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修身,更須修心
你的生活需要一點修心之道。
文/馮嘉安
圖/阿燦(除署名外)
無論是香道,還是茶道或花道,每個緩慢嚴謹的步驟,都能讓人感到心境的寧靜,把人從浮躁的現代生活中隔絕開來。
「插花、掛畫、焚香、點茶」是中國宋人四雅。唐宋以來,中國的雅事傳到日本,被日本人逐漸演化為「道」,並灌注了日本審美中的冷峻、恬淡、閑寂。上世紀90年代,顧玉華從日本留學生變為日本永住者,先後入門了茶道「表千家」、花道「草月流」和香道「志野流」。
清代畫家鄒一桂作品《畫盎春生意》軸的盆景和插花。圖/台北故宮博物院
修習茶道時,無需多言語,嚴謹的禮儀之中,習者能夠體悟「和敬清寂」的境界、一期一會的感傷。而花道則通過插花,讓花綻放重生,示現凄美。
「日本人推崇中國明代陽明心學,我所居住的名古屋有陽明山、陽明路。」顧玉華說,「無論是茶道、花道還是香道,追求的都是陽明心學的『知行合一』,這是一個修心的過程,現代人特別需要。」
旅日華人顧玉華是北京大學日本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對茶道、花道和香道都有頗高的造詣。
花道:心中有花,即可插花
「紫桃緣」是顧玉華在廣州的工作室,也是習花、品茶、收藏和會友的地方。工作室原來設在珠江新城CBD的臨江大宅,後來搬到了遠離市中心的芳村花卉市場附近,這樣方便買到花材。
花卉市場裡面的鮮花,多數被做成花束、花籃,成為情人節、母親節、求婚、開張、探病的點綴之物。顧玉華則視花為修心之物,花在她手裡不會極其絢爛,但會散發「統一、殘缺、枯寂之美」。
日本花道有三大流派——源自皇宮貴族的「小原流」、最古老的流派「池坊流」以及自由奔放的「草月流」。顧玉華1992年旅日,成為名古屋的永住者,翌年入門花道「草月流」派。她被「草月流」「心中有花,即可插花」的理念打動,跟隨老師犬飼文柚習花,至今已有二十餘年。
顧玉華工作室里的插花作品。
在日本,花道和茶道是伴隨女子一生的修行。3歲始習,大學期間會暫停,成為人妻後重新修習,成為母親後可能會因家務繁忙稍微放下,等孩子上大學,自己恢復「自由身」後,繼續精研。
顧玉華說:「這是一個修心的人生階段。這麼多年來,能真正堅持下來學習插花的學生非常少。我只要回到日本,還會跟隨老師學習。老師現在已經七十多歲了,她對花道的堅持對我影響頗深。」
顧玉華手下的花有一種「統一、殘缺、枯寂之美」。
「心中有花,即可插花」,蘊含著萬物平等的哲理。顧玉華在花道修心的過程中感悟到,習作取材不一定是花,瓜果蔬菜只要擁有美感都可以成為花道的材料;插花的角度不一定要90°筆直,以15°、45°、75°插置的三支花也能營造出獨特的美感;盛花的容器不一定要花瓶,日常的茶杯、器皿甚至古陶瓷,都可以與花相得益彰。
顧玉華說:「『草月流』改變了花道高高在上的形象,雖然它是源於最古老的『池坊流』,但『草月流』的創始人敕使河原蒼風對花道進行變革,讓花道變成人人都可以從事的藝術,也讓花道可以承擔無窮盡的創意和能量。」
「草月流」花道講究自然,肅穆孤寂的花葉,更能讓人體會到生命的可貴。
茶道:和敬清寂,一期一會
插花常是為茶會準備的,顧玉華說:「日本人開茶會,會先在茶室插花、掛畫、焚香,最後請茶出場。『插花、掛畫、焚香、點茶』是中國宋朝四雅,這個傳統在日本保持得很好,現在也重新在現代中國流行起來。」
「以熱水溫碗盞,再往茶盞裡面放一勺半抹茶粉,在茶粉上以順時針畫一個『の』字,注入60℃的溫水,以茶筅點茶至出現少許泡沫,以茶盤上茶。客人接到茶,為表謙虛,喝了茶以後茶盞的正面要對著主人,寓意『把正面風景再還給主人』,喝完茶以後還要『拜見茶碗』,在手上小心賞玩茶器以表尊重……」
回到中國,每次在工作室以抹茶款待來賓時,顧玉華都會恪守這一套「表千家」茶道的禮儀,她自1994年入門茶道「表千家」,修的就是日本的「茶聖」千利休提出的「和敬清寂」。「『清寂』是指冷峻、恬淡、閑寂的審美觀;『和敬』表示對來賓的尊重。整個茶會在一種安靜之中讓人體會茶道的『禮』。」
點茶。
日本茶道裡面有「一期一會」的說法——一生的時間裡只和對方見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對待對方。融會到茶道里,就是通過一系列的儀式,使參與者靜心清志,由內到外自然湧現「一期一會、難得一面、世當珍惜」的蒼涼寂寥之感。進而思考人生的離合、相聚的歡娛,使參與者的精神接受一次洗禮,達到更高的狀態——冥想中的涅槃。
顧玉華特別敬仰千利休,因為在他的茶室里,眾生平等。「千利休之前,只有皇族和武士才有機會喝抹茶。到了千利休的時候,他四個榻榻米大的茶室,開一個小小的門,無論多偉大的人,都要從這個門洞鑽進去。日本武士是隨身帶著刀的,到了他的門口之後必須把刀卸下來,放在架子上。」每個與千利休「一期一會」的客人,都會得到他平等的對待。
顧玉華工作室里的掛畫。
高古瓷:宋瓷泡茶,不器而器
高古陶瓷的收藏和鑒賞與茶道和花道一起,構成顧玉華的生活美學。在1992年去日本名古屋前,顧玉華就已經在北京大學開始高古瓷的考古研究。到了日本,顧玉華認識了她的丈夫。「我們就是在茶會上認識的。他在松下電器工作了14年,現在怕我太辛苦,辭掉了工作。我們有共同的志趣愛好,經常一起在日本訪遍名窯,在名古屋租窯燒陶瓷器物。」
在工作室,客人接過顧玉華遞來的抹茶,她會說:「這是宋代的建盞。」客人可能會驚訝於顧玉華以名貴的宋瓷作茶器,她卻認為這樣的收藏才能讓瓷器擁有生命——「惜物」不是謹小慎微地惜其貴重,而是愛憐它的美,讓它在生活中煥發生命。
茶器的選擇對茶的味道也至關重要。
顧玉華說:「『有用』才是器物的價值所在,被使用才能使器物的生命得到真正的延續。用古董器物插花,能夠使作品產生一種跨越時空的美感,賦予老物新的生命。對於器物的擁有者而言,『不敢用』意味著器物與人之間始終存在距離。平等地使用、直觀地感受器物上的歲月沉澱,是一種更好的珍惜、報答,於器物、於品味器物者,都是一個美好的過程。」
不僅茶器,顧玉華就連插花的花器也常是唐宋之物。高古瓷的素雅讓顧玉華醉心,無論是溫潤如玉的青瓷,還是瑩瑩剔透的白瓷,都能襯托出花道作品的枯寂之美,這顯然是明清彩瓷所不能營造的境界。顧玉華甚至把這些珍貴的高古瓷,帶到日本的漫天雪國中,在飄雪中靜置古物,創作「草月流」的花藝作品。繁花不是春天獨享之物,冰天雪地中,古樸的瓷器中一枝開得肅穆孤寂的花,更能讓人體會到生命的可貴,哀嘆歲月的易逝。
「花器有三種境界,一是器而器之,是工藝;二是器約而器,是藝術;三是不器而器,那是人文。那種可以無限傳承與延伸的茶道、花道文化及其人文內涵,才是我們享用、品賞、玩味與收藏的價值所在。」
茶桌上的花器、茶器。
香道:能拂污穢,久藏不朽
如今,顧玉華每個月都會回日本名古屋一次,除了探望在日本讀大學的大女兒以外,更重要的活動,是跟隨「志野流」的家元蜂谷宗玄先生學習香道。
中國唐代僧人鑒真和尚東渡的時候,把香傳入日本。《源氏物語》裡面多次提到日本貴族學習唐人的熏香盛會。今天,日本的香道有100多個流派,大體分為「御家流」與「志野流」。「御家流」是貴族流派,圖風雅、重氣氛,香具豪華,程式繁中求柔。顧玉華入門的「志野流」是武家流派,重精神修養,香具簡樸,程式簡中有剛。
「御家流」香道。
顧玉華到了這個年紀才做這個決定,實屬不易。因為一旦入門了一個流派,必須持之以恆地學下去。習香道是一門非常神秘深奧的藝術,從最初的聞香,到第二年練香灰造型,到第三年進入綜合練習,經過4年才給「初傳」證書,晉級到「皆傳」級需要15年,升到「奧傳」一級則需要25至30年。跟顧玉華一同習香道的,還有近百歲的日本老人,她們已經入門香道幾十年,一直堅持到現在,這讓顧玉華非常感動。
宋人黃庭堅說過「香之十德」:感格鬼神、清凈身心、能拂污穢、能覺睡眠、靜中成友、塵里偷閑、多而不厭、寡而為足、久藏不朽、常用無礙。中國宋代的雅事到了日本演化為極重禮儀的「道」,蜂谷宗玄說過:「香道,是從沉香木內在的香氣,創立典雅的聞香組合,想出幽麗的做法,創造美術性質高的道具。」
日本香道發源自中國。「志野流」香道崇尚簡樸之美。
顧玉華從舉止之道想到生命之道。無論是香道,還是茶道或花道,每個緩慢嚴謹的步驟,都能讓人感到心境的寧靜,把人從浮躁的現代生活中隔絕開來。顧玉華說,這大概就是莊子所說的「物物而不物於物」的境界了。
本文首發於《新周刊》47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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