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撒嬌的老人最好命

（作者母親）

周末下午，我與母親聊天，她忽然對我說，吃什麼東西都沒有味。我頓生一種不詳之感。母親接著說，以前在老二家裡也是這樣，好幾年了。不吃又感到餓，吃起來又沒有味，活著沒有意思，真想想辦法走了算了，又怕這樣使你們臉上無光。

原來母親又在撒嬌。以前在老二家裡養老時，母親總喜歡管事，偏偏二哥脾氣不大好，吼了幾句，她格外委屈。我回老家探望母親，她就向我數落二哥的不是，邊說邊哭，說到傷心處，就說真想想辦法......

現在把母親接到家裡一日三餐侍候，才知老人不好相處。母親有什麼訴求，又不直接對我說，總是讓我去揣摩領會她的心意。我性子急，喜歡直來直去。我沒有摸准母親的脈搏，她就會說泄氣話撒嬌。

母親撒嬌我就著急，不知如何如好。母親見我急了，她就好了，開心了。我對母親說，有娘在，我很幸福，永遠是兒。母親說，老拖累你們。我說，我心甘情願，不覺累。母親說，又不是你一個人。

是的，母親在我家養老，兄弟都付了膳養費。但如果把養老當成一種勞務，膳養費作為勞務費，我肯定不幹。一個注重精神享受的人，物質條件滿足溫飽綽綽有餘之後，是不屑於被人用金錢奴役身心的。明明是我在精心照顧老娘，她卻說不是我一個人，稍稍有點兒受傷。母親對拖累兒女感到歉意的時候，我熱血沸騰，表示養老送終，赴湯蹈火，義不容辭；當她因為兄弟們付了錢，就理直氣壯地享受我的服務，把我當僕役使用時，我又恨得牙齒痒痒。

為了使母親身體健康，別患上老年痴呆症，我堅持每晚給母親按摩雙腿和搓兩腳腳板心。一開始，母親讓我按摩腿部，羞於讓我搓腳板心，她說很臭。我執意要搓，母親羞羞答答地同意了，以後每天聽我的，堅持熱水泡腳，之後，享受我的足療服務。

我搓完左腳，母親很自然地把右腳挪到我的雙膝上。母親那種很配合的動作，又令我很受傷，彷彿她是一位高貴的有錢人，把我當成了為生存而努力工作的足療師。

我要求母親少吃肥肉，多吃青菜，她總是不聽，說吃了肉就吃不下青菜；吃了青菜就吃不下肉。我給母親捶腿按摩，她很享受，說是在電影電視里看到過，肯定有好處。

我的再婚妻子曾在一家名牌時裝店當導購員，每天早上8時工作到晚上8時，休息一天，周日復始，收入可觀，有業績提成。妻子累了一天回家，躺在床上，把一雙腳橫到我胸前，叫我捏捏。我說，對老娘都沒有這樣好過。老婆確實累了，捏捏腳很解乏，作為老公，只得效勞，博取夫人歡心，一舉兩得。

9月9日老娘入住之後，打破了我們清靜的二人世界。一次給老娘搓完了右腳，她把左腳擱在我雙膝上，恍惚中當成了老婆，我在心裡說，對老娘都沒有這樣好過。抬頭看見老娘核桃般的臉，心裡說道，還真是我的老娘。

稍稍惱怒的是，老娘騙了我。母親與我聊天時，給我講了外公的故事，他原來是湖北公安縣某鄉鎮漢流幫的一位大哥。外公於1950年代被判刑勞改，後病逝於監獄。母親原來是見過「世面」的人，並非鄉下普通老嫗。怪不得老娘每晚很享受我的足療......

我在網上發布一張母親的近照作為文章配圖，一位網友居然點評霸氣側漏。現在看來，還真有點兒不怒而威。我在家裡，總覺有一雙眼晴在冷冷地審視著我，對我的心思洞若觀火。

母親說她小時候看見過一次犯了幫規的人被懲罰的場景，「上四排哥子犯了教,自己挖坑自己跳；中四排哥子犯了教,三刀六眼自己剽；下四排哥子犯了教，四十洪棍定不饒」。沒有進過學堂的文盲母親在九十高齡能一氣說出這些幫規語言，我驚奇興奮不已。從幫規可以看出，地位越高的哥子犯了教，懲罰越嚴厲。

母親老了，如果子女不孝，她走投無路，說不定真的會自己辦法了此殘生，「自己挖坑自己跳」。

我對愛撒嬌的九旬母親真是愛恨交加。同時，感傷愈來愈濃。歲月每流逝一日，我與老娘大別之時便近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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