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不愛吃我媽做的飯
從記事起我就不愛吃我媽做的飯。她做飯的風格可以用一句話概括:缺油少鹽,清湯寡水。因為我媽做飯在調味品用量上極端慳吝,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以為油鹽醬醋這些東西都是奢侈品,普通老百姓家裡平時做飯不能多放。
關於調味品價格的迷思,在我去過一次百貨商店以後就被打破了。我無數次問過我媽,做飯為啥不能多放點兒鹽,我媽說鹽吃多了高血壓。我又問我媽炒菜為啥不能多放點兒油,我媽說少油少鹽營養健康。如今想起來,這個做飯的思路倒是符合日料的特徵——儘可能突出食材本身的味道。然而很可惜,我媽做的飯徒有日料的清淡,完全沒有日料在食材上的講究。炒個青菜,是一股生了吧唧的草味兒,炒個肉菜,是一股來自血紅蛋白的肉腥味兒。剩菜第二頓再吃的時候,青菜和肉混在一起,下鍋一熱,一股微妙的肉腥味兒混合著草味兒。
所以我小時候吃飯的宗旨是,吃到餓不死為止,差不多了就撂筷子,不多吃一口。活著已經這麼不容易,多吃一口也是折磨。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家小區門口來了個賣羊肉串兒的,兩毛錢一串。那時我的零花錢是每周五分,攢一個月零花錢就能去買一串羊肉串兒。幾個月之後我又一次拿著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兩毛錢去買羊肉串兒的時候,攤主傲然告訴我漲價了,現在賣兩毛五一串。我苦苦哀求攤主能不能兩毛錢賣我一串,遭到了拒絕。那時候我覺得,人生可真是無望啊。
小區里有些家長有時候懶得管小孩的晚飯,就讓他們放學後自己買東西吃。我經常在晚飯時分看見有小孩手裡攥著滿滿一把羊肉串兒邊走邊吃,我覺得他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夏天,極其偶爾地,我爸會在大熱天的中午給我六毛錢,讓我上學路上買一根兒雪人吃。我當然不會用這筆巨款買雪人兒。校門口有個老爺爺推著輛自行車站在那兒,自行車後頭架著兩個蓋著棉被的大箱子,箱子里全是冰棍。小號的小豆冰棍一毛錢一根,用這六毛錢可以買六根。每天買一根兒,足夠吃一周,怎麼想怎麼划算。
長大後我學了經濟學,意識到小時候的行為是一種出於本能的對滿足感的最大化。我不禁深深地佩服起自己的機智,那麼小的年紀就對經濟學原理無師自通並實踐運用,儘管這事兒怎麼想怎麼苦澀。
我家小區外頭有一排鐵皮棚子,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那排鐵皮棚子里新開了一家飯館兒,主營川菜,兼營餃子。有一天,我爸媽帶著我,人生中第一次下館子。
我人生中就沒吃到過那麼好吃的東西!差點兒把盤子都吃了。我們一家三口兒點了一道魚香肉絲,點了幾兩餃子。魚香肉絲里的乾貨吃完以後,我把蒜渣都吃了。蒜渣吃完盤子里還剩點菜湯,我用餃子都蘸著吃了。我爸我媽在旁邊都看呆了。
小時候我爸媽逼我喝中藥調理脾胃,每兩周帶我去一趟東直門的國醫之家,慈祥的老中醫給我把脈、看舌頭、捏下巴,然後開方子、抓藥,浪費時間浪費錢。有一次看完老中醫,我爸說咱們就近吃飯吧,然後就去了北京老字號東興樓,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到了烤鴨。
我一個人把半隻烤鴨全吃了,吃到還剩下三片兒烤鴨皮的時候我爸把我攔住了,他從來沒見過我一次吃那麼多東西,怕我把肚子給吃壞了。我心說,爸,您看我這脾胃,哪兒用得著喝中藥調理。之後那三塊放在盤子里沒讓我吃的烤鴨皮無數次出現在了我夢中,那真是暴殄天物啊!
有一年春天,我家親戚送來一麻袋野菜。之後的一個月里我家的菜譜十分質樸——清炒野菜、野菜炒雞蛋、野菜雞蛋湯,吃到最後我的屎都是通體碧綠的顏色。我說,媽,我不行了。
很多年,我一直以為只有我小時候那樣兒。直到後來我認識了一個朋友,有一次她向我們展示她家某頓午餐唯一的一道菜:她爸親自下廚做的一道花椒水泡蘿蔔皮。當我看到幾顆黑黢黢的花椒孤零零地漂浮在沒有一點兒油星兒的水面上時,我瞬間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我並不孤獨。
這些故事我從來沒給我爸媽講過,怕他們聽了傷心。我上中學以後我家的伙食開始改善,我爸開始主攻廚藝,挖空心思變著花樣給我做飯吃,我現在有好多拿手菜都是從我爸那兒學到的。
我有一個理論:甭管男孩女孩,小時候都不應該窮養。小時候缺什麼,長大了都會找補回來,比如我現在就是一個大吃貨。我管這叫「報復性反彈」。
我小時候缺玩具,長大以後喜歡上音樂,在買樂器方面花錢無度。我最好的哥們兒王天天,小時候也是被男孩兒窮養這句話給坑了。他中學時經常把午飯錢省下來買正版唱片,落下胃疼的毛病。我們一起組樂隊的時候,他有時因為胃病發作缺席排練。今天他北京家裡的客廳里,有整整一面牆的CD。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爸有一個當飛行員的朋友送了我一輛遙控賽車。過了幾天轉向功能就失靈了,只能前進與後退,但我依然玩得樂此不疲。
高中畢業後的那個夏天,有一次我跟我爸飯後散步聊天,提起這件事兒。我感慨了一句男孩兒小時候不都喜歡車嗎?我小時候也沒玩過啥像樣兒的遙控賽車。我爸聽完也沒說話,結果幾天後給我帶回一輛高級遙控賽車。
那時我都十八歲了,已經對遙控賽車毫無興趣。我關心的是我那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以及怎樣扮酷耍帥才能吸引到更多女孩的注意。但我爸感到愧疚,想要彌補。
我跟我爸一樣,朝花夕拾,我們過的其實都是同樣一種人生。我也從來沒問過他想要些什麼。就這樣,十分荒謬地,在我十八歲那年,在高中畢業後的那個夏天,我獲得了一輛小時候夢寐以求的高級遙控賽車。我在我家客廳地板上操縱著這輛遙控賽車前進後退轉彎,鼻子都酸了。
彩
摘自豆瓣網
本刊有刪節,圖|稻荷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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