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電影與嚴歌苓小說的八個不同之處
由於各種原因,馮小剛導演的電影《芳華》沒有如期在國慶節前上映,這不得不讓期待已久的影迷們大感失望。
不過在之前的9月17日晚,電影《芳華》在北大百年講堂進行過一場點映。這是《芳華》第一次公開放映,筆者當時受邀到現場觀看了。作為原著黨,看完後覺得與小說相比電影改編了很多。文字與影像確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表現形式,同時限於種種現實考慮,呈現的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景象。
《芳華》講的是七十年代末文工團里發生的故事,起初源於馮小剛導演的「軍隊情結」,他找到了同樣入伍過13年、跳了8年舞的作家嚴歌苓,想打造一部唯美詩意的文工團電影,於是嚴歌苓創作了《芳華》這部小說,並將小說具化成了劇本。
悠悠長長的青春故事在華美輕盈的舞蹈中緩緩展開,劉峰、何小萍的成長經歷充滿那個年代的激情與殘酷。當主角踏上戰場,面對著鮮血與炮火,他們的生命為之淬鍊,他們變得堅硬又孤傲、滄桑又深刻。然而,這並不是一個傳記型電影,而是充滿了詩情的作品,孤獨、憂鬱、悸動、單純,糅雜在一起,彙集成了那一代人獨特的放肆青春。
馮小剛的情懷,我們都懂,誰沒年輕過?不過是每個人的青春都繞不開大時代。他們的青春,剛好就安放在那個巨大動蕩的年代。
1977年的文工團,集體意志仍然覆蓋一切,自我意識的萌發剛剛露出角來,我們知道,這樣的意識通常率先在年輕人中間傳開。
男主劉峰,質樸善良,樂於助人,被大家稱作 「 活雷鋒 」。作為被樹立的模範榜樣,他既是疏離於同輩的英雄,又是不食煙火的道德完人。一次告白,卻不料引發了 「 觸摸事件 」。揭發舉報、惡毒誣陷、旁觀的冷眼將他放逐,他的人生開始轉向黯淡。劉峰也因此被流放前線,接觸最真實的戰爭。真正的戰爭與內心的戰爭相比更為酷烈。劉峰在酷烈中得以展現他最真實的自我,完成了從自我懷疑到自我承認的人生歷程。
其實《芳華》也在講述一群倔強的人的愛戀嗔痴。
何小萍是最倔強的那個,她是一個笑話,可是誰又說笑話不能精彩的活著呢?從劉峰照顧她的那刻起,那顆倔強的心就永遠的成為了芳華歲月里的一顆種子,它生根,發芽,萬劫不復。何小萍對劉峰的愛,就像是劉峰對林丁丁的愛。
你是那麼好的一個人,我覺得我配不上你。為了你,我願意放棄所有的芳華,放棄跳舞,也要和全世界對抗。我不是倔強,我只是愛你。劉峰對所有人好,包括何小萍;何小萍不在乎所有人,只在乎劉峰。
但對於何小萍來說,她並不後悔,她只是很懷念,懷念那個可以一個人跳舞的自己。當看到她在空地上跳舞的時候,我終於知道這一次老馮所有的激烈都比之前更加強烈,那是年輕人的吶喊,那是對於時代的抗爭,那是對於那個時代永不磨滅的紀念。
雖然有些人、有些事,流逝在歲月的長河中,但終究有些人,有些事,是怎麼也忘不掉的。即使那段芳華,如此短暫。
對比一下電影與小說,可以找到很多不同之處,總結起來主要有以下八點。
一、基調不同
小說以「觸摸事件」為核心,來反思當時環境對人性的壓抑,以及事件發生後劉峰和四個女兵不同的命運走向,電影則更多表現出對集體主義生活中的女兵、男兵群體的浪漫想像,對集體主義的懷戀情緒過於濃郁。小說重點在反思集體主義生活對個體的傷害,對情感的壓抑。電影中男兵、女兵生活化的場景表現,像一個兩小無猜的大觀園,其中隱含的人與人之間的緊張、對立減少了,尤其是小說營造的禁欲主義的氣氛沒有了。
觸摸事件:電影中林丁丁好像拿的是白色的毛衣,跟海報上的顏色不一樣
二、主角變化
電影是以何小萍(小說中叫何小曼)和劉峰兩個人的故事為主線的,一開頭是劉峰把新兵何小萍接到團隊,情節發展也是以二人為核心,最後以二人互相依靠的鏡頭結束。而小說中的主角是男兵劉峰和四個女兵,即何小曼、郝淑雯、林丁丁和蕭穗子,他們每個人都有一段各自不同的命運,共同構成了不同色彩的「芳華」,都是故事的主角。電影對四個人最後命運走向交代也比較匆忙。
三、林丁丁性格、命運的改變
在小說中,林丁丁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她最大的夢想是嫁給一個部隊高官子弟。林丁丁經常生病,但還堅持正常演出,老是得到嘉獎,得到「輕傷不下火線」之類的誇獎。她是「觸摸事件」的當事人,正因為她的一聲大叫,改變了劉峰後半生的命運(電影中的她沒有大叫,而是被路過的兩個男兵撞上了)。她是一個花瓶式的人物,她最大的夢想是嫁給軍隊高官做兒媳。
最後她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但在大家庭里並不受待見,結婚又離婚。之後,她跟隨一人到國外開了餐館,當了老闆娘。再往後,又離婚回國,給別人看房子為生。在電影中,她嫁給了澳洲的一個富商,身材從苗條變成臃腫,最後也沒有再跟其他人發生交集,這跟小說相比弱化了很多。當然,因為在電影中,她成為次要角色,可能是導演覺得沒必要著墨太多的緣故。
蕭穗子、郝淑雯關係是電影改編最多的
四、蕭穗子命運改變
蕭穗子是小說中的敘述者「我」。蕭穗子與部隊男兵偷偷摸摸地談戀愛,她給他寫了大量書信,卻連手都沒敢拉。這時另一個女兵——郝淑雯出現了,蕭穗子居然敢談戀愛,蕭穗子居然敢跟那個男兵談戀愛,蕭穗子談戀愛本來是自己的事,卻在郝淑雯心裡激起強烈的嫉妒之情。在郝淑雯的慫恿下,男兵將蕭穗子寫給他的情書全部上交領導,領導看後大為震怒,對蕭穗子展開批判,給她定性是「用資產階級情調引誘和腐蝕革命同志加戰友」。小說開始時,蕭穗子正在接受批判。而在電影中,蕭穗子從被孤立的人變成從眾的人,在她身上發生的激烈故事沒有了,她的形象也變得單純簡單了。
五、郝淑雯命運改變
在小說中,郝淑雯慫恿男兵揭發蕭穗子,性格里無疑有些扭曲的地方。郝淑雯的父親是部隊高層,她自帶一種出身高貴感,也因此很容易有嫉妒心理,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的。她對蕭穗子的嫉妒不要緊,關鍵是把嫉妒轉變成了恨,轉變成了行動,她是直接將蕭穗子的男朋友搶了過來,搶的方式也很簡單粗暴,直接拉手親吻擁抱上床,這男兵怎能禁得起誘惑,又怎能禁得起通了半年信連手都沒拉的戀愛?這男兵果然只是郝淑雯利用的工具,郝淑雯很快就把他甩掉,「她正是從他的倒戈看到他的無恥和殘忍,徹底對他寒了心」。
郝淑雯最後嫁了一個二流子,雖然在改革開放後二流子賺了錢成了商人,郝淑雯成了富婆,但二人感情並不好。在電影中,郝淑雯形象變得不太負面,從蕭穗子手中搶男友搶的很「自然」,主要是她在得知男兵也是高幹子弟後跟他發生戀愛的,並非出於對蕭穗子的妒忌心理。故事後面,郝淑雯跟男兵結婚生子,並沒有拋棄男兵再嫁的故事。
六、何小萍故事改變
在小說中,何小曼出生於一個文人家庭,父親是文化人。他們當時很窮,父親賒賬給她買了油條,之後就上吊自殺了。何小曼跟著母親改嫁,嫁給一個廳長,但在新的家庭里備受歧視,內心極度自卑。寫了5份請戰書上戰場,她背著一個傷員背了十幾里地,成了英雄,到處做報告,但她承受不了突如其來的榮譽,到最後只會機械地重複說幾句話,她最後精神分裂。影片中,何小萍的父親被勞改,沒來得及落實政策就逝世了。
小說中,何小曼頭髮濃密從來不摘帽子,帶著一股臭味,別人都以為她是瘌痢頭,郝淑雯等出於惡作劇心理,把她帽子給摘下來,這個情節電影里沒有。小說中,何小曼嫁了人,丈夫也在戰爭中去世;而且對她成為模範人物後的描寫非常出彩,她精神失常後喃喃地不斷複述「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這情節讓人非常痛心,電影中一帶而過,省略了。
七、劉峰命運的改變
電影黃軒扮演的劉峰很陽光,很帥氣,而在小說中,劉峰是一個個子有點矮,才藝上並不是特別突出的人,文工團中的男兵對他不乏揶揄之情,電影中他則與男兵相處融洽。電影中對「觸摸事件」的處理感覺有點淺,好像劉峰是聽了鄧麗君的歌之後才去觸摸林丁丁的,而且言語中似乎是想觸摸蕭穗子的,有點隨意。這就把小說中那種禁欲主義環境下人的緊張、壓抑,而情感又特別熾烈的描寫淡化了。
在小說中,他負傷後一心求死,他爬過的道路留下鮮血,螞蟻蜂擁而上,救護員是跟隨螞蟻的蹤跡發現了他。劉峰後來的命運電影沒有交代,他在海南是賣盜版書的,還跟一個髮廊女同居,他帶著她走上正常人的生活,雖然髮廊女最後還是離開了。劉峰最後得了癌症,流落到北京,何小曼跟他一起走過了最後的日子。小說中有個情節特別感人,蕭穗子去看望他時,他用單手把蘋果固定在一個釘子上,給她削好——這個情節特別適合用鏡頭表現,可惜電影沒有交代他的最後時光。不管在小說中還是電影中,劉峰確實是一個好人,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八、敘述方式不同
小說《芳華》中,男兵女兵之間的微妙情感,以及嚴重衝突,構成了全書故事的主體。作者的敘述方式很獨特,每個人的故事並不是集中在某個段落講完的,而是通過敘述人「我」和其他人的視角在不同地方分別講述,讀者只能根據這些類似碎片化的情節,在大腦中拼湊起每個人物的完整形象。這種拼接的過程,也是挑戰讀者閱讀能力和想像力的過程。跟文字相比,電影的敘述語言明顯受限,雖然保留了蕭穗子「我」的畫外音,但整體上仍然是全能視角的敘述方式。
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吐芳華……
電影落幕,《絨花》響起來。我想起了杜拉斯的《情人》的開頭段落: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
導演馮小剛與小說作者兼電影編劇嚴歌苓同歲,兩人都生於1958年。加上共有的文工團經歷,讓這部電影帶有一定程度的自傳性質。電影中的角色從青蔥少艾到情竇初開、從牽手到分手,從結婚到離婚。
最後,贊一下馮導的現場發言,一如既往的直率,敢說真話,在這個時代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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