提及的,成吉思汗軍馬場的草料場,那陳舊的木圍欄其中腐朽的木樁,大車道黑色鬆軟的馬糞,是的,這一定就是傑肯先生所言成吉思汗當年軍馬草料場,其中的爛木樁與馬糞似乎還在散發出當年的氣息,這些在常人看來,破爛不堪的東西,一旦置於歷史空間,就使傳說與文字有了具體的憑藉,而置於綠色森林的藝術氛圍下,破屋,圍欄,腐朽的木樁,黑色的馬糞大車道,讓畫面主體有了生動的細節,暖色調的主體與冷色的森林產生出強烈的對比,深沉,厚重的史跡在鮮話的森林之下,在畫面上開始復活。
沿著大車道到廢棄的木屋周圍,木柵欄已倒東歪西,木屋被草包圍,顯得頹敗荒蕪,但這裡就像一方被人遺忘的精神家園。每一個遊人都有各自的尋找,我暗自慶幸能找到這樣一個豐富的精神礦場,在這裡我尋到了我所要的,這兒的爛木樁,破木屋,既像藝術的符號,可以組合成形形色色的畫面。又像古文物,承載著成吉思汗的光輝與悲辛,令人長望也令人嗟嘆。
這裡曾經是成吉思汗三子窩闊台屬地,在出征歐亞漫長的戰線上,西域是重要補給地,也是走向世界的重要跳板,而喀納斯,從圖瓦村到白哈巴綿延遼闊的草場,是成吉思汗最理想的軍馬場。被廢棄的木屋與柵欄,當時只是幾根最不起眼的木頭,然而那頹敗與腐朽則直接將人引向一個英雄時代,傑肯所說軍馬場的馬糞,我覺得當時僅是說說,但大車道層層積聚的馬糞,一定也混有當年軍馬場的馬糞,成吉思汗走了,身後遺下一堆往事,沒有文字作嚮導,也沒有詩篇作記錄,只有季風跟在歲月背後不斷在嘀咕。
黃勝趕過來與我聚在木柵旁呆了一會,也沒說什麼便下了山。 原擬步行到山最高處觀魚台看看,因有門衛,得買票進入,給擋了回來,再說觀魚台三個字也讓我們沒有想看的慾望,世界之大,那裡不可以觀魚,何苦爬那麼高,正下山,項挺來電話,說他正順馬道往觀魚亭爬,黃勝揮著手,在電話中一片好心鼓勵項挺努力,並且說他應該離觀魚亭已不遠,項挺也這樣認為,並且口吻中透著幹勁沖天。
下山回到圖瓦村,與傑肯先生閑聊,說不打算上觀魚台了,這次,傑肯用錯愕的眼光看著我說:不上觀魚台,等於白來一趟喀納斯。至此,我才知觀魚亭在喀納斯景觀的地位。當我們坐車上觀魚亭再次接到項挺電話時,他幾乎操著哭腔在說,已累的散了架,想乘車下山,又沒有票,上不了車,看來也只得拖著身子捱下山來。項挺身子骨極佳,是個不怕事的主,以他的體力尚且叫著無奈,我與黃勝嚇得咋舌,暗暗慶幸沒有強蠻爬山,一會車到山頂,山嵐開合,沿途蒿草花白如棉,層層疊疊,往上又變成洋紅,鵝黃,高原之上,因高度不同,花色也各異,生命的高度在這裡按著植物的特性生長,自然世界的微妙,讓我為之驚奇。
下車後,俯身右首,綠松石般的喀納斯湖平鋪山底,一頭流往白哈巴,一頭向布爾津,匯入額爾齊斯河。我更喜歡左首通往白哈巴綿延不盡的草場,從腳下紅黃相間的草叢一路直下,草色不斷更換,對面森林樹色流翠,遠處山峰覆蓋著白雪,在陽光下溢金嵌玉,橫在山緣的木屋就像天堂人家。
爬上觀魚亭,喀納斯風情盡在眼底,湖面不時被遊船劃破,在光照下,湖水時有變幻,或湖藍,或松綠,或乳白,觀察良久,就是看不到湖怪,也看不到魚,順著白哈巴方向,遠方隱約可見一重山影,據說那是與哈薩克的界址,命名友誼峰,畢竟山峰遙遠,很快又消失在蒼茫間。
下到喀納斯湖畔,沿湖探看,湖水沁起的涼意夾雜著湖面的清風,讓人心曠神怡,也使山上下來的疲憊緩解不少。喀納斯湖,環繞在一片翠綠之下,就像一顆巨大的鑽石,若論山水色彩之美,喀納斯可謂生平僅見,身心疲憊後的人生,得遇這般的美好與撫慰,又何嘗不是人生的幸至。
環湖行走,項挺再來電話,他與老楊已匯合一處,從他輕鬆愉悅的口吻,知道他已恢復體力,當我們走出喀納斯,一見面,他就晃著腦袋說:今天上了個老鱉兒當,人都累扒了,想乘車下山又沒有票,那位兒簡直就不想下,擱那算了,還好坐了一會,恢復了一點體力,趕快下山。
聽項挺說完,我與黃勝只是笑,黃勝一番好心的鼓勵,不意把項挺送上一段艱難的旅程,讓人哭笑不得。可見,有時候好心也可能換來尷尬的結果,更多的是,你種下了龍種,收穫的卻是跳蚤!那才令人沮喪,好在項挺勁朗結實,身手伶俐,很快恢復過來,並因此留下一段話本,又何嘗不是一場快事。
從喀納斯出來,經過月亮灣,神仙灣,野鴨湖,已遊興闌珊,不想再看。一天下來,所見所思,已然不虛此行,而接下來往佈爾津,還有幾百里路行程,當跨上車,巳渾身疲軟,好在老楊身板札實,車在傍晚的山道上行走,涼爽的山風吹過,人也逐漸輕鬆下來。
3
神秘的可可托海
去可可托海,去喀納斯,去額爾齊斯大峽谷,順便看看三號礦!可可托海位於富蘊縣北,額爾齊斯河在這裡匯聚,蒙語意為藍色的河灣,是中外地質學者心目中的聖地。 早晨進入可可托海,顯得非常寧靜,這是一個哈薩克人聚居的小鎮,一式俄羅斯建築風格,木結構雙層樓,門窗飾有圖案,卷草迴環花紋樣,隱有古波斯韻味,雅緻溫馨,小鎮道路乾淨,鎮周圍長有白樺紅松,整個小鎮充滿俄羅斯情調。
我們只是路過,前往額爾齊斯峽谷。阿爾泰山的八月,涼風頻來,在峽口換乘區間車沿喀依特河一路直上,河水清澈,白樺間在紅松雲杉樹叢,白色的樹榦在深綠調中顯得非常響亮。一些橫七豎八倒在河沿的老樹桿,調子偏暖色呈深竭的樹身,使整個冷調環境跳躍起來,構成一幅生動的峽谷巨畫。從阿爾泰山分流出來的喀依特和庫依爾特河經額爾齊斯峽谷一路直下,穿林而出後的河水,在陽光下光波縷縷,車好像在俄羅斯油畫中穿行,希什金、薩夫拉索夫、列維坦的作品,不時在眼前浮現,然而,終不敵自然畫面的天機蘊然。
見我怡然似有所得,黃勝冷不防探身過來,把我嚇了一跳,不無得意地問:這地方可以吧!我只是沖他笑了笑,又扭過頭,繼續貪婪地盯著車外,出白樺林,進入一片草甸,沿途橫著幾間快要倒塌的木屋,一道木柵圍在道旁,柴垛堆在屋側,屋前支著一副曬架,就像一匹勉強支撐快要散架的瘦馬,整個場面全是木結構物什,擺放雖然雜亂,卻高低有致,既耐人尋味又非常耐看。最妙的是泥築的一道圍牆,彷彿存在了成百上千年,一些卵石壓在圍牆上面,牆緣橫著一些雜棍,矮矮的圍牆好像承受不起卵石的重壓,垮著身子,一遛兒傾往一側,將倒未倒,匍在木屋之外。我趕忙端取手機,沿途一路狂拍,同車乘客目光詫異,盯著我的背影,弄不清這些倒東歪西的老樹與破屋,有什麼值得一拍。
越過草甸,進入額爾齊斯峽谷,兩側石峰高聳,狀如劈出,谷中樹木參天,森森然於群岩之上。谷底亂石倚角,巨礫疊瓦,落差大處,匹練互激,狀如雪涌,水口旋渦叢生,寒氣逼人,水面一平,色綠如玉、清澈勾魂,整個峽谷隱在高聳的石壁之下。爬上石樑,只見遠處雲杉林立,石脊突起。 額爾齊斯峽谷形成,起因於1931.8.11日由可可托海往南,抵卡那先格爾一線,發生八級大地震,極震起於青河阿爾曼特山,北達可可托海盆地,撕開176公里地表地震斷裂帶,裂化出今天的額爾齊斯大峽谷。
站在谷底,仰視峽谷,高聳的石峰形態各異,被生生劈開的巨石,屏立峽谷,當年地震的裂度可想而知,那種山搖地動,沙飛石走,風雲激蕩的場面,即便是臆想,也令人膽寒。我們曾經歷過一個人定勝天的時代,在廣東汕頭,有個叫牛田洋的地方,69.7.28.在巨大的颱風與巨浪中500多名年青的生命手挽手跳進水中,他們口念語錄,企圖以人體擋住十級巨浪,結果500多條年青的生命殞於一瞬。在大自然的激蕩中,個體的生命就像螻蟻。當年峽谷的移形換位,上下翻轉,形成峽谷奇觀,讓我感覺到自然力量的可怕。在翻江倒海的自然力量面前,人類真正要學會的是生命的自尊與自律,更重要的是學會尊重生命。
峽谷越上越狹,再往上需乘小型區間車,直至見有一道鐵橋,才知道遊人再也不能往前,過橋有道村民聯防哨,一張破桌,一條老凳,一個穿迷彩服的中年哈薩克聯防員抽棵煙,坐在橋頭,上面懸有一條紅布橫幅,告知巳至邊境,左首一條小道旁橫一木牌,上寫:來人止步,你已至邊境。
與聯防員搭訕,知道順山道往裡走還有村落,順峽谷出去就是外蒙。 至此,探看額爾齊斯峽谷已然告罄,從峽谷出到可可托海已是下午,今天的可可托海非常平靜。已非舊時,五十年代,這個小鎮曾經隱藏過一個與國運興衰的高度機密,也為國家償還前蘇聯逼債,擔負起百分之四十七的重負,這個小鎮一度從中國地圖上消失,代之以111這樣一個神秘編號。
可可托海蘊有豐富的稀有金屬,三十年代,有個叫阿牙闊孜拜的探險者,沒有人知道他是俄國土匪還是蘇聯間諜,在河中發現寶石,循河而上,來到可可托海,發現寶石蹤影,便留了下來,開始了探礦,並將礦床定在了可可托海,即現在的三號礦。三十年代發現礦床,就引起蘇聯當局高度關注,五十年代中蘇開始合作開發,大批專家,技術人員進駐可可托海,近四萬多人開進小鎮,也有大批勞工來到三號礦,他們是為生存而來。
三號礦是一座天然稀有金屬儲備庫,為我國兩彈一星的成功爆炸立下不朽功勛,也為前蘇聯美蘇對抗提供大量核材。這裡有重達16公斤的海藍寶石,17公斤重的黃玉,12噸重的石榴石,30噸重的綠柱石晶體,最引人注目的是60公斤重鉭鈮單晶體,它通體黝黑,是宇宙天空時代稀有金屬(俗稱黑寶石)。當三號礦的真相大白於天下,人們驚呆了,乍聽起來彷佛只是一個有關珍寶的故事,不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當了解真相的人,來到礦前,淚流滿面,長跪不起時,才知道五十年代第一批開採礦工,拖著飢餓的身軀,浮腫的臉孔,來到礦區,開始了苦難人生的開採勞作。一車車稀有金屬礦石在警衛的守護下,源源不斷地運出,而礦區的放射性危害,也正悄悄地開始侵蝕著採礦工的軀體。有的人,倒在了礦區,有的人拖著軀體繼續留下,有的人帶著殘損的軀體默默地走了,在無知的狀態下,這些籍籍無名的礦工,就像一樹秋風裡的落葉,悄無聲息地飄散在了各方,連落地的嘆息都不曾發出。只有少數倖存者,再度出現三號礦,在知道了真相之下,人們也開始淚涕不止,那長跪不起的背影,深深地烙在了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們心中。關於三號礦,肯定有很多舊事我們無法了解,其間的秘辛隨著時間推移,也會越來越淡,浮在面上的只是一些風聞罷了。
我們將晚餐定在可可托海,乘隙在小鎮四周轉了一會,至今在鎮口的額爾齊斯河上,還架著一座前蘇聯大木橋,顯得非常別緻,大木橋由無數根粗大碩硬的方料契合,粗大的鏍絲將之栓牢,橫在河上。僅這架別緻的大木橋就值得停下來看看,大木橋充滿俄羅斯人的美學旨趣與智慧,木橋表面塗有一層黑色的瀝青,既可防腐又能防蛀,通體黑色加上木質本身所蘊有的特質,就像一座古老的雕塑,橫卧在河上一片蔥綠間,顯得非常和諧。
有幾個外地遊客在橋上拍照,其中有個披紅紗的站在橋上,神凝遠方,在晚風中紅紗飄渺,顯得格外醒目。她們一走,橋上非常寧靜,站在橋上,俯身橋欄,眺望腳下河水遠去,流斷於綠意盡頭,心頭隱約悵然有失,我想,大概是因了光陰隨流之故……
過橋不遠,便是三號礦置,從礦沿往下看,三號礦坑就像巨大的古羅馬斗畜場,層層向下縮小,站在礦沿,再也沒有知情人的身影,這裡只有廢棄的土堆和戈壁刮來的風,參看三號礦須買人幣壹佰元門票,來的人很少,只有一些地質工作者專門前來。
離開可可托海,我們專們買了八個饢,剛出饢窩,辦著吃有股小蔥與烤麥香,嚼勁十足,這才知道在新疆,饢給他們帶來的不僅能充饑,而且是閑來無事嚼上幾片,既可遣閑,也可資你漫無邊際的思考,或者與人邊嚼邊聊,就像飲酒,無形中拉近了人們的距離,也為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憑添了一道醇厚的美好,關於饢,在新疆有很多故事和傳說,在帕美爾高原,饢更是他們不可或缺的食品。
4
漠北的風
順阿爾泰山的走向,沿著額爾齊斯河畔的馬蹄痕跡,西征的風塵消失在額爾齊斯河的落日下。遼闊將人的視野引向遠方,所有的意願被一種莫名的情緒驅使,總想窮極遠方模糊背後的東西,披騰起掌控遼闊的慾望。而地上歷歷的朽骨,又很快令人狂野的心靈冷卻下來,所有的征服與熱血不過是眼前裊裊的炊煙,在歲月中隨風飄散。
來到西域,如在夢中,草原、沙漠、戈壁、古城、雪山、沼澤、不斷改變的河流,流浪琴師,經常在眼前晃動,文字間不斷出現的,匈奴、突厥、回骰、龜茲、焉耆、于闐等,總想籍以拼接出一幅清晰的辨識版圖,然而,終於無法廓清其間的糾結。探奇索隱之下,漸至明白,歷史是強者與強者對決而存在於文字間的遊戲,在黃卷中我們看得見只有強者在上演著自己的英雄夢。徵逐的遊戲在大戈壁上一次次展開,又一次次消彌於無跡,一將功成萬骨枯,在這裡是現實推演,不是簡單的文字陳述。
行走在西域,隨處可看見馬匹,因為遼闊,沒有馬邁不開步伐,從征服狂野的馬匹開始,這裡先民就有了征服的潛質,不斷展開徵逐的遊戲,你來我往,來來去去,而最大的徵逐正是從漠北捲來。伴隨著馬的嘶鳴,在西域大地上你弄清了地名,就廓清了一段歷史,從越過阿爾泰山開始,許多重要地理都以蒙語命名,奎屯戈壁曾是成吉思汗,西征誓師之地,蒙語奎屯意即很冷的地方,喀納斯在蒙語中意即美麗的湖泊,阿爾泰則是蒙語盛產金子的地方,烏魯木齊意即美麗的牧場。
由此一直向西,賽里木湖畔的博爾塔拉,蒙語意即青色的草原,艾里克湖蒙語意即酸奶,據說有一次蒙古軍隊在戈壁上迷路,轉了一整天,無法走出戈壁,便套用老辦法,解去一匹老馬身上的套,任馬行走,軍隊隨後,跟到一個湖畔,見有水,便狂飲起來,湖畔有幾家住戶,也是蒙古人,趕忙持酸奶招待,士兵覺得艾里克湖的水就像酸奶,就留下了艾里克這個湖名。
由此一直向西,慕士塔格,庫魯克塔格,覺羅塔格,塔格蒙語意即山的意思,甚至喀山,克里米亞等也是蒙語的命名,循著這些命名,我們可以追溯到歷史深處的部份時空,觸摸到那個時代的溫度與榮光,命名就像無形的紀念碑,是一種文化,在一定的區域釋放出無限的光輝。在內地,每一個王朝的更疊,總是用毀滅前朝的所有痕迹,讓人們失去舊時記憶,來彰顯自己的文治武功。從大地上的建築,到文字,有時甚至是從著裝到頭髮都不放過,恨不能將大地洗個乾乾淨淨,就像始皇一樣。當時光緩慢划過刻盤,停留在蛛網上,沒有誰會發現,自己會在時光里老去,生前身後的龐辱貴賤皆會灰飛湮滅。西域廣袤的大漠之上,成吉思汗彎弓射鵰僅是生活的一種情調,一旦祭旗誓師,劍鋒所指,他就是風,席捲在大漠之上,所向披靡,摧毀一切。
車行在準噶爾盆地的曠野,看見一些頑強的生命依然堅執地紮根在苦寒的戈壁之上,才知道自然生命沒有高低貴賤,各種生命存在於適合於本身的自然環境,沙棘、駱駝刺、梭梭,這些身上帶刺的蒿草,在戈壁上任由風吹,日晒,它們才是這裡的主人。年復一年,當年呵吒風雲者巳經離去,戈壁上的白骨,散在了塵土間,只有一叢一叢的沙蓬在風中搖曳。
風在戈壁上散發出沙沙的聲響,千古以來,風就在戈壁上來來去去,狼群在風中蜷縮起身子,躲進草叢,長空的老鷹貼身石岩,避開風的席捲,野駝俯卧往低處,等待風的過去,風是戈壁的主宰,送走了無數個英雄大夢,捲走不盡覬覦的目光。風行大漠,飛沙走石,日月無光是漠上自然展演的一種極致。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總是希望風平浪靜,而在我們內心深處卻雛伏著一顆不安的心,遠行正是為了改變平靜,尋找內心渴望的激動,讓生命獲得不一樣的感知。出走西域,讓我第一次感受到沙漠,戈壁,草原的遼闊予人的快意,意外的風光不時在面前展開,我不知道前路將會還有怎樣的奇異在等待。
在準噶爾盆地,異樣的地表風貌,令人驚異也使人恐懼,風塑造了雅丹魔鬼城般的地貌,也打造出五彩城神話般的異境,落日之下,那種厚重,神奇,蒼涼,令人屏息的際遇,使你很久無法回過神來。我刻意地體驗人在西城的感受,也在尋找異於平常生活不曾領略的所在。
在準噶爾盆地,車好像整個在戈壁上運行,戈壁的風光儘管單調,但我的心情依然保持良好的狀態,這裡的一切畢竟第一次經歷,而平素游於史間,僅限於文字。面對西域,乘車浮幻於史海,意趣殊異,兼之數天乘坐在車前排,沿途風光予我良多。幾天的戈壁行走,真正讓我讀出異趣的,是那些矮小、稀疏的乾旱植物,沙蓬,駱駝刺,泡泡刺,它們的生命彷佛生來就是與苦難並行,驕陽之下,草身精疲力竭,蔫著頭匍伏在地,似乎在準備迎接再一輪的高溫到來,可誰想一到次晨,它們又充滿活力。細小的草全部展開,披風飲露,為灰色的戈壁披上一層新綠,它們不因自己的卑微而不為,它們也渾身長著刺,它們與苦並行,但它們苦的有樣子。
在準噶爾,經常能見到遠方灰白的沙塵帶,那是旋風在荒野肆虐,在南戈壁,冬季起風是氣溫下降的先兆,而夏季起風予示酷熱的到來,風不時地光顧,峻巡在戈壁,在傍晚的荒原發出低沉的嘯叫,據說在南戈壁有個地方叫「稀里糊塗」,這是當地一位哈薩克族荒原探寶者,發現這裡有寶石,隨口說出,被人記住,意思是這地方很容易迷路。很多人往稀里糊深尋寶,又陷在稀里糊塗,好在裡面留有標記,循著標記才能走出來。而在我們在實際生活中,有很多稀糊塗的所在,很難走出,如果也能注有標記,走出稀里糊塗的境況該有多好。 車在漠北幾天的旅程,風沙伴行於戈壁,至今尤有風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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