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假話的動物園
除了一項技能之外,麗茲和所有人都一樣。
這個技能是,麗茲可以在不想存在的時候就消失。
比如走在路上碰見了不想碰見的人,卻不得不走這條路的時候;比如在大家討論地熱火朝天,自己卻對這個話題提不起一點興趣的時候;比如給別人遞上了準備了很久的禮物,卻沒有回應的時候。
她都可以花一秒鐘時間使勁閉上眼睛,然後再大力睜開。
周圍的一切還是一樣的,只不過,不管麗茲是大聲唱歌還是跳舞,大聲笑還是大聲哭,都沒有目光會聚焦到她這裡。「不被關注的感覺,真好啊。」就像小時候裹著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在晚上聽媽媽講故事一樣。
只不過媽媽念的故事,和麗茲眼前發生的一點也不一樣。
天鵝的頭總是不自覺地抬起,鴨子從她身邊走過打了一個招呼,她沒有看見。鴨子盯著那個潔白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又低下頭走路。
鴨子下了無數次決心,泡藥水、捆綁自己的翅膀、染色,也沒能變得跟天鵝有一點點像。她們明明都是同一類的動物啊。
黑熊身邊有很多朋友,他總能在大家圍著他的時候說出一兩個應景的笑話。別人冷了哭了,都可以在他棕色的毛上面蹭一蹭,他軟軟的毛就像是他的笑話一樣,總是能烘乾別人濕噠噠的情緒。
晚上,黑熊總是一個人回到黑漆漆的山洞,打開手機,準備明天要講給朋友們聽的笑話。
企鵝先生很喜歡獅子小姐,但是他只有一套黑白色的西裝,所以他很少見獅子小姐。
這些都是麗茲消失的時候,偷偷湊近人們身邊聽到的。一個下午,一張四人坐的餐桌,麗茲坐在那裡的時候,總是可以聽到很多故事。
但是麗茲總覺得從別人嘴巴里講出來的東西,和心裏面想的,實在是太不一樣了。心裡的話啊,一經過嘴巴這個調味池之後,就都變味了。所以,麗茲很少說話。
麗茲把從別人嘴裡聽到的零散的故事,都記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只不過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動物,她給自己的故事本取了一個名字,叫做《說假話的動物園》。她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麗茲自己也在那個動物園裡,她是飼料員,唯一不會說假話的人。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動物園裡面轉啊轉啊,不會給瘦的動物加料,也不會給胖的動物加運動,一切該是什麼樣子的,就是什麼樣子的。
剛開始的時候,麗茲對自己獨特的技能很滿意,她總是用她逃離偶爾逃離一些不想面對的時刻。先是十分鐘,後來是兩個小時,再後來是八個小時。直到時間累計到十二個小時然後再也無法上漲的時候,麗茲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消失的時間越長,麗茲做的夢也就越多,夢境的真實感也就越強,甚至有一些片段,麗茲開始記不起來究竟是發生在夢裡,還是發生在現實中。
麗茲開始感到害怕,她以前總想著可以在夢裡隨心所欲地干任何事,但是現在不行了,因為也許夢境就是現實。
比如以前在夢裡她喜歡爬上學校藝術樓的天台然後唱歌,但是現在不行了,會在現實裡面被當成是異類的。
麗茲忽然明白,當她在現實中因為消失而得到的控制自己的權利更多的時候,她在夢境裡面控制自己的權利就相應地減少了。
她在夢境裡面不可遏制地和極度想念但是不能相見的人遇到,不可遏制地走去經常會迷路的地方,不可遏制地主動選擇不喜歡的事情,不可遏制地咀嚼自己不喜歡自己的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白天里她逃避掉的事情,在夜晚一遍又一遍地反芻著。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麗茲先嘗試著在白天少使用一些自己的技能,但是用力眨眼好像已經變成她的習慣了,除了這個動作之外,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麗茲又試著嘗試少睡覺,只要自己是醒著的,那麼夢境就沒有辦法乘著睡眠進入了,但是少睡眠換來的只是間接性更加長的昏昏欲睡,現實和夢境更加粘稠地攪拌在了一起。
後來麗茲終於想出了一個可以完美解決兩者矛盾的辦法,她開始一天到晚都閉著眼睛,不管是睡著還是醒著。就這樣躺著躺著,這樣就不管發生什麼都沒有關係了,反正都是假的,沒有真實發生過的東西就沒有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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