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青幫鼻祖、超級鹽梟徐寶山：如何洗白成辛亥革命功臣？

參加革命的，都是些什麼人？

 

在傳統的教科書描述中，對於

「革命者」

的說法大概是，走投無路的農民兄弟們，迫於貧困潦倒、生計無著，而在官逼民反下毅然參加

「起義」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至少最愛君今天要講的這位主角，情況就遠比這複雜得多：

 

因為他，是黑社會組織青幫和洪門的大佬，同時也是長期活躍在江淮一帶的超級鹽梟；而晚清民國初年，他先是以黑幫頭目的身份接受清廷招安，然後又搖身一變成了辛亥革命的參與者，一時間成為僅次於黎元洪的政壇紅人。

 

他，就是被稱為上海

灘

青幫鼻祖的超級鹽梟：

徐寶山「徐老虎」

（1866—1913）

。

 

1

鹽梟的「革命史」

 

一粒鹽，如何與黑社會，還有革命勾結在一起？

 

這看似不可思議的三個元素組合，實際上，正是辛亥革命時期，江蘇全省得以光復的至為重要的原因。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後，同盟會黨人

李競成

到江蘇鎮江策劃發動起義，當時，

林述慶

掌握的新軍第三十五、三十六標已秘密加入革命陣營，於是，另外的一支漢人軍隊——

新勝緝私營

，就成了革命黨人的重要策反對象。

 

新勝緝私營的管帶

（類似於營長）

，是官職正五品的鎮江本地人、亦官亦匪，江湖人稱「徐老虎」的

徐寶山

。

 

 

▲

徐寶山「徐老虎」，是叱吒晚清民初的大人物。

 

徐寶山名義上，是清朝在江蘇一帶負責捉拿走私的軍隊士官；但事實上，他卻是江蘇、安徽、上海一帶負責走私販賣私鹽的超級鹽梟，並且同時是列入晚清三大黑幫組織的

青幫、洪門

兩個顯赫幫會（另一個是哥老會）的江湖大佬——徐寶山手裡，掌握著一支近千人的武裝清軍，手下徒眾更是數萬之多，可以說，沒有徐寶山的支持，江蘇的光復，顯然缺乏重要的

「群眾基礎」

。

 

後世人在討論所謂革命的「群眾基礎」的時候，經常認為這玩意主要就是「貧苦農民兄弟」，但實際上，散漫一團、毫無組織的廣大農民，在清末亂世和辛亥革命的當口上，並不是革命的主體，在當時，能說得上話，實際上是

軍隊、黑幫、士紳、地主、滿清反正官員

，以及徐寶山這種多重身份交織的亦官亦匪、官匪一身的

黑幫頭目和超級鹽梟

。

 

沒有他們，辛亥革命，是難以成功的。

 

眼看滿清搖搖欲墜，本來就是以鹽梟兼黑社會身份被滿清招安的徐寶山，心裡又迅速打起了投機革命的主意，對於他來說，他賴以生存的根本是走私販鹽，因此在同盟會答應，如果革命成功，就將滿清地區最為重要的鹽稅產地揚州的鹽稅，全部歸予徐寶山個人管轄後，徐寶山迅速決定

「反正」

加入

「革命」

。

 

1911年11月8日，在同盟會黨人李競成、林述慶的領導，和徐寶山的策應下，江蘇鎮江順利光復；隨後，徐寶山迅速率部度過長江，直取揚州，並被任命為鎮軍第二師師長兼揚州軍政分府軍政長

（隸屬鎮江軍政府管轄）

；

 

此後，徐寶山又以江浙聯軍江北支隊副司令的名義，率軍作為先鋒部隊，攻克由

「辮帥」張勳

鎮守的南京浦口，為最終光復南京立下汗馬功勞；由於「革命」有功，1912年1月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在南京成立後，徐寶山被任命為第二軍軍長，經濟窘迫的臨時政府當時還特地撥給徐寶山部隊10萬元軍費，讓他擴充部隊，參加由黃興統率的北伐聯軍。

 

 

▲

徐寶山投機革命，搖身一變成為辛亥功臣。

 

從1911年11月到1912年3月，短短5個月的時間，徐寶山就因為自己的正確「投機」，從一個滿清的緝私營管帶

（營長）

，一躍成為中華民國的

軍長

；而他長期以來躲躲藏藏的黑幫大佬和走私鹽梟身份，則瞬間被洗白成了中華民國

的

「革命英雄」

；他手下的軍隊，也從不到1000人，迅速擴張到了

2萬人

的規模，並成為主宰江蘇、上海、安徽等江淮地域的一股超級軍事、政治、社會力量。

 

轉眼間，他就成了辛亥革命的超級暴發戶和受益者，當時民國報紙的說法是，辛亥革命的「英雄好漢」中，也就只有時任中華民國副總統的

黎元洪

，能夠跟他相提並論了，報紙的說法是：

「

日載報章，傳誦一時者，黎元洪外，即徐寶山也

」

。

 

2

黑幫的事業

 

徐寶山，本是平民家庭出身。

 

他的父親，在江蘇鎮江經營一家竹器店，出身篾匠家庭，但徐寶山並不喜歡讀書，而是天生喜歡習武，並且習得一身好武藝。15歲那年，徐寶山的父親因病去世，家中日益貧困。當時，京口駐防旗營的一個旗兵，強姦了一位少婦卻逍遙法外，義憤填膺的徐寶山聽說後，暗裡追查到這位旗兵，並將他頭顱斬下，隨後便開始亡命天涯。

 

此後，徐寶山加入土匪隊伍參與搶劫，卻被清廷抓獲、發配流放甘肅，但徐寶山卻半路逃脫，投靠了瓜洲鹽梟

孫七

，從此開始了他一生與「鹽」的不解之緣。

 

在中國傳統的所謂

「起義」

中，

鹽販

是一支不容忽視的重要力量。

 

由於中國古代食鹽經常被國家壟斷，因此走私販鹽是個暴利行業，而鹽販則在走私的過程中，聚集起了強大的經濟力量和武裝隊伍，因此一旦天下有亂，這些經濟富足的鹽販，便經常趁機「投機」到所謂「起義」之中：前面，最愛君寫的唐朝末年的

王仙芝、黃巢

（見最愛君文章《屠夫黃巢》）；還有元朝末年「起義」的

張士誠

和

方國珍

，都是當時的著名鹽梟。

 

而徐寶山所投靠的鹽梟孫七，不僅是鹽梟，同時還是清朝著名黑幫

青幫

中輩分高級的重要人物。

 

按照青幫的幫規，其門下弟子分為：

 

「清靜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來自性、元明興禮、大通悟覺」

共24字輩分。

 

其中孫七就是隸屬於第二十輩：

「禮」

字輩；

 

由於徐寶山武功不凡，在幫助孫七奪取地盤中「戰績卓著」，為此孫七破例讓徐寶山按照青幫的幫規，拜祭自己已經去世多年的師傅為師，讓徐寶山成了自己的師弟。由此，徐寶山成了當時青幫中輩分超高的「禮」字輩，日後，他的青幫徒孫們更是闖蕩到了上海，衍生出了一個個大佬。

 

在後來聞名的上海灘梟雄中，

黃金榮

僅僅是第二十一輩

「大」

字輩；

杜月笙

和

張嘯林

，以及曾經拜黃金榮為「老頭子」的

蔣介石

，則是第二十三輩

「悟」

字輩。

 

因此從青幫的輩分來說，無論是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還是蔣介石，他們，都是徐寶山「徐老虎」的徒子徒孫。

 

 

▲

論青幫的輩分，黃金榮、張嘯林、杜月笙都是徐寶山的徒子徒孫。

 

當時，兩淮地區是清代最大產鹽區，而揚州則是兩淮鹽業的集散地，這也使之成為私鹽泛濫地區。孫七死後，徐寶山繼續擴張勢力，並逐漸成長為揚州地區最大的鹽梟。

 

為了擴張勢力，徐寶山又以青幫大佬的身份，與江蘇泰州的

洪門首領任春山

一起結為異姓兄弟，併合開新的山頭，山頭名字各取任春山和徐寶山的一個字，名為

「春寶堂」

——由此，徐寶山同時成為了晚清兩個著名幫會組織青幫、洪門的重要頭目，這也使得他建立起來的、以販鹽為主業的黑社會事業蒸蒸日上，並以幫會為背景，成為晚清時期，兩淮地區一股超級強大的私人武裝勢力。

 

為了使食鹽走私順利進行，徐寶山軟硬兼施、雙管齊下：

「硬」

就是依靠私人武裝、強行走私；

「軟」

就是勾結清朝的緝私部隊，讓他們暗中通風報信，對此的具體做法是：碰到緝私部隊的時候，徐寶山的走私隊伍就會丟下一兩條船，讓緝私營有所交差，而走私所獲的利益，則跟清廷的緝私部隊進行分成，以此結成一個強大的利益共同體。

 

在這種操作手法下，徐寶山最終建立起了一個

從揚州、下南通、至武漢

的超級走私販鹽網路，縱橫達千里之巨，最高峰的時候，徐寶山擁有700多艘走私船舶，名震大江南北。

 

由於出身底層，徐寶山也善於撫恤部下，成為著名鹽梟後，徐寶山建立了一套慈善制度：他規定每船私鹽，都要抽出兩包鹽款，作為賑災的救濟款；每年冬季，徐寶山便會以個人的名義，向廣大的貧苦鹽戶，和無家可歸、窮困潦倒的百姓施捨糧食、衣物；每逢水旱災荒，他還親自組織發放糧食、賑濟災民，這也使得底層民眾，對他不吝口碑讚揚。

 

3

功臣與叛徒

 

但徐寶山政治野心不小，戊戌變法失敗後，徐寶山在與康有為等人接觸後，竟然以

「兩江兩湖兵馬大元帥徐」

的名義，公然致函清廷，說是要北上討伐慈禧。

 

當時，晚清政府正為義和團等一眾屁事忙得焦頭爛額，對於這個「狂妄之徒」，清廷無奈之下，轉而招安徐寶山，徐寶山一看

「轉正」

的機會來了，馬上應允，隨後當起了隸屬清朝長江水師的新勝營虎字營六營管帶，併兼任緝私營管帶，從此，他便以緝私營的名義，官匪融為一體，更加明目張胆地經營自己的「販鹽」大業。

 

為了討好清廷，他甚至不惜對自己昔日的「鹽梟」同夥大打出手：對他昔日的江湖兄弟、幫會首領曾國璋，以及對他曾有救命之恩的葛三，徐寶山都毫不留情，統統予以剿滅；在這種擴大化的「剿匪」戰爭中：他一面以官軍的名義進行圍剿，一面趁機殲滅自己的競爭對手、「黑吃黑」擴大自己的地盤，由此一舉兩得，迅速成為江淮地區更加不可一世的超級鹽梟，和清廷名義上的緝私大將。

 

但徐寶山仍不滿足，武昌起義爆發後，徐寶山又趁機「投機」革命：最終從一名營長級別的官員，一躍成為上文所述的軍長，和辛亥革命的「大功臣」兼「英雄」，還順利洗白了他的「走私」事業——軍事、政治、經濟三豐收，一時風光無二。

 

 

▲

徐寶山死後，民國報紙還頗多惋惜。

 

投機革命成功後，徐寶山迅速控制了原本屬於清朝官方控制的兩淮鹽場，這種公開的掠奪，更是遠遠超過了他此前偷偷摸摸的走私事業，由此，他將他的武裝部隊，從近千人擴充到了兩萬多人，而且經濟上還綽綽有餘，對此，他也施惠於民，將滿清在揚州等地區設置的嚴苛繁雜的稅收政策，大部分予以廢除，由此得到了揚州等地鹽商的一致擁戴；

 

另外，從匪「轉正」後，徐寶山還大力打擊土匪，維持社會治安，並在揚州等地投資興辦現代教育、衛生等事業，賑濟貧困，由此贏得了廣泛的讚譽，被揚州等地商人和民眾視為靠譜的「主政者」和「大善人」。

 

但他的本性，始終是「利」字當先，誰強大、誰給的好處多，就投靠誰。

 

起初，他接受「招安」投靠清廷；然後看清廷搖搖欲墜，他又趕緊「投機」革命「追隨」革命黨人；1913年後，袁世凱派人刺殺宋教仁，對此國民黨人隨即準備發起二次革命，北上討伐袁世凱。

 

就在這個當口，袁世凱馬上託人給徐寶山送來了25萬銀元，並任命他為揚州鎮守使，眼看袁世凱的勢力似乎更為強大，於是徐寶山立馬對革命黨人橫下臉來，並與袁世凱的部下、昔日仇敵張勳結為結拜兄弟，一起相約要對抗革命黨人。

 

此前投機革命的時候，徐寶山曾經信誓旦旦地對手下們說：

 

「但有破壞共和者，我即與汝曹共擊之！」

 

轉而投靠袁世凱後，徐寶山又馬上對袁世凱獻媚說：

 

「

若有人侵犯袁大總統，我將與張勳合力全殲

之！」

 

這種反覆無常的嘴臉，最終徹底得罪了革命黨人——於是既是革命黨、又是青幫成員的

陳其美

，和

張靜江

派人製作了一枚炸彈，並裝在一個精美的木匣內，假裝以古董的名義送給徐寶山；徐寶山沒有防備，興沖沖想要打開「過目」，隨後被當場炸死。

 

 

▲

「徐老虎」被炸死的現場照片。

 

這一天，是1913年5月23日。

 

至此，清末民初的一代鹽梟，青幫、洪門兩大幫會的江湖大佬徐寶山「徐老虎」，終於身死隕滅。徐寶山死後，他手下的部隊四散瓦解，而他的青幫徒子徒孫們則散居到上海等地，日後，上海灘名震一時的青幫大佬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也都是他的徒子徒孫，由此，徐寶山也被稱為

上海灘的青幫鼻祖

。

 

而那位不斷變臉、先後投靠清廷、革命黨和袁世凱的一代鹽梟

「徐老虎」

，最終在時代的大潮中，煙消雲散。

 

一部

辛亥

革命史，最終揚名了這個黑幫與鹽梟。

參考文獻：

徐佳，張大華：《辛亥梟雄徐寶山》；《檔案建設》2014年第3期

吳莉莉，吳善中《徐寶山土匪活動略論》；《學習與探索》2016年第4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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