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下的纏繩——詩經《綢繆》新譯

在寫這篇講稿時，我頭腦里不停繞過張學友的一首歌。那一段旋律和意思都特別美，就是越刻意想反而越是記不起來了。只好用隻言片語的歌詞印象去搜索，結果卻因為是一首張學友的非主打歌吧，久久找不到。於是，我就任著這段旋律陪我把這篇講天文、講詩歌、講離別的內容寫完。直到最後，我才想起來歌名叫《離人》。

我特別喜歡，也希望你喜歡。

你可以聽著這首歌，一起開始今夜的內容。

今夜詩的主題是「星」。古人用它來占卜，《易》裡面講的都是些看到星星就能判斷誰當皇帝的事情，我對這種反科學的文化內容不是很感興趣。

天垂象，見吉凶，聖人象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易·繫辭上》

但我想和你從這首講星星的古詩說起。

綢繆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

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詩經·國風·唐風

綢繆chóumóu：繩子纏繞著捆住柴禾。

三星：參shēn星。

芻chú：喂牲口的青草。

楚：荊條。

粲：微笑而露齒。

先不急讀懂這首詩。反正大致的意思就是今晚見到你很高興，中間反覆運用了繩子纏繞薪、芻、楚的意象，你能夠理解吧，這當然是暗示男女主角親密的行為。這也可以看出《詩經》是古人愛情真實而優雅的寫照。

我們切入理解從是重複多次的「三星」開始。要讀懂「三星在天」，還需要一些天文知識——這也體現了我們課程是文學與科學結合的理念。古人說是三顆星在天上，肯定是基於樸素地觀察、認知，那麼這三顆星是什麼呢。

首先，我們先來了解非常著名的獵戶座。

獵戶座Orion

獵戶座Orion，赤道帶星座之一，冬季夜空最顯著的星座，最佳觀測日期為十二月上旬至四月上旬，獵戶座腰帶處的三顆星即被稱為參（shēn）星。「參」其實就是古文中「三」的繁寫。我們都學過《勸學》中「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Orion[o ra??n]n.獵戶星座；奧瑞恩（希臘神話人物）

獵戶座α星，位於獵戶的右肩，中文名叫參宿四。它是一顆紅巨星。之所以叫紅巨星，就是因為又紅又巨大。

關於紅巨星，就是指一顆恆星步入老年期時，將首先變為一顆紅巨星。恆星就像人一樣，也會有生命的歷程。科學家認為，當太陽也將消耗盡所有的燃料，就會演化成一個臃腫的紅巨星，其體積將較如今膨脹100倍，吞噬水星和金星，並將地球烤焦。不過，現在倒還不用擔心，那是50億年左右的事情。想到我們短暫的一生有沒有點難過……然後，再過20億年，太陽將變成白矮星而消亡。

紅巨星

參商四還不是一般的紅巨星，它半徑大概是太陽的900倍，距離地球約650光年。如此巨大的星星，天文學家稱之為「超巨星」。參宿四是一顆紅超巨星，也是全天所有紅超巨星中，最亮的一顆，當然也就比較容易被地面上的人用肉眼觀察到。

講到這裡，你能想像古人寫詩時的畫面吧。他把明星的星，和眼前的人，結合在一起。感嘆著，怎麼在這樣一個燦爛的夜晚，可以遇到你。

此處，我們必須結合傳統文化推出另一個星座，喜歡研究星座的同學更加不要錯過下面的講解。它就是經常被人惡評為腹黑、心機、狠毒、佔有慾強的——天蠍座。

Scorpio[sk?rp??o]n.天蠍座；蠍屬

天蠍座Scorpio，黃道帶十二星座之一，是夏天最顯眼的星座，它裡面亮星雲集。其中有一顆非常有名的星叫做大火星。有沒有聽過一個成語叫「七月流火」，高考題目里還出現過，我在課上講望文生義的成語系列也講過的。很多人誤以為是指天氣很熱。其實，恰好相反，「七月流火」是天氣轉涼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農曆七月（公曆八月—），大火星向西遷移墜落，天氣變涼。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詩經·國風·豳風·七月》

這句詩就是古人的天氣預報：七月天氣變冷，九月要做冬天的厚衣。

這顆成功引起古人注意的星星就是天蠍座的主星——天蠍座α，也是一顆紅巨星。有沒有覺得今天我們把天文與文學真正結合了起來。天蠍座α得名大火星的另外一個原因，是火星這個名字先被別的星星佔了。就是電影《火星救援》里馬特達蒙在上面種土豆的那個地方。

天蠍座α也叫心宿二。顧名思義，就是心宿的第二顆星。中國古代將星星分組，稱為三垣二十八宿。心宿屬於東方蒼龍七宿之一，是龍的心臟，象徵著王一樣的存在。我覺得一些占星愛好者喜歡說天蠍座有領袖氣質，恐怕就是從這裡一步步引申出來的。

心為名堂，大星天王，前後星子屬。

——《史記·天官書》

但王不是每個人都難當的呀，所以這片天區如果被災星衝撞，就是很不好的天相。偏偏另一顆紅色的星星，就是火星，又名熒惑，就是一顆有名的災星。東西方都認為這顆紅色的星星是戰爭、死亡的代表。一旦火星划過心宿天區，就被叫做「熒惑守心」，屬於凶兆。歷代帝王對這種天相都非常緊張。看來，我們又找到了說天蠍座好鬥、好強等性格的「天文學依據」了。

Mars[mɑrz]n.戰神；[天]火星

天蠍座Scorpio

天蠍座α在英語里的名字是Antares，音譯「安達里士」。我們小時候看《聖鬥士星矢》，其中天蠍座黃金聖鬥士米羅的絕技十五顆針中最後一針，也是真正致命的一擊，就叫這個名字。其實它的字面意思是「戰神的敵手」，連戰神都可以打敗，當然是最厲害的一拳啦。這就要理解英文單詞的詞源來歷。

Antares[?n』tε?ri:z]n.心宿二

ant-，anti-前綴，表示對立或對抗意義的前綴。

antonym[ ?nt?n?m]n.[語] 反義詞onym－name

antarctic[?nt?ɑrkt?k]adj.南極的；[地理]南極地帶的arctic.n.北極

antibiotic [,?nt?ba? ɑt?k]adj. 抗生的；抗菌的n.抗生素biotic.a.生物的

這時候你就可以看出來Antares的意思：ant＋ares。Ares就是戰神在希臘神話中的名字阿瑞斯，在羅馬神話中叫馬爾斯的Mars。這樣說來，米羅的致命一擊叫做「戰神的敵手」Antares真是巧妙，不懂點中西方傳統文化，真是連漫畫都畫不出底蘊來呢。

晝夜詩文Verse at Midnight

同學們再來看下《晝夜詩文》圖標下方的那排星象吧，其實就是天蠍座的形象。這樣我估計你也猜到了，我就是傳說中腹黑、心機、狠毒、佔有慾強的——天蠍座。我承認這些問題我都有。不過，據我觀察，似乎別的星座也有。我腹黑、心機、狠毒、我可從沒有上課講過別人壞話、跑到別人頁面下去留惡評啊，而且相比總是被說腹黑、心機、狠毒的天蠍座，那天成天說天蠍座的人呢難道就不腹黑、心機、狠毒呀？我理解人性和相信科學，對於占星術這類的，基本是不相信的。

中國古代用「參商」一詞來指彼此對立或親友隔絕。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杜甫《贈衛八處士》

在英文世界裡，希臘神話中講獵戶奧瑞恩（獵戶座）被蠍子（天蠍座）蜇死，因而兩星座永不相見。本質上都是用文學的視角描述了客觀的世界，獵戶座和天蠍座，分別是夏天和冬天最顯著的星座，參宿一和心宿二的赤經相差約180度，同一地方的人們不能在同一時間看到它們。

有了這些天文學、語言學的知識，我們再來讀這首《綢繆》，並嘗試翻譯，一定會有更深刻的、更詩意的理解。現在，你不再是依靠想像來讀詩，而是能夠站在古人的視野去觀察星空。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

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說真的，我覺得網上翻譯的版本都太直白了。把《詩經》里樸素的大方、真摯的愛情都譯成課文朗誦的腔調。想想在月明星朗的夜裡，我和你走在吹起涼風的路上，唯有星斗在安靜地聆聽。我最大的感嘆，就是在這裡遇見你，你的笑容這樣熟悉。你從天邊（在天），到天底（天隅），到房間里（在戶）。我哪裡想到，一顆明星，會從天際落在我的身邊。我最大的疑問，就是今天是幾月幾號呢，你只是用笑容回答我。一片星光如此燦爛，像你笑時露齒，像星光下的繩子。

星下的纏繩

楊洋 譯

像繩子纏著柴禾，三顆明星遠在天際，

今夜為何如此燦爛，讓我能見到這一個你。

是你是你，你如明星一般炫麗。

像繩子纏著青草，三顆明星行向天底，

今夜為何如此燦爛，此時方能遇著這個你。

是你是你，遇見的正是你。

像繩子纏著荊條，三顆明星落在房間里，

今夜為何如此燦爛，我能遇著帶笑的你。

是你是你，你的笑容如此甜蜜。

我盡量把「何夕」里的疑問翻出來，譯成「為何」；把三節里的邏輯遞進譯出來，譯出「在天際-在天底-在房間里」；把「見此良人」中的「此」翻譯出來，我覺得很重要，「此良人」「此邂逅」「此粲者」，在乎的就是非彼，在乎的就是有「此」。

我是在翻譯時，才偶借鑒到了歌曲《甜蜜蜜》的詞句。原來，這種相遇和重逢的甜蜜，從古至今都是歌頌的對象。不知道你看過電影《甜蜜蜜》沒有，黎小軍和李翹的故事真讓人感傷。

最後，附上《離人》的歌詞。厲曼婷的這首優美憂愁，疊詞用得恰當精巧。希望你能不必因經過離別而感動，「你不肯說再見/我不敢想明天/有人說一次告別/天上就會有顆星/又熄滅」。也不知是張學友的聲音，還是因為厲曼婷的歌詞，還是為了什麼，我們要記得歌與詩。

「今夜星光為何如此燦爛，讓我能見到這一個你。

是你是你，你如明星一般炫麗。」

詞厲曼婷

曲何家文

唱張學友

離人

銀色小船搖搖晃晃彎彎

懸在絨絨的天上

你的心事三三兩兩藍藍

停在我幽幽心上

你說情到深處人怎能不孤獨

愛到濃時就牽腸掛肚

我的行李孤孤單單散散惹惆悵

離人放逐到邊界

彷彿走入第五個季節

晝夜亂了和諧

潮泛任性漲退

字典里沒春天

離人揮霍著眼淚

迴避迫在眼前的離別

你不肯說再見

我不敢想明天

有人說一次告別

天上就會有顆星又熄滅

銀色小船搖搖晃晃彎彎

懸在絨絨的天上

你的心事三三兩兩藍藍

停在我幽幽心上

你說情到深處人怎能不孤獨

愛到濃時就牽腸掛肚

我的行李孤孤單單散散惹惆悵

離人放逐到邊界

彷彿走入第五個季節

晝夜亂了和諧

潮泛任性漲退

字典里沒春天

離人揮霍著眼淚

迴避迫在眼前的離別

你不肯說再見

我不敢想明天

有人說一次告別

天上就會有顆星又熄滅

離人揮霍著眼淚

迴避迫在眼前的離別

你不肯說再見

我不敢想明天

有人說一次告別

天上就會有顆星又熄滅

眼中有世界 心中方有天地

我相信，人生的改變源於視野，旅程的美好一生所獲。

楊洋老師

微信公眾號：博物（oceaninfinite）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博物 的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