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不喜歡泥煤威士忌不算low
幾年前我給我爸買了第一瓶威士忌,那是一瓶是Caol ila 12年,這是我左思右想選出來的酒款。我當時認為這瓶酒的風味既沒有強烈到會讓沒有威士忌體驗的人感到反感,同時也包含「泥煤」這種白酒中不存在但威士忌中非常普遍的標誌性風味,讓人不得不對它留下深刻印象。
但我爸苦著臉:「一股濃重的醫院味兒,沒法喝」。
後來經過Balvenie和Arran等無泥煤版本熏陶之後他終於漸漸放下對威士忌的戒心,但直到喝到山崎18還念念不忘說「這個的泥煤很淡,幾乎喝不出來,很好」,我解釋說這後邊幾瓶里壓根沒有泥煤,得到的都是猶疑表情的回應:顯然在他印象里,麥芽威士忌的風味已經和泥煤關聯到一起,不管酒里有沒有,反正威士忌這事兒跟醫院脫不開關係。
人因嗅覺和味覺構建出的認知、記憶和想像總是出乎意料地清晰,比如午飯時間我走在多年沒有回去過的老城住宅區,不同人家飄出的飯味還是能讓人想起20年前童年戲耍於同一空間的畫面——倘若是個不熟悉這番場景的人站在這裡,飯味只是陌生的飯味而已。
對於我爸那代人而言,泥煤味中醫院消毒水和汽油的風味傾向已經壓倒了一切,這些味道不屬於「食物」,甚至帶有更危險的意味,因此,反感泥煤就理所應當了——我選酒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
不久前朋友圈看到一篇《在中國,有多少人假裝在喝單一麥芽》的文章,其間不乏幾條切題的善意玩笑,其中就有一個諷刺中國人因為接受不了「煤砟子」味威士忌卻還要硬喝兩口,最終被店主打心裡鄙視的橋段。這讓我想到,那些接受不了泥煤味的中國人真的是因為low嗎?泥煤這樣一種遠離「食物」屬性的味道,又是怎樣變成蘇格蘭威士忌中的標誌性風味被全球接受的?
厭惡泥煤不是中國特色
提到泥煤威士忌很多人想到艾雷島,事實上這種煤化程度最低的「煤炭」在過去的幾百年里都是全蘇格蘭和愛爾蘭最常見的燃料,所以在最早的威士忌生產過程中,釀造者幾乎也都是在用泥煤在烘乾麥芽——至少在那個時候,它並不算「艾雷島」特色。
後來隨著生產中的工業化程度不斷完善,很多酒廠都改用燃燒溫度更高的焦炭替代泥煤。工藝轉型勢必導致泥煤作為一種風味突然從大部分威士忌中消失了,這在當時是否引起過「民憤」我們不得而知,但在今天除了艾雷島,高地和其他島嶼仍有酒廠在堅持生產泥煤威士忌足以說明它作為一種風味仍為蘇格蘭本土所習慣、接受並推崇。
一百年前Johnnie Walker把蘇格蘭調和型威士忌推廣向全球,那時候Black Label(尊尼獲加的黑牌威士忌)還叫「Extra Special Old Highland Whisky」。我們不知道它是否像百年之後的「黑牌」那樣以煙熏和泥煤作為自己的標誌性風味,但至少70年代這款酒的復刻版就帶有「Black Label」標誌性的泥煤風味,所以今天把這個「全球泥煤推廣貢獻獎」頒給它,大概也不算錯。
總之很長一段時間,泥煤味都成為蘇格蘭威士忌最具典型性的風味特徵為外人稱道,不過直到現在,也仍然有一票威士忌愛好者對於泥煤敬而遠之。
Reddit上有一篇長帖,發帖人自稱「我喜歡威士忌,各種各樣的威士忌,但我討厭泥煤威士忌,你們有什麼想問我的么」,引起很多威士忌愛好者共鳴,有人聊起他們對於淡泥煤/煙熏類酒廠(Highland Park/Bunnahabhain)的觀感時說,「一開始淡淡的藥水味倒不妨礙我欣賞其中的其他風味,我以為我能接受,但是越喝不適感就越明顯,到最後還是反感佔據了主導。」
也有人問發帖人討厭泥煤是否因為某些「造成心理創傷的過往」,發帖人回答:「不存在,如果這種刺激性氣味是作藥用那我一點兒不反感,比如我會用一種樟腦味的嗅葯打開鼻竇,但是酒里有這種味道就令人作嘔了,再比如我既喜歡蝦也喜歡奶製品,但如果你給我做芝士焗蝦我肯定吐了。」
山崎蒸餾所
關於竹鶴政孝當年為何離開鳥井信治郎,有一種說法認為,因為最早合作的白札威士忌帶有泥煤風味而銷量不好,這才讓鳥井下決心把威士忌改造成東方人適應的味道,從而導致了他和篤信蘇格蘭傳統的竹鶴分道揚鑣。
不過到今天,哪怕有人對這種反人類氣味再是深惡痛絕,世人對於泥煤的喜愛還是超越了歷史上的任何時候。畢竟Ardbeg和Laphroaig的產品越賣越好,基礎年份款的泥煤傾向越來越明顯;畢竟指南針公司在出「Peat Monster」、道格拉斯·萊恩公司在出Big Peat,還有Ardbeg的「Supernova」和Bruichladdich的Octomore,越來越多的酒廠和調和威士忌商開始生產以「重泥煤,再重一點」為賣點的威士忌,甚至,連Dave Broom都撰文以表示擔憂的「艾雷島狂熱」現象——一座小島,同一時間有數個新建廠計劃正在實施,似乎只要帶上它的名義,不管什麼威士忌都賣得出去。
Dave Broom
和長沙人接受臭豆腐,雲貴人接受魚腥草一樣,世世代代生活在蘇格蘭土地上的人並不認為泥煤味是一種不屬於食物的風味,但對於那些生活在沒有「吃泥煤」傳統地區的人而言,今天這些人又是如何超越極限(包括當年誤入白札威士忌的日本消費者)去接受泥煤味的呢?
有一種理論認為,新移民的不斷拓張和全球化進程的不斷發展都在讓不同文化體系下的烹飪習慣跨越空間限制,進入更多人的視野。墨西哥菜、中餐和印度菜成為歐美城市裡的廉價快餐代表,川湘口味則是統治著中國大城市老百姓的口味喜好,人們口味包容度越來越高的同時,他們的口味也越來越重。
年輕人當然更容易接受泥煤味,他們更容易在玄學和蠱惑之間飲下這杯味道陌生的酒,相比辨識度不高且口味清淡的Glenfiddith,一杯Laphroaig更容易讓人記憶深刻:這顯然又是另外一個泥煤威士忌能夠暢銷的原因。
試想這樣一個場景,你和一位沒有喝過威士忌的朋友坐下來試飲三杯威士忌,
「這個溫帶水果風味很明顯,青蘋果,檸檬,草莓,get到沒有?」
「沒有……」
「這個這個,菠蘿芒果百香果,太明顯了,有沒有??」
「啊!好像……也沒有……」
「這個,煙熏風味的,泥煤、海草、消毒水,這個總該有了吧?」
「這個太明顯了,啊我喝出來了。」
一杯擁有讓人難以忘懷風味的酒更容易讓人記住,更容易讓人對一杯酒乃至整個喝酒的場景做上標記,產生「領會」、「學習到了」的錯覺,這種情況下假如他不排斥泥煤,那泥煤很有可能被人稱作喜愛的風味,畢竟,這極有可能是他靠自身嗅覺和味覺探索出的第一種風味,這將成為他宣稱自己進入威士忌世界的標的物——聽上去很誅心,權當是個人經歷和體會吧。
消費者越喜歡泥煤就越激勵酒廠去不斷提高麥芽PPM值(決定泥煤風味強度的參數),而酒廠越傾向於生產這種突出表達某一特性的酒,新入坑的消費者就越會以此為軸對威士忌構建認知,這就是造就風格變遷的因素之一,除此之外,酒廠對於高年份泥煤威士忌的消耗控制也在影響著低年份常規款的風格,甚至,連釀酒師的換屆也得考慮在內。
如今Samaroli這樣選酒品質優異的新興裝瓶商也開始針對泥煤風味出品調和麥芽威士忌——儘管不是老酒風味,但將泥煤平衡進水果風味之後,這些產品確實要比那些「泥煤炸彈」柔和複雜很多。
如果喝過Laphroaig不同年代的酒你大概就能體會到,如今更直接的泥煤風格並非一直如此,至少有一個時代它曾是溫和的水果風味,另外一個時代也帶有鮮明的黃瓜和葡萄風格,反正在這些酒里,「泥煤」更像是一種烹煮方式,把威士忌中的典型風味以非典型形式呈現出來,所以哪怕在今天的「泥煤」威士忌中,很多愛好者也更喜歡其中牡蠣和熏肉的傾向,對於他們而言,「汽油」、「瀝青」和「消毒水」只不過是除此之外需要負擔的一點點代價。
當然,也有朋友在第一次嘗到泥煤味時就深深愛上了這個味道,他們完全不在乎酒里其他隱藏在後邊的果香花香,這就像有些人愛聞汽油味一樣,沒什麼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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