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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法米隨筆集(九)

寫作並整理於2017年9月至10月,於蒙特利爾聖法米街寓所。

巾城/文

九,演出隨筆

以下為我本人於9月15、16日在美國佛蒙特州演出作品時記下的隨筆。第一篇記於第一場演出前;第二篇記於第一場演出後。

在明晚於伯靈頓藝術中心的「大」演出之前,今晚的第一場演出設在伯靈頓西邊的一個度假中心。在中國,度假中心的特定象徵就是鬧哄哄的一片人和遍地的宰客場。但在西方,這個詞可以是完全另一個意思。一年夏天我曾在遊玩途中偶遇一個美國中西部山區的度假小鎮,鎮中心是個露天溜冰場,四周包圍著高檔出租公寓,底商遍布著私人畫廊和藝術品店。那個小鎮還有一個表演中心(Performing Centre),我對它印象很深,因為我去的前幾天正好是王羽佳的音樂會。

總之在西方,度假區可以是沒有圍欄、不需要門票的。就像普魯斯特筆下的巴爾貝克海濱浴場,它可以算作舊時貴族療養勝地在今天的遺風。因此偏僻的度假區有高級藝術沙龍是很常見的事情,而今天它早已不僅僅只對富人才開放了。像今天這樣的全場當代音樂,雖鮮見,卻有跡可循。主辦方對我說,甚至有人從旁邊的隱水鎮(Waterbury)和佛蒙特蒙彼利埃專程來聽他們的音樂會。

TURNmusic——今天的演出團體——要演奏包括我的作品在內的5首21世紀創作的作品。我對這個佛蒙特當地的合奏團幾乎沒有任何了解。我贏了他們的新作品獎之後立刻答應前來主要是因為:1,我沒來過,所以正好玩一下;2,獎金條件(相比同等級的其它新作品獎)相當不錯。樂團的實際水平遠遠超出我的預計(考慮到佛蒙特並不是嚴肅音樂的大州,更別說當代音樂)。他們提前一個星期開始準備所有的作品。這個星期內我收到不下五六封指揮發給我的郵件,有關於樂譜上細微不明處的,也有對一些不常見的、她拿不準的技法和聲音的諮詢,事無巨細,且非常禮貌,我很感動。樂隊成員對待作品也很認真,並沒有因為我是相對社會資歷最淺的作曲家而區別對待我的作品。甚至對每一個微分音的音高、每一個音色的追求,他們都努力做好。這種對待當代音樂的態度已接近歐洲的合奏團。今天的整個排練我沒有提任何一個音響上的問題。無論是弓在弦上的位置、弓子觸弦部位,還是其它非傳統的音色,幾乎都很好,這在所有美國的合奏團里是非常少見的。這與他們自己的高水平有關,也與指揮提前了很久就一一向我諮詢也有關。這讓我感覺到,美國人是可以演奏當代音樂的,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你學會去接受它。

目前所發生的一切讓我對晚上和明天的演出有了更多的期待,也有了更多的使命感:看來這並不是一個拿錢走人的過場,而是一群願意普及當代音樂的人在努力做好藝術。我期待觀眾的回饋,我也會去讀當地媒體的樂評,我同樣也希望這樣的音樂會在世界各地能夠越來越多。

演出結束,小木屋基本坐滿了,這個廳的音響大大超出我的預期(考慮到並不是一個專業的音樂廳)。觀眾大多是來這裡度假的周邊民眾,也有專程趕來的附近鎮上的居民,除了合奏團「自己的人」以外,幾乎沒有專業人士。節目單是五首風格完全不同的作品,有非常美式主流的曲子、「搖滾」,還有一首非常好的長度獨奏曲,是一個拿過古根海姆獎的女作曲家寫的。「precoda」不算我最抽象的作品,但已經是今晚最抽象的作品。出乎意料,一演完就有人起立鼓掌。演出結束後我收到了各式各樣「奇怪」的、「不專業」的回饋和疑問,但我可以清楚地感受聽眾(和演奏員)對這樣的聲音的興趣。我看到他們在努力於其中尋找意義。其中的一些是我希望表達的,還有一些是出乎我意料的,但無論如何,我很高興,因為這是好的。

Eivind Buene有一次聊天的時候說,藝術的特性就在於它的多樣性和開放性。藝術作品的接受者出於不同背景,可能會在一個作品中「發現」完全不一樣的東西,甚至是對創作者而言「錯誤」的東西。這恰恰是藝術動人的地方:當它展現了足夠多的可能性,這些可能性所組成的巨大的縱深,可讓一個人深深入迷。你可能到不了貝多芬的高度,所以你可能無法像貝多芬那樣地去理解他自己;但這不是你拋棄貝多芬,而轉向林宥嘉的理由。因為每個人,無論你是農民還是教授,聽完林宥嘉的感覺都是類似的——那只是些非常感性的流行歌而已,不會再多了。這個世界當然需要林宥嘉們,因為我們需要娛樂,需要情感的釋放;但不能只有這些。這樣的作品不能帶給你真正的快樂,只能帶來接受者膚淺的享受和創作者泡沫般的虛榮。快樂源於未知;它源於探索。快樂源於無盡的不解和不滿所帶來的前進的動力。今天我聽了不下十段讓我感到驚異,甚至不知如何作答的陳述和疑問;但每個問我的人,我發現他們是快樂的。他們不再是那個坐在座位上保持同一種表情甩頭揮拳鼓掌叫好的聽眾;他們得到了某些更深層的刺激。有某些東西在他們心中激起了漣漪。於是他們站起來,找到作曲家,去詢問,去尋找答案。我想,這就是藝術一直以來的意義。

我也很感謝合奏團的指揮。面對非專業的觀眾群體,她試圖用形象化的言語去解釋每一個作品。當她談到那個長笛獨奏曲中的multiphonics時,她說,你們會聽見一些很有意思的用長笛演奏出來的和弦(長笛被「一般認為」是一種單音樂器);在談到我在各種弦樂上的非傳統音色時,她說,你們要注意聽那些你們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音色,你們會為弦樂器居然能發出這樣的聲音而感到吃驚。她是我見過的一位極好的當代音樂普及者。常見的當代音樂人要麼自己極度膚淺,要麼極度鄙視那些膚淺的人,我覺得這可能是造成今天的嚴肅音樂圈(或新作品圈)完全割裂的主要原因(今天,甚至當兩個人站到一起談論「當代音樂」,他們談論的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東西)。所以我欽佩那些能找到辦法讓「膚淺」的聽眾對「深刻」的東西感興趣的人。我覺得他們才是真正熱愛藝術。很多其他人,包括有時的我自己在內,更多只是為了彰顯一種「我就是比你深刻」的盲目自大的優越感而已。而我反思它是可笑的。藝術家,真正的藝術家,他的使命是幫助更多的人接近,並了解自己。藝術應和哲學一樣,承載著理性的啟蒙。如果藝術家天天自己躲在象牙塔里孤芳自賞,那麼也就不會有什麼啟蒙,而他們自己恰恰就變成一堆最不理性的怪物了。

大概是遠離大城,我真心實意地感受到了淳樸的民意和善良的接待。啤酒、披薩、溫馨的住宿小屋一樣不少,讓我有一種想要永遠生活在這裡的衝動。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在我的隨身背包里,放著寫到一半的新作品。未來的路還很長。明天的演出結束後,我將重新踏上旅程。也許我並沒有太突出的能力,但我相信(我也看到),會有很多很多像我這樣的人,在世界各地盡一己之力搖曳著微弱的花火,也許有一天,就將有一片新的星河,照亮人類文明前進的征途。

到了那時,我親愛的朋友們,請以我們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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