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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宮外排隊的人們,終於奔向了《千里江山圖》

9月15日,故宮「千里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的第一天。

八點半,午門準時打開。排隊的參觀者不像以往直朝太和殿走去,而是一刻不耽擱地徑自左轉,奔向午門旁的西雁翅樓。這樣的「故宮跑」最早出現在兩年前,當時的人們奔向的是北宋名畫——《清明上河圖》。

這一次,負責現場秩序的安保人員說,如果不能趕在開門後的十分鐘進入展廳,那麼至少要等上3小時。觀眾顯然都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手裡拎著乾糧點心,腕上挎著馬扎,還有人騰出雙手翻著相關畫冊,冊子上無一例外都在講同一幅畫——《千里江山圖》。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幅北宋畫家王希孟唯一的傳世作品一直處在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狀況。從上世紀50年代進入故宮以來只展出過4次——《千里江山圖》近12米的長卷比同時代的《清明上河圖》長了一倍多。不同於後者的熱鬧繁華,《千里江山圖》描繪的是綿延的青綠山水景色。因為保存900多年依舊色彩鮮麗,這幅畫被認為是中國青綠山水畫中的里程碑式作品,更有人認為《千里江山圖》之後「世上再無如此青綠」。

「上帝讓他幹了這件事」

在故宮博物院書畫部副研究員王中旭看來,王希孟簡直「就像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因為幾乎沒有關於他的史料,《千里江山圖》是他存在的唯一憑證。

1100年,宋徽宗即位。4年後,這位熱愛藝術的皇帝創辦了專門培養繪畫人才的「畫學」。這是歷史上最早的宮廷美術教育機構,也是古代唯一的官辦美術學校。

畫學的門檻很高。除了要求學生有真本事,還要有官員推薦才能入學。再加上有最嚴厲的校長宋徽宗把關,畫學招收的學生不過30人,王希孟就是其中之一。入學那年他不過十三歲左右。

在畫學的求學生活很充實。王希孟除了學畫畫,還要上文化課。3年後,畢業在即。儘管畫學是皇帝辦的學校,卻不能包分配工作。要想進入專門的宮廷畫院必須得經過畢業考試,出題人和閱卷老師是宋徽宗。

在這最後一場考試,王希孟掛科了。宋徽宗是個嚴格的老師,他對畫學生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把事物畫得精細工緻,這時的王希孟還沒有學好寫實的繪畫技巧。

當不成畫家的王希孟被派去當時的中央資料檔案館「禁中文書庫」,負責謄寫文書、整理資料。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死心,擠出時間畫畫,逮到機會就給宋徽宗獻畫,幫他獻畫的則是當時的北宋權臣蔡京。在負責管理故宮文物的梁金生看來「如果沒有蔡京,可能也就沒有王希孟」。

經過蔡京多次提拔,宋徽宗終於注意到了這個還算有天分的年輕人,他打算親自教王希孟繪畫。不僅如此,就連王希孟作畫用的絹和顏料都一併提供。不出半年,王希孟就畫成了《千里江山圖》,此時他才十七八歲。

畫家陳丹青覺得,王希孟在最好的年紀生在了山水畫的黃金時代。山水畫在宋代進入巔峰時期,畫院制度完備,繪畫甚至成了科舉制度的一個特殊部分。在追求文藝的風氣影響下,以米芾等為代表的著名畫家層出不窮。王希孟提筆畫《千里江山圖》的時候,「他正好18歲,大幾歲或小几歲都不可能有《千里江山圖》。只能說是上帝讓他幹了這件事情」,陳丹青這樣說。

這幅畫真是對足了宋徽宗的胃口。這位皇帝藝術家向來喜歡場面大而全、色彩華貴鮮艷的畫作。王希孟獻上的作品在他眼前鋪開的正是一條綿延不斷的千里江山,絹上的青綠色鮮亮奪目。

根據《北宋名畫臻錄》記載,王希孟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也就是在畫完《千里江山圖》之後不久。書中說,他因為觸怒皇帝被賜死,也有人認為他是「活活累死的」——為了完成這幅規模龐大的畫,十幾歲的王希孟一定是熬夜趕工透支精力。

讓王希孟有機會重得賞識的人是蔡京,讓他不至於成為「無名氏」的人,也是蔡京。因為《千里江山圖》是在皇帝指導下完成的,按照規矩畫家只有得到皇帝允許才能落款署名。但由於宋徽宗將這幅作品賞給了蔡京,後者又在畫上題了跋,後來人才有機會知道了王希孟。他短暫的一生被蔡京精簡概括成不足百字:「政和三年閏四月一日賜。希孟年十八歲,昔在畫學為生徒,召入禁中文書庫。數以畫獻,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誨諭之,親授其法。不逾半歲,乃以此圖進。上嘉之,因以賜臣京,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

流離近百年,一朝重回宮

這幅畫的命運卻要比王希孟頑強得多。

1126年,北宋隨著金軍入侵由盛轉衰,被認為是亂臣賊子的蔡京遭到抄家,《千里江山圖》也隨之被收入南宋內府。到了元代,一位名叫李溥光的和尚得到了它,最終這幅畫輾轉落到了乾隆皇帝的御書房,《千里江山圖》的名字也第一次被寫入記錄皇宮收藏珍品的《石渠寶笈》中。

命運的再次轉折,出現在1922年。辛亥革命爆發沒多久,溥儀退位。按照民國政府給清皇室的優待條件,他能夠帶著幾位嬪妃、臣子和太監等繼續生活在紫禁城北部的後廷中,每日的開銷則靠民國政府的撥款。那時誰也不知這皇宮還能呆多久,人人都想著最後撈一筆,民國政府的撥款根本不禁用,溥儀就動了把宮裡的字畫文物偷運出宮轉手賣錢的心思。他在《我的前半生》里回憶,每天讓進宮伴讀的弟弟溥傑和堂弟溥佳把珍寶偷帶出宮。他們最先偷運的是宋、元古籍,因為它們跟平時上課要帶的課本差不多大小,用黃緞包袱裹起來就看不出區別了不會引起神武門士兵的懷疑。直到溥儀搬出皇宮的前兩天,他們還趁著養心殿沒人,從保險柜里拿一些珍珠手串的小物什帶出宮。

比起「偷」,「賞賜」是稍微體面一點的做法。

當時每個宮的東西都由各宮保管。賞賜前需要在賬本上記清楚,然後到相關部門登記把什麼東西賞給了誰,最後由他們開一張條子。只有憑藉這個條子才能把東西帶出皇宮。

開始時,溥儀還算謹慎,幾天一「賞」,後來則幾乎天天封賞。在故宮記錄清宮散佚文物的目錄上清晰記載著1922年11月25日,溥儀賞給了溥傑17件文物,其中就有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後來溥佳回憶道:「書籍、字畫,共裝了七八十口大木箱」。

運出宮的書畫文物先去了溥儀父親的醇王府,隨即又被運到天津租界內的張園。1924年底,軍閥馮玉祥把溥儀驅逐出了紫禁城,溥儀隨後在天津張園住了7年。之後溥儀成了日軍的傀儡皇帝,舉家遷往長春。長春光復路一棟二層的小白樓成了另一個「紫禁城」。與溥儀同行的還有一百多箱從宮中帶出的文物,《千里江山圖》就在其中一個箱子里。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溥儀倉皇出逃。情急之下只能扔下大部分珍寶,只挑一些細軟藏在小皮箱的夾層中隨身攜帶。士兵看到這些被遺落的大箱子時眼睛都直了,撕開封條,搶奪文物,不少字畫在爭奪中斷成幾截。

長春的士兵爭得你死我活,京津的文物販子也聞風而動。琉璃廠古玩鋪那些當家的結伴去長春買貨,他們把這些溥儀從故宮中偷盜出的書畫稱為「東北貨」。

先後去長春的琉璃廠古董商有9個,其中一位就是論文齋的靳伯聲。他是河北香河人,14歲時就到天津鍋店街寶文齋南紙店當了個學徒。耳濡目染間也懂了些字畫的門道,還結交了不少書畫家。這趟買貨,他收穫頗豐,其中就有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

上世紀40年代末開始,以文物鑒定家王世襄為首的「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開始追查「東北貨」。他提出重賞能提供有用線索的古董商,還專門申請用來收回國寶的撥款。

解放不久後,中央政府也發出行政命令,要求各級政府將清宮流出的文物歸還給故宮,不少個人收藏者響應號召捐出自己手中的文物。1953年,靳伯聲把《千里江山圖》捐給了國家文物局,文物局把它存放在故宮。1957年,修葺一新的故宮把這幅畫登記在冊,《千里江山圖》重回紫禁城。

高於《清明上河圖》

回到故宮的《千里江山圖》大部分時間都靜靜地呆在地庫。

最早在1990年完工的地下文物庫可以稱得上是故宮書畫藏品的大本營。為了良好保存書畫珍品,這裡常年恆溫恆濕,溫度設定在15℃左右,濕度則設定在50%。出於防火考慮,地庫的儲藏櫃全部是鐵櫃,裡面安放著根據年代劃分的不同書畫家作品。

有些珍品在進入故宮後會經過一定程度的修復,存放在《千里江山圖》不遠處的《清明上河圖》就是如此。1973年故宮就對這幅畫進行了耗時一年多的修復。修復前的第一步就是清洗去污,用筆蘸上溫水清洗。然後用水油紙加固畫面以便能從畫的背面補上破洞。

但說起對《千里江山圖》的修復,梁金生卻是連連擺手,「沒人敢動它」。這幅畫使用了很多礦物顏料,且上色厚重,極易掉渣,「每一次打開對它來說都是傷害」,更不要說用水清洗。在重返故宮的60多年裡,它只展出過4次。2009年的那次展出還引發了專家們關於「《千里江山圖》該不該『靜養』20年」的討論。

今年這次「千里江山展」是為數不多的全卷展出,故宮為此專門定製了一個低反光玻璃展櫃。為了減少對畫作的損害,這幅畫只展出46天,10月30日就會換展。為了趕在換展前讓更多人有機會看到它,故宮規定每一個觀眾在這幅畫面前停留的時間不能超過5分鐘。之後它又將回到故宮地庫紋絲不動地呆上至少3年。在前來觀展的觀眾看來,「這是看一次少一次的作品,也許這輩子就這麼一次」。

在故宮欣賞《千里江山圖》的觀眾,他們只被允許在畫作前停留五分鐘(@視覺中國)

展出次數的有限令《千里江山圖》在名氣上遠不如《清明上河圖》,但在業內人士看來,這絕對是一種嚴重的低估。作為故宮博物院書畫部副研究員,王中旭認為,與《清明上河圖》中大家喜聞樂見的繁華市民生活相比,想要鑒賞《千里江山圖》所描繪的青山綠水需要更高的藝術修養。

他把這幅畫比做「音樂劇」,因為細緻入微的繪畫讓人們欣賞它的方式不再是用眼睛,更像是用腳走入這幅長卷,整個過程「可行可望可游可居」。你可以行走在山間的小路上,也能拜訪山勢平緩處的村落,運氣好的話還能碰上隱秘寺廟,也可以在煙波浩渺的水面駕舟遠航……這種詳實精細的繪畫風格跟追求寫意的明清畫很不一樣,陳丹青曾經在欣賞這幅畫的時候恨不得把腦袋貼在展櫃的玻璃上,「看得像個傻子一樣」。因為「這幅畫實在太輝煌,既開闊又具體。如果把這幅畫切割成無數個局部,那每個局部都可以成為一幅畫,充滿了細節」。

王中旭按山勢水面把這幅畫分成了6個局部,在近12米的畫絹上山勢有起有伏,有高潮也有回落。在第四部分出現的最高峰是整幅畫的巔峰,群山向它傾斜,擺出眾星拱月的姿勢,隱喻了君臣之間的關係。根據山嶺江湖依伴而生的特點,有學者指出,這幅畫在一定程度上參照了當時北宋統轄疆域里的鄱陽湖畔的廬山。

除此之外,畫中最精彩的還要數一座木構樑柱式長橋。這座長橋橫亘在煙波浩渺上,中間還有一個「十」字形的兩層樓閣。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主任傅熹年曾專門研究過這幅畫中的建築,他提出這座長橋的原型極可能取自於江蘇吳江(今屬蘇州吳江區)的長橋,始建於北宋慶曆八年(1048),原為木橋。

《千里江山圖》中的還有一座非常有特色的長橋——真的很長,橋中央還修建了亭台樓閣。顯然,這不但是交通設施,同時也是休閒遊樂設施。(來源:我們都愛宋朝)

在陳丹青看來,18歲的王希孟幾乎是把學到的技巧和見到的世面一滴不剩地潑到畫絹上,「一點不亂,不枝蔓,不繁雜,通篇貴氣又清秀逼人」。

而對於大部分普通觀眾而言,最有吸引力的還是傳說中最美的青綠色。

王希孟用高純度礦物顏料的石青、石綠給山峰著色。如果仔細觀察,人們在顏料斑駁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顏色不只一層,石青下面還藏著石綠,不同色彩過渡得極其自然。大概是因為貴价顏料都有宋徽宗提供,王希孟用起來毫不心軟,一層層敷上去的顏料讓這幅畫在900多年後依舊鮮亮。

故宮博物院展覽組的張光耀表示:「《千里江山圖》在業界的評價和地位甚至是高於《清明上河圖》。」它明艷到近乎發光的色彩跟傳統水墨山水畫比起來實在太顯眼,那光芒也讓更多人關注到了青綠山水畫這一領域。

此次,與《千里江山圖》共同展出的還有東晉至明清近現代的其他青綠山水畫作,其中有隋初畫家展子虔的《游春圖》。它是現存最早的山水畫,在此之前上了顏色的山水大多只是充當人物畫的背景。

故宮外的隊伍還在增加著長度,看著一群一群奔向《千里江山圖》的觀眾,策劃這次展出的王中旭心情卻有點複雜:「一方面是想讓更多人知道這幅畫,另一方面又不想讓大家只知道它。」

看天下39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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