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奧特曼佛像

有人發了張圖，問：怎樣看待這種佛像：

我回答說：

靈隱寺韋馱菩薩像兩邊有幅對聯：

本來妙好威儀幻成珠飾雙纓莊嚴法相

如此婆娑世界仗著金剛一杵掃蕩群魔

這個世界並沒有別的魔。一切魔，無非是自己的心魔，是貪嗔痴。因為貪嗔痴，我們所在的世界才成為娑婆世界。同樣，「本來妙好威儀」，是不能用眼睛看見的。妙好威儀，說的是佛菩薩的法身。法身無相，我們看到的「莊嚴法相」，是幻化而成的，是不真實的，是因緣和合才有的。——如果有人搞破壞，拿一桶油漆澆在上面，就不好看了。或者雕工技術不好，就把佛像雕壞了。

有人問某法師：你看這座文殊菩薩的像好不好看？

法師說：文殊菩薩的像沒有不好看的，只是雕工技術有高下之分。

既然佛像並不是佛的法身，為什麼還需要佛像？

為了莊嚴。

這就好比，《阿彌陀經》里講極樂世界：「池底純以金沙布地，四邊階道，金、銀、琉璃、玻璃合成」。在極樂世界是沒有貧富之分的，那為什麼還要講金銀琉璃玻璃呢？為了攝度眾生。——現在提到玻璃，我們覺得沒有什麼值錢的，但在那個時候，玻璃也是很珍貴的。

修行人假如已經斷盡見惑，甚至證到不退轉，那麼，佛像對於他們自己，可以說沒有太大的作用了。比如說丹霞禪師燒掉佛像取暖。這個故事經常被人拿來說明，不要對佛像有任何執著，佛像也是可以燒掉取暖的。這麼解釋是不太合適的。丹霞禪師燒佛，有他的時節因緣。他可能凍得慌，看看旁邊沒人，燒掉佛像取暖，正在燒，恰巧碰見莊主進來，莊主大吃一驚，他要給莊主一個解釋。

佛像的莊嚴，對於修行到一定程度的人不會再增加新的作用，因為他們內心已經莊嚴了，無需再憑藉外物來激發出內心的莊嚴。但對於凡夫，修行功夫還不夠的人，是很需要的。有些人在家裡，在聲色犬馬的場合，慾望迅速膨脹，到了寺廟，見到莊嚴的佛像，一時內心清涼下來。這種清涼，是暫時的，是眾緣和合而成。在煩惱的暫時止息中，佛像的莊嚴，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不退轉的菩薩可以說：這個世界哪裡有魔呢？本來不存在魔，哪裡還用得著掃蕩群魔？在他們眼裡，娑婆世界，清凈如自在天宮。但是，菩薩不會那麼說。他們會示現凡夫相。因為他們知道，眾生有貪嗔痴，眾生眼裡，還是有魔的。為了眾生，他們要幻成珠飾雙纓，莊嚴法相。

因此，修行人不妨問自己：我的內心，是否已經清凈莊嚴？是否需要三千威儀、八萬細行？是否需要珠飾雙纓、莊嚴法相？是否需要金剛一杵，掃蕩群魔？

如果需要，那你最好請一尊莊嚴的佛像。佛像的目的，在於激發起清凈心。佛門無量義，一以凈為本。自凈其意，是諸佛教。如果止息煩惱的功夫還欠缺，那就需要一些外緣。佛像就是這樣的外緣。

像奧特曼佛像這種，如果能讓你生起莊嚴殊勝的心，禮拜讚歎它也未嘗不可。不過，在有些人看來，可能會覺得滑稽搞笑。修行人不僅需要了解自己，也需要理解別人，恆順眾生，因此，如果一個人特別喜歡奧特曼佛像，不妨作為私人的收藏，不宜讓與自己有不同感受者因此生起褻慢不恭的心。

即便像丹霞禪師這樣斷了見惑的人，也是需要恆順眾生的。他一輩子，在許多場合，也是恭敬禮拜佛像的，只是那些並沒有被人們記住；燒了一次佛像，就被人記了幾千年。屠夫殺豬一輩子，沒有人記得；南泉斬了一隻貓，被記了幾千年。

丹霞燒佛像，南泉斬貓，都只可看作是在特定的時節因緣下，對那些對幻化而成的外在威儀生起深深執著心的人的一種對治。——砒霜在極特殊的情況下，也是可以治病的。砒霜治好一例病，要比人蔘治好一萬例病更符合大新聞的特質。但要知道，對常人來講，需要的是人蔘而非砒霜。

幾年前，有個住持，發微博說，他正在建一座寺廟，等建好之後，一座佛像都不要——「無相嘛」！他講。寺廟還沒建成，他就還俗了，好像還有一些說不清的緋聞。當然，在修行有功夫的人眼裡，這未嘗不可以是一種方便示現，但對更多普通人來講，自己很尊敬的法師突然背棄了信仰，就難免喪失信心了。

曾經有個西安的佛教學者，和法師們一起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稱呼年輕的法師為「小夥子」，年長的比丘尼為「大姐」。這是「不著相」嗎？可能因為開會見的出家人多了吧，他對僧寶並沒有恭敬的心。

談「不著相」、「隨緣」，道理上講，是沒有錯的，但對修行功夫還沒有到達一定階段（這個階段不算很高，但能夠到達的人也很少）的人來說，誤導的作用也許會更大吧。

經常有人講，看到一對模範夫妻突然分手了，出軌了，「再也不相信愛情了」；或者看到一對情侶經過各種艱難終於走到一起，「又開始相信愛情了」——如果你是這樣的人，在請奧特曼佛像時最好慎重，並不是奧特曼佛像有什麼不好，而是自己的心是無常的，易變的，今天還很歡喜，明天就很討厭。明天的自己，會背叛今天的心。如果你無論看到別人的故事怎樣悲歡離合，自始至終篤定不疑地願意無私地愛眾生，沒有悔轉，不懼傷害，那麼，你不用很倚賴外在的佛像，因為你的內心已經清凈莊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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