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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真卿書法聖殿的輝煌,變法的才氣、勇氣與正氣

無論從哪一角度言,顏真卿都是書法史上繼王羲之之後的第二座高峰。如果說王羲之開創了帖學中妍美雅秀的創作潮流,那麼,顏真卿則開創了帖學雄強沉厚、寬博端莊的創作格局。這一創作格局,以陽剛大氣為基本審美特徵,與碑學互為輝映,形成我國古代書法美之陽剛雄強體系,影響十分深遠。在後世帖學之流中,凡帶有雄強品格的書家,無不與顏真卿有血肉聯繫。顏真卿對書法史的突出貢獻,表現有二:一是把楷書推向成熟的最高峰,後人無以逾越;二是把行書引入一個全新的天地,生成「王體」之外的另一大行書體系,澤被後世。此二者,使顏真卿在書史上與王羲之分庭抗禮。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顏真卿實現了對王羲之的超越。

故蘇軾有評:「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流,後之作者,殆難復措乎。」黃庭堅在《山谷題跋》中說:「顏魯公書雖自成一家,然曲折求之,皆合右軍父子筆法,書家多不到此處,故尚尊徐浩、沈傳師爾。」黃庭堅的「曲折求之」一語中的。一者,在王氏書風大熾的唐代,顏真卿不可能繞過王氏父子;二者,顏真卿曾向褚遂良、張旭學習書法,褚遂良是典型的二王體系書家,張旭也於二王處得「意」甚多,故顏真卿在早年肯定也甚受二王影響;三者,在顏氏傳世碑帖中,可知他早年的楷書與初唐書風相近,而行書在筆法上類於王獻之甚多。顏真卿的「合右軍父子筆法」,是合理的存在,也是書史傳遞的必然。宋歐陽修《集古錄》云:顏真卿能「獨立不襲前跡」,極為可貴。學而不「襲」,承而能創,故卓爾成家。

對顏真卿楷書,後人時有微言,米芾即曾譏以「為後世丑怪惡札之祖」。而對顏真卿行書,人們則無不推崇備至。《祭侄季明文稿》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爭座位帖》世人以之與《蘭亭序》並稱為行書雙璧,《劉中使帖》被人奉為法書神品第一,可知顏體行書的魅力深入人心,他類無以企及。這些推崇讚賞之語,立足點無非在於,顏體行書確實為行書一體開闢了「第二領域」,並達到與「王體」並舉的高度。顏體行書在風格特徵上與王體行書的不同表現在以下方面:其一為厚、澀。「厚」來源於用筆的沉實和篆籀氣息的貫注,「澀」則源之於「錐畫沙」筆法,即「厚」筆在紙上奮力運行的效果;

其二為寬、圓,字中空間的松闊,橫向伸展的結體,以及內松外緊的處理,弧形筆畫的兩側裹束,造成圓渾、鼓突的「力漲」之勢,內蘊特為深厚;

其三為朴、率,以「意」馭筆,不作大起大落,以篆籀筆法為本,以行草筆法為用,以情感為依託,故既得古樸,又能率真。

這種風格特徵,一方面得力於顏真卿將其楷書體態植入和對大令外拓筆法的深悟,一方面也是顏真卿對書法「返樸歸真」的有意追求,如以上提及的對篆籀古法的用心。而且,顏真卿還大量借鑒民間書法的「自然形態」。從敦煌遺書中,我們已經發現唐代民間書手的一種類於顏真卿的寫法,如《敦煌寫經受菩薩戒文》,大約這種寫法在當時並不少見,顏真卿的借鑒改造自是一目了然。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還是唐代審美風尚與顏真卿主體精神相為融合的結晶。唐人以豐腴為美,以強盛博大的大國風采為榮,滲透到各類藝術中,即有雄強大氣、坦蕩寬厚之韻。顏真卿楷書、行書正與之相諧和,而顏真卿以正氣立朝,以忠義殉身,氣格更是不凡。時代精神、主體精神與所書時的真摯之情碰撞而出,顏氏行書的高格自然要以「創造」的面目凸現而出。時勢造英雄,英雄順時勢,顏真卿作為一代大師,正是天姿、學力、品格、時代的完美結合。

顏真卿行書的價值為人認識並效法,始於五代楊凝式,宋《宣和書譜》云:「凝式筆跡獨為雄強,與顏真卿行書相上下,自是當時翰墨中豪傑」。無論《夏熱帖》、《盧鴻草堂十志圖跋》,楊凝式都將顏真卿的書法風神理解得頗為透徹,而且比顏真卿更狂放,人謂楊凝式開宋人尚意之風,並非妄言。在宋代「尚意」書風中,顏真卿行書的「風格源」作用充分顯露,取法顏真卿成了宋代書家的在二王之外的第二種選擇,而且,自宋而始,許多書家將法二王與法魯公合二為一,鑄造出俊雅與剛健兼而有之的體格,二王行書體系與顏真卿行書體系常常處於水乳交融狀態。

除米芾外,宋四家中的另三家,都無一例外地著意於顏真卿。在此之前的歐陽修,也對魯公心摹手追,但未能開出新境。蔡襄年長於前,承繼楊凝式,也直學顏書,如其楷書從顏真卿處取法特多,行書則將顏之寬厚與王之婉美合為一體,晉人風韻和唐人健骨皆依稀可辯。蘇軾曾贊為「行書最勝」,但與蘇、黃相比,創造性則略輸一籌。

蘇軾天資卓絕,詩詞文學之餘而留心翰墨,競成一代大師。黃庭堅說蘇軾「中歲喜學顏魯公、楊風子書,其合處不減李北海」。蘇軾在精力最旺盛的「中歲」追隨顏氏書風,對他自己書法風格的形成是決定性的。蘇軾的行書取扁寬之勢,重厚之筆遍見,正是模範顏真卿的結果,而其結密的體態,健雅的筆勢,也無不與顏真卿、楊凝式一脈相承。更關鍵的是蘇軾對顏真卿的推崇、力學,建立在他對魯公氣度、節烈的膺服上,這種精神的感染,也使他的書作時有鬱勃忠義之氣,如被稱為「天下第三行書」的《黃州寒食詩帖》,正是他與魯公最為相通之處。當然,作為一代藝術大師,蘇軾絕不可能規矩於顏真卿,「我書意造本無法」,在更多的情況下,他敢於在「有法」中出「無法」。「無法」即「我法」,蘇軾以學問入書,以風流倜儻之文人風度入書,以睥睨古人之意態入書,更以獨立的人格精神入書,終而積聚成「東坡體」。「東坡體」的爽朗、和穆、豐腴而又骨質飄逸、沉雄大度,其審美意象在書史上是無人重複的。黃庭堅云:「東坡先生常自比於顏魯公,以余考之,絕長補短,兩公皆一代偉人也。」確實,蘇軾書法出於顏魯公,然在顏公體系中,能與魯公並舉者,惟東坡而已!事實上,「東坡體」對後世的「滋潤」,也是難以畢錄的。「蘇門四學士」之一的黃庭堅,在藝術上與蘇軾的關係是最為密切的。與蘇軾亦師亦友的交往,黃庭堅受惠不菲。黃庭堅與蘇軾一樣,作書以效魯公為榮,並常與蘇軾相比,據陶宗儀《書史會要》載,黃庭堅嘗自云:「余極喜魯公書,時意想為之,筆下似有風氣,然不逮子瞻甚遠。」顯然,黃庭堅的學顏,是以東坡為鑒的,他的行書也果然與東坡甚有關聯:橫展之勢、茂密之態、健雅之骨、疏宕之韻。不過,黃庭堅從顏、蘇身上繼承的,仍然是核心之創造精神,故也能從兩人處跳躍而出。黃庭堅的「盪槳」筆法悟自天然,而嚴謹靜謐則源自主體風神,清吳德旋《初月樓論書隨筆》云:「山谷小行書自佳,蓋亦從平原、少師兩家得力,故足與坡公相輔。」黃庭堅行書在顏氏行書體系中自成一格,與蘇軾一樣,成為宋人的創造性開拓。至於黃庭堅草書,幾百年無人可比,以此,黃庭堅與蘇軾雙峰並立。

顏氏行書體系在宋代可謂風采絕代。宋人的「尚意」,如果沒有顏氏行書體系的參與,則黯然失色。當然,在書史系統中,宋人的尚意,也為顏氏行書體系的健康發展作出了最大的貢獻。元明兩代,趙董書風唱「主角」,顏真卿行書體系因之處於低谷。但從顏、蘇、黃處沾澤的書家並不少見,如沈周、吳寬、李應禎、文徵明、徐謂、李流芳。

清代自傅山始,師法顏真卿者形成不小的陣容,顏體行書體系再次進入一個高潮,在這些書家中,傅山、劉墉、錢南園、伊秉綬、何紹基、翁同和等,皆為顏體行書體系增添了新鮮的內涵。傅山是一個明代遺民,入清後隱居不出,氣節甚高。對顏真卿,他特為推崇,從人格精神至書法都身體力行地繼承魯公風範,傅山《霜江龕集》有詩云:「未習魯公書,先觀魯公詁。平原氣在中,毛穎足吞虜。」在藝術觀上,他力倡「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真率毋安排」,對趙董書風甚為厭惡。雖然傅山本人對「四寧四勿」未必完全貫徹,但他的書法實踐確實與時人迥異。他的行書在二王的根基上,更將顏真卿的博大體格、雄渾氣度和豪放內質融入,同時也以自己的藝術觀調遣筆墨、布局,故能形成以寬博體實、雄逸宕奇為主的豐富的藝術語言,如以《丹楓閣記》為代表的一系列行書作品和以《祝曹碩公六十歲序》十二屏條為代表的另一類行書風貌,在表現自己風格跨度的「外相」中,又凸露出創造力的無比深邃,傅山書法雖然在其世有「遺世獨立」之遇,然如顏真卿一般的大師風采是無法被歷史的塵土遮蓋的,傅山的影響是超越時代的。

被康有為稱為「集帖學之成」的劉墉,又有「濃墨」宰相之稱。雖然史稱劉墉治帖學始於趙、董,然其行書的寬厚、豐腴,則無疑更多地得之於顏真卿。劉墉的創造性也是蹊徑獨辟的,他不僅不懼肥,而且以濃墨重筆更增肥厚,肥而不滯塞,厚而不臃腫,劉墉的機巧在此中表現得可謂透徹之至。劉墉在顏真卿行書體系中堪稱奇葩,這或許更讓我們體味出顏體行書內藏的勃勃生機;錢澧學顏,在楷書上臻形神之妙,被人譽為「魯公後一人」,其行書也自一派顏骨,與劉墉不同的是,錢南園以顏之剛健為基,力追雄奇蒼朴之風,在「陽剛之氣」上有光大顏體行書之勢。惜時風所限,未能拓展。在書法史上,伊秉綬是一個獨放異彩的人物,無論隸書、行書,都能顯示他的匠心獨運。他以顏真卿楷法入隸,使其隸書不僅古意盎然,平實凝重,而且雄健渾樸,古樸美、陽剛美、金石美兼而有之。行書又融其隸法,以直率之篆籀筆法直入魯公堂奧,再摻以不很規整的字態,從顏之寬博、穩實、圓渾之中「修鍊」出類於「散僧入聖」的古態。後人關注伊秉綬的隸書甚於行書,但如果從行書傳統中的審美範疇看,伊秉綬的行書,在審美價值上絕不亞於他的隸書——伊秉綬為顏體行書體系開闢了更為寬博的審美領域。

在清代,對顏真卿行書下力最多的是道州何紹基。楊守敬《學書邇言》云:「子貞以顏平原為宗,其行書如天花亂墜,不可捉摸」,晚歲行書多參篆意,純似神行,人見其縱橫欹斜,出乎繩墨之外。何紹基書法風貌的形成,與他的獨特的「回腕」執筆甚有關聯,但更重要的仍在他個體的創造力。他以飄逸靈動之趣入顏氏骨格,獨生一種縱橫奇崛之美,清徐珂《清稗類鈔》云:「行體尤於恣肆中見逸氣,往往一行之中,忽而似壯士鬥力,筋骨湧現;忽又如銜杯勒馬,意態超然;非精研四體,熟諳八法,無以領其妙也。」或許,何紹基在領悟顏色氏風骨的同時,更多的領悟的是顏真卿非凡的創造力吧!從何紹基身上,我們又一次可以領悟到顏氏書法聖殿折射的燦爛光輝。

何紹基後,緊隨其後的書家也有相當的規模,如曾國藩、吳雲、劉熙載、楊沂孫、胡震等,可知何紹基影響之深遠。清末翁同和,是顏體行書在清代的最後一個座標。份屬最後,從前人得益也非薄。翁同和學顏,貴能集前之劉墉、錢澧、何紹基之長,既保持顏之沉厚博大,又能增以剛健渾樸,楊守敬《學書邇言》云:「老蒼之至,無一稚筆」。清徐珂《清稗類鈔》云:「論國朝書家,劉石庵外,常無其匹,非過論也」。翁同和為顏體行書體系在清代划上了一個較為圓滿的句號。 縱觀有清一代,顏體行書在趙董書風之中自成一脈,且光芒四射,實為清代書史注入了一股清新的陽剛之氣,而上述諸大家各領風騷的創造,更為後人進入清代書史豎起了一座座燈塔。我們甚至可以發現,除去碑學興起的曙光,照亮清代書壇的,大多正是這幾座燈塔。

近現代書壇,碑學風氣大熾,帖學隊伍大損,從顏體行書出者自也稀稀,如王運、林紓、鄭文綽、鄭孝胥、黃賓虹、趙石、譚延愷、劉孟伉等,其中還有的融以碑學,或在晚歲轉入碑學,成就較高者為鄭孝胥、黃賓虹、劉孟伉。在清末民國值得大書特書的一位榜書大家就是華世奎。其書學顏真卿,學錢南園,而終成一代大師。在楷書上,即是承襲顏真卿,又有所發展甚至是超越。顏體行書體系繼二王體系之後產生,並在書史上以強大的陣容與二王體系鼎足而立,這是中國書法多姿多彩而又不斷創新超越的真實寫照,也是中國書法藝術生生不息的動力所在。但毋庸置疑的是,創新需要的是才氣、勇氣和正氣,需要的是順勢而為、自然而然,而不是強努為力、刻意變化,這是與書法創新精神相違背的,這也是當今書壇最應該敲響的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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