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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少年江湖老

黎小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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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初冬,天氣頗寒,一位十幾年未見面的文友來雲南旅遊,約我吃飯。一見面,我倆面面相覷,彼此驚呼:「卧槽,你咋老成這副德性了?」十多年沒見,對彼此的印象,他還停留在我青春貌美,我也停留在他青年英俊的記憶。曾經藏匿我們足下的那把歲月殺豬刀,掛在了額頭和臉頰。

十幾年前,我建立了雙修閣文學網,裡面聚集著百來十號全國各地及海外的文藝青年。網站有BBS,語音聊天室,電台。一些陌生人goolgel而來,以為是色情網站,興奮地問:「雙修?男女雙修?」文青們指著網站首頁兩行碩大的隸書跟他解釋:「修文者先修其德,德文兼備,是為雙修。」然後把人轟了出去。

那時我們年輕,二十來歲,有的還在上大學,最老的三十多歲。當年網路不如現在發達,智能手機還是概念,沒有微信,沒有頁游和手游,沒有直播……我們將躁動的青春安放在一個多功能的網站,並甘之如飴。

喜歡文字創作,在BBS寫帖子。喜歡聲音創作,在電台播放自己配音的電影片段。喜歡閑聊,在語音聊天室刮躁。大家成天在一起玩,相互之間都熟識,縱然僅為網友,都知道彼此多大年齡,籍貫在哪兒,什麼工作。人與人之間和睦友好,都愛惜自己的羽毛,注重自己的形象,從來不跟人吵架,就算有點小矛盾調解一下就雲霧頓開。都愛開玩笑,會暗自比賽誰的玩笑更搞笑更高級。那個時候,雙修閣文學網應該是很多人的網上家園,大伙兒自動建立了一個屏障,將邪惡的,陰暗的,一切不好的事物或情緒隔絕在家園之外。它更像一個世外桃源,隱秘,熱鬧,自由,美好,人人羽化登仙。

人類最好的青春,大約是20 歲至25歲這五年。正在上大學,或者剛畢業,剛參加工作。人年輕,精力十分充沛,不急於升職加薪,沒有結婚,沒有兒女,沒有老邁的父母需要照顧料,一切都輕鬆愜意,哪怕談一場戀愛,也是傾盡所有情感最後毫不在乎地揮手作別,何等的逍遙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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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現在居住於昆明市北麓長蟲山的半山腰,天晴的時候,順著山路爬上去,在形似刀背的山巔慢慢遊走,順便檢點我的前半生。浩蕩的回憶里,有幾個刻度十分清晰。

童年時代,六七歲,和鄰居小孩們玩遊戲,各自扮成喜歡的一個人物,然後進行對話打鬥什麼的,我們那個遊戲應該就是很早的cosplay。我回家扯下床單當披風,撿根樹枝做方天畫戟,是的,我是呂布。因為對漫畫書里「三英戰呂布」這個畫面印象太過深刻,便認定他是世上最牛逼的人(六七歲的小朋友,你跟她說「匹夫之勇、」「三姓家奴」有毛用)。當我化身呂布打敗所有小孩之後,覺得自己一隻腳已經踏入了江湖。然而太平盛世朗,並沒有什麼真正的江湖,飛檐走壁儘是虛構,天龍八部純屬笑談。我的仗劍天涯的江湖夢很快就醒了,醒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然後是十幾年前建立文學網站那幾年,也是青春逼人的幾年。二十來歲的人,閱歷輕,激情濃,拒絕枯寂,喜歡群聚。經常大笑,笑聲痛快,偶爾發怒,怒不傷人。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密集地寫作,每天完成幾個兩三千字的帖子,發到論壇上供文友們褒獎或者揶揄。當時,寫作只是我的存在方式,並沒有料到它會成為我今後唯一的工作方式。

文字世界何嘗不是一個江湖,文字風格一旦清晰,自然形成了各種流派。

一個叫錚然的女子,文風凌厲、像她的筆名,錚錚鐵骨,擲地有聲。她是湖北人,二十多歲的中學教師。本人跟文風迥異,瘦小,白皙,帶黑框眼睛,兩年後辭職去深圳某雜誌社做編輯,從此杳無音信。

一個叫西北平原的男子,他的文字里始終涌動著劇烈的草根流氓氣息,他的文風是獨特的,極致的,具有不可複製性——即便能夠複製,也將無處粘貼。他是湖南人,職業是湖南一個小鎮農貿市場的菜販。2002年他到昆明,我們見過。西北平原這個人,粗礪,黝黑,衣著簡樸。他的度量衡是菜價。我請他吃飯,買單的時候,他默默地心算,然後跟我說這頓飯是多少斤菠菜。後來榕樹下的編輯慧眼發掘了他,邀請他寫一個幾十萬字的長篇連載小說,反響頗好,他就忙了,又要賣菜,跟我們慢慢地失聯了。

而我,當年的筆名叫青衫奴奴,具有濃郁少俠屬性的名字。我因為書寫勤奮,又是閣主,大家都很捧場,一律鼓勵和讚美。我懷疑就算寫一坨牛糞出來,大家也會擲以鮮花,而那坨牛糞花團錦簇,儼然奇觀。這種現象使我的文風愈發隨心所欲,天馬行空,亂七八糟,毫無章法。這種行文風格一直痴纏至今,甚難擺脫。也許我原本可以寫得規矩一點穩重一點,也許吧。

三四年之後,雙修閣文學網遭黑客攻擊,癱瘓,再修復,再遭攻擊。幾經折騰,吾怠矣,遂永遠關閉網站,抽身離網,回歸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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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回到現實世界找工作,一個剛畢業不久的文科生,就業機會並不多,何況我如此驕傲。除了碼字這個尚可傍身的技能,再無其它,但我依然驕傲。當然驕傲的結果,是找不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只好每天啃饅頭,驕傲像又硬又脆的冷饅頭皮,掉在地上碎成了渣渣。之後給昆明本地一家都市商業報寫副刊專欄,也接一些旅遊雜誌和茶葉雜誌的約稿。雖然稿酬不豐發放較慢,但可以將饅頭換成漢堡了。

前幾日,詩人老六打電話來,索取拙作散文集《太囂張》。我從書架上找出來,彈一彈灰。塵灰散去,黃藍色的封面顯出來,一個漫畫機器人抱著一支巨大的鋼筆,像抱著一支重機槍似的,不知道要突突誰。

這本散文集是六七年前的舊作,那個時候的黎小桃仍然屬於青年,鮮衣怒馬,恣意妄為。自由,散漫,狂狷,囂張,為了一個一拍腦門就做的決定而奮不顧身,輕生死,重榮辱,像所有文藝青年那樣,身著亞麻衣褲看似散漫隨性,其實會為一個觀點跟人死磕到底。我現在回頭看這個書名,深為汗顏,如果重新命書名,我會讓它叫《太矯情》。

人到中年之後,就不太矯情了,覺得青少年時期舍了命去維護的東西,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中年了,人生的大致格局已定,生死榮辱基本看淡,也積累了一些資源,處境不會像年青人那麼倉惶,能夠預知自己今後的生活狀態是一個什麼樣子。心態平緩了,不衝動,不糾結,不爭執,遇到難纏之人頂多懟一句:唉,你走你的鬼門關,我走我的陽關道。

最近受邀出任一個網路文學大賽的評委,這幾天在審稿,稿件很多,部分作者是90後甚至95後。很多時候,我閱讀他們的稿件,似乎在閱讀十幾年前的自己。那麼青春逼人的年紀,躁動,熱烈,狼奔豕突,仰天大笑或者捶地痛哭。我懷念那個時期的黎小桃,以及和她同時代的朋友們。

那些朋友們,都是奔四或者四十多歲了。前半生倚仗一些才華,才華即是利劍,有人背著劍進入廟堂,有人始終刺著劍花快意江湖。不管是哪種存在方式,最後都殊途同歸,都結婚了,生了孩子,歲月開始進入一種波瀾不驚的新常態。冬日有雨的夜晚,曾經的少俠們坐在暖融融的書房,客廳里妻兒歡笑,貓狗酣眠。聽著細細的雨聲,往普洱茶杯中投入幾粒枸杞。低頭嘬茶,丈八男兒被氤氳茶氣迷住雙眼,再抬頭已濕目。

寶劍才出鞘,轉眼歷盡江湖,只待有一天駕鶴西去,我們歸來仍是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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