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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長松:藏書家巴金先生

1904年11月25日巴金出生於書香門第的封建官僚地主家庭,像這樣的家庭與書籍似乎有著天然的關係,所以也就養成巴金從小愛閱讀、愛購書和藏書的習慣,這也為造就他未來成為大作家奠定了文化和知識的基礎。回顧巴金的一生,他不僅是中國現當代文學巨匠,還是一位與書結下不解之緣的藏書家。

五四讀物點燃巴金購書情趣

巴金稱自己是「五四運動的兒子」,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時,巴金正處於十五歲的青少年思想最活躍時期,五四的新思潮和新讀物像陽光和雨露滋潤著巴金的少年心,也點燃起他閱讀和購書的情趣。巴金曾回憶說:「於是大哥找到了本城惟一售賣新書的那家店鋪,他在那裡買了一本《新青年》和兩三份《每周評論》。我們爭著讀它們。那裡面的每個字都像火星一般的點燃了我們的熱情。」(《巴金全集》第12卷第402頁)在潮水般湧入中國思想界的各種學說中,巴金選擇和迷上了無政府主義。少年巴金最初接觸到的並不是學說的原理,而是具體的人和書。一個未曾謀面的朋友從上海給巴金寄來一本小冊子,那就是李石曾翻譯的《告少年》節譯本。它是俄羅斯革命家克魯泡特金(1842—1921)所寫的一本宣傳社會革命的書,此書給少年巴金帶來了思想震動和極大的影響:「我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書!這裡面全是我想說而沒法說得清楚的話。它們是多麼明顯,多麼合理,多麼雄辯。而且那種帶煽動性的筆調簡直把一個十五歲的孩子的心燒成灰了。我把這本小冊字放在床頭,每夜都拿出來,讀了流淚,流過淚又笑。」 (《巴金全集》第13卷第8頁)這本小冊子是克魯泡特金著作《一個反抗者的話》中的一章,作者以通俗的筆調、生活中的事例和極具煽動力的熱情號召青年起來反抗不合理的社會制度,尋求民眾安樂的社會。巴金從《告少年》中「得到了愛人類愛世界的理想」,讓他「相信萬人享樂的社會就會和明天的太陽同升起來,一切的罪惡都會馬上消滅」。(《巴金全集》第12卷第407頁)給少年巴金帶來精神震撼的第2本書是波蘭人廖?抗夫的劇本《夜未央》。巴金說:「在《夜未央》里,我看見了在另一個國度里一代青年為人民爭自由謀幸福的戰爭之大悲劇,我第一次找到了我的夢景中的英雄,我找到了我的終身事業,而這事業又是與我在僕人轎夫身上發見的原始的正義的信仰相合的。」(同上)從此,少年巴金找到了「夢景中的英雄」和為尋求民眾安樂社會而奮鬥的信仰。

巴金從五四新思潮和新讀物中不僅找到了奮鬥的信仰,還基本形成了他閱讀和購書的方向和興趣。當然,激起巴金閱讀和買書情趣的不僅僅是那些理論和有煽動性的字句,還有許多許多英雄豪傑捨生取義的故事。如俄國民意黨女傑蘇菲亞成功策劃和刺殺沙皇亞歷山大二世而英勇犧牲的故事,讓少年巴金讀得如痴似醉,對蘇菲亞敬仰不已,成了巴金「所知道世界中最可敬愛的人」。伴隨巴金的成長和發展,他的閱讀和購書的視角在逐漸拓寬,並愛看和購買文學研究會主辦的《小說月報》、《文學旬刊》和創造社辦的《創造》讀物。他滿腦子裝填了新文學運動第一個十年的大量作品。他說:「我沒有走上邪路,正是靠了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為首的新文學作品的教育。它們使我懂得愛祖國、愛人民、愛生活、愛文學。」巴金「有見書就讀的習慣」,「喜歡翻看雜書」,更「愛讀傳記和回憶錄」;他如饑似渴地尋找著想看的書,竟然幾次在夢中讀到!他說:「我有這樣一個習慣,讀了好的作品,我會感到心靈充實,我會充滿對生活的熱愛;我有一種願望,想使自己變得善良些、純潔些、對別人有用些。」閱讀熏陶和凈化了巴金的心靈和提高了他辨別真假和是非的識別能力,也點燃了他的創作熱情,所以也就有了他青年時代創作的《激流三部曲》、《愛情的三部曲》、《寒夜》等著名小說,以及晚年閃耀敢於「講真話」主旋律的《隨想錄》。

巴金是大作家也是個藏書家

至今大家愛稱巴金是「人民作家」和著名小說家和編輯家,卻很少有人稱巴金為藏書家。可在我的心目中,巴金不僅是個有卓越貢獻的中國現代大作家,還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藏書家。巴金的友人、愛書家姜德明先生也曾在《與巴金閑談》中稱:「巴金是一位真正的藏書家。」那麼為什麼會在大多數人心目中巴金僅僅是個作家,而不是藏書家,我認為除了巴金的文學成就太高外,與巴金自己謙虛和不宣傳自己有關。姜先生也認為:「他(巴金)謙虛,自己不願多談,也很少寫購書、藏書的事。如果他談自己藏書的經過,以及在當年在成都、上海,甚至在法國、日本買書、看書的故事,一定非常有趣。」(《與巴金閑談》文匯出版社1999年1月第1版,第19頁)

對巴金的藏書,陳丹晨也有過記載,那大約是1946—1954年期間巴金一家還住在上海霞飛路霞飛坊59號(即如今淮海中路927弄59號)內的情況,他說:「59號三樓房間並不大,臨窗有一張書桌,後側放著卧床,此外都是玻璃門的書櫃、占著其餘空間。這些書櫃排列成行,中間留有可側身走過的或查找書刊活動的空隙。據黃裳回憶說,他們的卧室兼書房,『就像蘇州花園內假山中間的小徑似的,書架里絕大部分是外文書,二樓的一間是朋友讓出來的,是吃飯、會客的地方』。」 (《巴金全傳》中國青年出版社2003年10月版第193頁)可見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巴金藏書已相當豐富和可觀了。

1955年9月,巴金一家遷入徐匯區武康路113號假三層西式獨立花園住宅內,居住環境有了較大改善,也為巴金創造了更大的藏書空間。據紀申說:巴金「解放後搬了家,房子住得寬舒了,書架、書櫥也隨之增多增大。書房四壁皆書,客廳里也順牆壁一溜立上四隻大書櫥,連廊上、過道也放有書櫥。一句話無處不是書了。……巴金先是耽讀國外哲學名家的各類著作和革命者的傳記與回憶,文學作品後來居上的。外文版書早期買得多,解放初期除了俄文本外,全偏重於中文書了。他買進的書很雜,各種各類的書都有。特別喜歡有名家插圖的精裝本。」(《記巴金及其他》寧夏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60頁)

與巴金晚年交往甚多的谷葦也曾說:「去年深秋,巴金在杭州小住,又對我談起了他買書的往事:『文革以前,我還常常跑書店買書。那時候,到處可以叫到三輪車。買的書太多,拿不動,就放在三輪車上,連人帶書一起到家。我家裡書,都是自己一本一本挑選著、尋覓著買來的。我對書有特別的感情。』」(《記巴金》上海書店出版社1993年版,第99-100頁)

巴金藏插圖版《神曲》

1966年「文革」爆發,巴金遭受迫害和批鬥,家中的書被查封,剝奪了他人生和讀書的自由。「黑雲壓城城欲摧」,雖然生存環境惡劣了,卻依然沒法完全剝奪巴老的閱讀情趣,手中沒有書,心中卻有書,誰也無法剝奪巴老腦海中記住的書。在「文革」浩劫的苦難的日子中,他曾經背過《神曲》。為什麼要背《神曲》?他是這樣說的:「1966年我開始抄錄、背誦但丁的《神曲》,因為我懷疑『牛棚』就是『地獄』。這是我擺脫奴隸哲學的開端。沒有嚮導,一個人在摸索,我一步一步艱難地走著,不怕三頭怪獸,不怕黑色魔鬼,……我經受了考驗,拾回來『丟開』了的『希望』。終於走出了『牛棚』。我不一定看清別人,但我看清了自己。我雖然十分衰老,可是我還能用自己的思想思考。」心中的書,也成了巴金戰勝苦難的精神動力。一度他一邊被迫低頭挨批、一邊卻默默地默吟但丁《神曲》的詩句,勉勵自己,戰勝黑暗,迎接光明。「文革」後期,當他從「五七幹校」回到上海後,他又舊習不改,儘可能買起書來。像別的商品一樣,稍有點熱門的書也很難買,他就托朋友幫忙設法買。諸如《艷陽天》、《紅樓夢》、《水滸》、《紅樓夢新證》、《魯迅手稿選集》、《唐詩別裁》、《第三帝國興亡》,以及工具書《英漢文成語辭典》等。

巴金藏書的特點

說到巴金的藏書,他雖然不像現當代著名藏書家阿英、鄭振鐸、唐弢那樣:專註收藏,偏重版本,或晚清書刊、或線裝古籍、或舊平裝新文學。巴金卻是完全憑自己的所好所喜,涉及雜而寬廣,但也不乏珍稀版本和特色。外文版的舊書是巴金藏書的特色之一。巴金從青年時代就愛淘外文版書。1927年初去法國留學,當巴金剛到馬賽便在火車站上買了一本左拉的短篇小說集。以後又在巴黎塞納河畔的舊書攤,花了兩個半法郎買了世界語本秋田雨雀的《骷髏的跳舞》。那時他愛逛塞納河畔的舊書攤,一星期至少要去兩次,常有收穫。當然,巴金購藏大批外文版舊書,是在抗戰前的上海。巴金曾回憶說:「過去我常跑四馬路(現在的福州路),那裡書店不少,舊書攤也多。還有外文舊書店。常熟路附近也有幾家個體經營的小書店,我的很多外文書都是從那兒買來的。抗戰前,那地方住過不少外國人,後來臨回國前就把舊書都賣掉了。有不少稀見的珍本。」 (《與巴金閑談》47頁)巴金確是藏有不少外文舊版珍稀本 ,如1900年俄文版果戈里《死魂靈》編號29的豪華本、法文版盧梭《懺悔錄》、1888年義大利文版《神曲》、俄文版《托爾斯泰文集》10卷本等。尤其是這套採用黑羊皮封套、燙金書名、書面上方鑲嵌著銀色金屬浮雕的《托爾斯泰全集》,是巴金於上世紀50年代中期在北京舊書店用800多元人民幣買下的。在以後的歲月里,巴金始終將其作為最喜愛的書珍藏,並在書的扉頁上用俄文簽上巴金的名字和蓋上私章。巴金一生閱讀和翻譯過大量的俄羅斯文學作品,但托爾斯泰作品,始終是他的最愛。這套1912年版的《托爾斯泰全集》,如今國內僅存一套半,所以巴老的這套版本極為稀罕珍貴。

巴金藏《托爾斯泰文集》書影

巴金的大量藏書中除有稀罕珍貴外文版書外,還有他自己創作的各種版本的書、有他辦出版社編輯的書、有朋友贈送的書,等等。我們現在撇開巴金幾十年中尋尋覓覓購藏的書,光以他自己歷年創作出版的各種版本書的數量就頗為可貴。這裡,我僅以《激流三部曲》之一《家》為例,其出版的版次就頗為可貴,據巴金故居常務副館長、巴金研究會常務副會長周立民說:「從1933年至1951年,開明書店出版的《家》,共印行三十二版次;1953年6月至2008年9月,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新排本共印行四百三十七萬冊左右,在該社印行的文學名著中僅次於《紅樓夢》的印數,位居第二。」(見《巴金評傳》秀威資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5月第1版第98頁)歷次再印、再版的書,巴金都有收藏,《家》自然也不例外。

又如,巴金為出版社編過的書也很多,僅以他為文化生活出版社主編的《文學叢刊》而言,從1935年11月至1949年4月,共出版10集,每集16部,共收入魯迅、茅盾、王統照、鄭振鐸、沈從文、魯彥、馮至及靳以、曹禺、李健吾、何其芳、卞之林、李廣田等新老作家160部作品。這些作品他也都有收藏。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巴金還收藏了一批朋友們贈送的簽名本,其數量也不少,光是著名的作家就有魯迅、郭沫若、茅盾、鄭振鐸、冰心、老舍、曹禺、葉聖陶、傅雷、汝龍、蕭乾、樓適夷、師陀、徐開壘、趙麗宏等多人。

巴金故居書房一角

巴金從讀書、著書、編書、譯書到評書、淘書、藏書,數以萬計的書從他手中經過,為書奔波忙碌一生。巴金創作的經典作品,是一筆不朽的精神財富;他淘書藏書的收穫,也是一筆尚未估量的珍貴財富。巴金一生究竟收藏了多少冊書,恐怕他生前也沒統計過,所以至今也沒有一個權威的說法。我愛藏書,對學者名家的藏書猶感興趣和關注。2008年初,我應上海文化出版社之邀,撰寫「收藏起步叢書」系列之一的《舊平裝書》(上海文化出版社2008年7月第1版),該書有「舊平裝書藏書家」這一章,本想在寫完了阿英、唐弢等6人的藏書特色外,還想揭示他們個人的藏書數量,為此,我在網上及書刊上搜索和尋找過他們各自的藏書數量,結果找不到確切冊目數,故只能作罷了!從本世紀初起,我曾從網上和有關介紹巴金的著作中,嘗試搜索巴老生前的藏書數量,雖未能如願,卻有收穫。據新華網2003年2月26日發表的《巴金捐贈藏書知多少》一文記載:

汽車庫、儲藏室、閣樓上、書房內、樓道口、陽台前、廁所間……在巴金寬敞的寓所內,曾經到處是書。巴金愛書,因此買書、藏書,是他一生中除了創作以外,最為重要的事。晚年後,他將整理藏書,爾後分門別類捐贈有關單位,作為「身後事」來做。巴金究竟捐贈了多少藏書?就連他的家人也說不清楚。

巴金的女兒李小林將找到的幾份「清單」遞給記者,其中有2份是北京圖書館的公函。第一份為81圖發字第43號,內容是:「巴金同志:你贈給我館的第一批外文書刊619冊,謹已收到,我們正抓緊進行整理、加工、編目、入藏。這些書刊是你多年苦心搜集、珍藏的,其中許多書刊,如限定版《一千零一夜》、《十日談》等英、德文譯本、斯湯達的《日記》、克魯泡特金1879年在日內瓦創辦的法文刊物《反抗者》,以及靄理斯、弗來則等著名人類學家和性科學家的著作,都是十分名貴和難得的。這些書刊對於充實我館的藏書,加強國家圖書館的建設,必將發揮重要的作用,特向您致以衷心的感謝。北京圖書館1981年11月25日。」另一份發自1982年11月18日,內容為收到巴金第二批贈書後的致信,其間稱這批圖書有英、法、德、日、俄、中等文版本,計2655冊。此外,有福建泉州黎明學園在收到巴金贈書後的書目清單,共852本。還有中國革命博物館的「清單」,內有1932年的俄文版《巴黎公社》。

巴金故居客廳書架一覽

記者來到上海圖書館,在歷史文獻中心書庫,看到2大排頂天立地的書架,裝滿巴金的贈書。書架前,藍底白字的標牌,清楚地寫著:巴金贈書(俄文版)。中心副主任劉金牛向記者介紹:巴金向上海圖書館捐贈的圖書有兩大方面,一是他的著作手稿,共11篇,分2次捐贈,其中有《團圓》(電影《英雄兒女》原著)、《回家》、《第四病室》、《軍長的心》等;第二是外文書籍,主要是俄文版,另有少量法、英、日、德、中等文版,分3次捐贈,計有4000餘冊。在這些外文書中,有一套非常特別,這就是特精裝本俄文版的《托爾斯泰全集》。著名翻譯家草嬰在聞聽巴金有這套藏書後,趕緊打來電話,希望讓他看後再捐出去。匆匆趕來的草嬰,一看到書就激動得不得了,說道:「不得了,這套書非常非常珍貴。」他說,據他了解這套書全國只有一部半,另半部在馮雪峰那兒。馮雪峰當年在蘇聯,找了很多書店也沒有買齊這套書。

巴金總共捐贈多少書,沒有人作過統計,巴金的家人也說不清楚。巴金的主要著作《春》、《寒夜》及《隨想錄》大部分手稿等,都贈給了北京圖書館。

後來,我查閱陸正偉《巴金:這二十年(1986—2005》(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10月第1版)一書,其中有一篇《散布知識,散布生命》記敘說:「從1981年起,他(巴金)就開駛一車一車地往外捐,至今(2005年)已先後向中國現代文學館、北京圖書館、上海圖書館及成都『慧園』和泉州的黎明大學、南京師大附中、上海檔案館、上海作協捐出了各類圖書近3萬冊,期刊1萬多冊。」

據《文匯報》記者於2014年1月22日報道:「巴金故居常務副館長周立民提起(巴金)收藏口若懸河:圖書近四萬冊,書信塞滿三四個柜子,其中不少來自茅盾、冰心、沈從文、曹禺等名家,此外還有不計其數的手稿、校樣……。」可見,巴金生前僅藏書就近10萬冊,其他,如民國舊雜誌及名家書稿、信函和手跡,更是數量之多,不勝枚舉,價值連城,所以巴金無愧為中國現當代作家中屈指可數的著名藏書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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