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五年背包邊走邊畫的沙發客
林鑫羽所畫的1200bookshop
一、
再次走進1200bookshop之前，四個月時間，林鑫羽又去了陝北、甘肅等地。
到今年10月，他已經獨自背包邊走邊畫五年。2012年10月12日，他從故鄉黑龍江佳木斯出發，先是走遍東南、西南等七十多個城市，如今又開始轉戰北方。他的目標是用8-10年時間，畫中國200個城市。
雲南紅河州建水縣朝陽樓，林鑫羽畫
廣西風光，林鑫羽畫
這麼些地方，林鑫羽把它們簡單分為兩類：有緣分和沒緣分。比如在第一次來到1200bookshop之後，他本想重返東北，完成中朝邊境系列作品，但當他來到當年曾經去採風過的開山屯，他發現曾經有幾萬人的地方如今僅剩幾百人，當年可以直接過江的地帶，如今是好幾層鐵絲網。他畫畫，老有人過來問他是不是間諜。
今年四月，林鑫羽在天河北店畫畫
有緣分的地方，是去陝北路遙的故鄉清澗。直到現在，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讀到路遙小說的情景。那是80年代初，剛上大學，成長於連和異性主動說話都不敢的封閉年代，他驚訝於路遙超越生活經驗的感知力，以及小說中突破階層的通感。他也想起一個同學，就像路遙小說《人生》中的高加林，出身偏遠農村，渴望憑藉個人能力改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身份。畢業之後，林鑫羽曾在小學教書，但他瞧不上這份工作，即將辭職出去淘金之時，這位「高加林」曾冒大雪去火車站送他，懇請他幫他在學校里謀求一個職位。
陝西清澗，林鑫羽畫
如今，這位「高加林」已經在學校里當上了一半官職，林鑫羽卻成了過去同學眼中流離失所的落魄人。如今他更是跑到黃土高原的偏僻鄉村，這裡一天只有兩班車可以抵達。水源緊張，廁所都是旱廁，生活依然很不方便。
再後來，他丟了手機，還生了一次大病。病的最嚴重的時候，他疼得滿地打滾，大腦卻沒閑著，他問自己，為什麼會走上邊走邊畫的路，為什麼是我。
也許就像路遙在《人生》中開篇的一句話：「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
二、
稍稍復盤一下林鑫羽的前半生。
美術專業畢業之後，有一段時間，他的父親一直和他鬧彆扭。父親生長在紅旗下，一輩子投身革命建設，他不能理解為什麼這種高覺悟，每月拿200塊。而他的兒子，放著好好的小學老師不幹，辭職去外企瞎折騰，一個月能賺5000。
在那之前，林鑫羽的工資是每月100。翻了50倍之後，他給自己定的目標是一個月收入再翻一到兩倍。
他做到了。他輾轉大連、北京各種學校，教學生，開工作室，手下有一大批人。但再之後，他發現自己沒目標了。
他以為自己成功脫離了祖輩的體制內生活，但時代的轉變把他推向另一個極端。想做點純粹的創作，但商業環境不允許。以為自己到北京已經離家夠遠，然而當妻子表示要去國外時，他驚呆了。
「到國外，不就成了二等公民嗎？」那時他想不通。最後，他們離了婚。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很多事情，不是錢可以解決的。
他把自己失去目標的原因歸結於過去過得太順利，沒吃過苦，也不缺錢。2012年10月12日，在思考了兩三年之後，他決定出發。他轉讓了自己的工作室，走時只帶了一千多塊錢。
他給自己定的標準是15到20塊一天的伙食，20塊一天的住宿。沒錢，就短暫的停留在一地，賣畫或教學生賺錢。他跟精神分裂症病人住過一年半；也住過整棟樓都是賣淫女的「窩點」；去雲南邊境的山裡，語言不通，沒地方可住，只能在大樹下面蹲一晚。為了方便去偏遠地區畫畫，他從2013年秋天開始騎行，近一年時間，騎行總里程達到了一萬公里左右。然而到汕頭時，他去書城買地圖，僅僅五分鐘，出來發現連買的自行車帶行李，全不見了。
在雲南的畫作
汕頭畫作
如果說兩次來1200bookshop，可以作為林鑫羽十年計劃中的中轉站的話，那麼第一次之前，他重在一絲不苟地記錄下沿途之風土人情。西雙版納的自然風光、廣西的城市與河山、潮汕的古建……他隨身背著四五十斤大包，裡面是最近作品，幾十支中性筆。到他第二次來到書店為止，他已經畫了二十多本速寫本，幾千張畫，它們被寄放在各地的朋友家。
他承認自己是被媒體報道吸引了過來，想知道同樣是搞文化，如何做到人盡皆知。他不否認自己希望後半輩子能夠依靠這十年的經歷生活，但邀請他做分享，他拒絕了，他對自己的作品並沒有太多自信：
「我在蒙自畫樹、畫水和在通海畫樹、畫水，感覺都沒什麼區別。那我邊走邊畫又為了什麼？」
沒有答案，4月底，他帶著這個問題再次上了路。
三、
再次見到林鑫羽，是昨天。這次他成了書店的沙發客。整個十一，他會在書店畫畫。1200bookshop對他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他沒有具體的答案，但也許就像一個中轉站，一個迥異於旅途的環境，讓他停留下來梳理一下思路。
林鑫羽這幾天所畫的1200bookshop
他所住的天河北店沙發客房間
如果說上一次，他對書店抱著仰望的態度，這一次，他更多的是融入其中，表達自己的感受。他的畫也有所變化，不再僅僅是記錄風光，而是有了一些抽象的元素加入，那代表著他觀察到景物時的心情，「如果是記錄，現代科技那麼發達，拍照就可以了，還用我幹嘛。」
他說，在甘肅時生病讓他有所轉變。從最北的黑龍江到最南的三亞，如今他已經走了二十多個省，幾百個城市及地區。在路上，有越來越多的人為他的夢想所打動，請他吃飯，甚至出錢資助，並等著他在朋友圈發布更精彩的際遇。然而，一段時間內，他的問題並沒有因為多走多看而解決，甚至隨著行程的積累變得更加尖銳：
「很多時候，建築是那種類似的建築，人的穿著打扮是那麼的相似，沒什麼特色。有人跟我說，天下就像一盤棋，到哪裡都一樣，說我選擇邊走邊畫是錯誤的。」
失望與無奈，經常讓他質疑自己的選擇。每次看到新風景，帶著激情畫完，幾分鐘之內就發現全是問題。長途跋涉再加上甘肅的高海拔，他病倒了。是腎結石堵住了膽管，疼的死去活來之際，他再次問自己：為什麼會走上邊走邊畫的路，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過去的經歷走馬燈般在他腦海里回放。在路遙故鄉，他抬頭望著四周一片片黃土高原，貧瘠、荒涼。直到現在，這裡很多人依然過著腳踩黃土背朝天的生活，他問老鄉為什麼不離開，老鄉說：這地方風水好，能有好運氣。
在甘肅荒無人煙的山裡徒步，他沿著蜿蜒的山路爬上山腰的山洞，那是一間斗室，裡面別無長物，只有一個道教修行者。他說自己已經在這裡十年，與世隔絕，不問世事。他問他多久下山一次，答案是一個多禮拜甚至更久，因為只需要一些生活必需品。
甘南的藏區、雲南茶馬古道、曾經繁榮但又突然消逝的古滇國……一瞬間，他有點明白了，「人生漫長，怎麼走 ，怎麼選擇是自己的事。重要的是不在於別人怎麼看，在於自己怎麼做。」
他不止一次提到路遙的小說《人生》。據說馬雲當年正是看了這部小說，意識到只要不放棄總有機會，才有了今天。而對於林鑫羽來說，他的不放棄，那就是畫畫，「我也曾經嘗試過丟掉畫畫，可一天都沒堅持下來，又想拿起畫畫工具。那是海市蜃樓般的假象，讓我控制不住慾望，也許是我沒有定力。」
至於自己當年為什麼要放棄優越的工作，「人總有差距，要不為何分三六九等。我可能是最笨的九等人，做不到又能做好工作，又能畫好畫。」他這樣笨拙解釋道。而辛辛苦苦走了大半個中國之後，這位已經將近五十歲的人，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天命，那就像《人生》中寫到的那樣：
「生活總是這樣，不能叫人處處都滿意。但我們還要熱情地活下去。人活一生，值得愛的東西很多，不要因為一個方面不滿意，就灰心。」
國慶之後，林鑫羽還會繼續踏上自己的邊走邊畫之旅。他說現在，他有點理解當年妻子的選擇。但人生不能再重來，至於這十年會給他的後半生帶來怎樣的生活，他表示有藍圖，但已經不再糾結了——
「順其自然吧，我都快奔五十的人了，我就再堅持個十年二十年吧。每天努力做好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對得起邊走邊畫了。」
10月1日-7日，林鑫羽都會在1200bookshop畫畫
也許你會在某家店偶遇他
或關注他的微博@林鑫羽的邊走邊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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