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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在這個彎道上,突然竄出一輛車迎面而來

「我愛我們的倒霉工作,也愛這千瘡百孔的世界。」林小硯手持麥克風大聲朗誦,另外兩個女生立刻鼓掌歡呼。12月24日,平安夜,大歌星KTV包廂內一派歡騰。今晚林小硯請客,丁妍和樂樂是她的大學同學。林小硯是東風都市報記者,她采寫的一篇報道評上了全省十大法治新聞,被兩個死黨敲竹杠。昨天就約好,除非天災人禍,不準請假。三個人,訂了一個中包,說好不醉不歸。丁妍拿起紅酒瓶,給樂樂倒滿,再往林小硯的杯子里倒。林小硯眼疾手快,先把杯子搶到手裡。丁妍拎著酒瓶,繞過茶几,走到林小硯身邊。「今天你做東,不喝酒怎麼行?」「饒了我吧,等下我還要開車呢。」林小硯笑著求饒。「你是東風名記,堂堂的首席大記者。你不找警察的麻煩,他們謝恩都來不及,哪個吃了豹子膽敢查你呀?」說到「名記」兩個字時,丁妍故意加重了音量。戴黑框眼鏡的樂樂上來解圍:「算了,別逼她,現在酒駕查得緊,可別讓咱們的林大記者在班房裡度過一個難忘的平安夜。」「呸,呸,呸!」丁妍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瞧你那張爛嘴,就不會說點吉利的。」樂樂被她一頓搶白,臉色尷尬,不知如何反駁。「你們別爭了,酒是一定不能喝的。」林小硯給自己的杯子倒滿礦泉水,舉杯道:「姐妹們,為我們的友誼,乾杯!」三個酒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房間里暖氣開得很大,三個人都脫掉了外套。

音樂前奏響起,是SHE的《不想長大》,丁妍趕緊拿起麥克風,一臉陶醉地唱起來。丁妍除了腰圍比畢業前粗了點,演唱風格絲毫未變,無論什麼歌從她嘴裡出來,都是同一個調調。唱到一半,林小硯已忍無可忍,雙手捂住耳朵,表情誇張地大聲抗議:「救命啊!切歌,切歌。」「切你媽的頭啊,老娘偏要唱。」丁妍笑罵道,目光又轉向電視屏幕,「我不想不想長大……」一曲終了,丁妍拿著麥克風說:「下面有請今晚的主角,東風名記,ipad小姐,為大家演唱,掌聲鼓勵!」說完,丁妍率先鼓起掌來。這個丁妍,報復來得真快,林小硯暗想。快到二十五歲的林小硯,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皮膚白皙,五官勻稱,一米六五的身高恰到好處。可惜人無完人,胸太平。「ipad」是班上男生偷偷給她起的英文名,著實讓她自卑了好一陣。她悄悄試過各種豐胸秘方,肉倒是長了,卻沒長在胸部,把她驚出一身冷汗,終於死心。既然不能讓胸變大,那就讓心靈變得更強大。人不能老跟自己過不去,要學會接納不完美的自己,干下幾碗心靈雞湯,果然是滿滿的正能量。她頓時釋然,世界是平的,胸不平何以平天下?林小硯唱了兩首王菲的歌,婉轉動人。她在大學就是實力唱將,簡直能與原唱媲美。麥克風大部分時間都在丁妍手中。樂樂不愛唱歌,縮在沙發里聊微信,眼睛專註地盯著手機,運指如飛。林小硯從樂樂手裡搶過手機,硬把麥克風塞給她,樂樂追上去就打。

「你就放過樂樂吧,說不定人家又釣到大帥哥了。」丁妍笑道。「老房子著了火——沒救了。」林小硯搖頭嘆息。三個女人一台戲,果然說得沒錯。林小硯靠在沙發上,心裡既興奮又惆悵。很久沒敢這麼放肆了,三人都是大學同寢室的死黨,互相見面,完全不用裝。白天上班,大家都裝得一本正經,此刻原形畢露,真有說不出的痛快。林小硯拿出手機看時間,不知不覺已快到11點。「姐妹們,不早了,散了吧,明早我還要參加一個新聞發布會。」「什麼內容?」樂樂立即湊過來問。「一個案子。」林小硯把手機裝進包里。「發了什麼大案?」三人當中,樂樂最熱愛八卦,聽說有案子,馬上來了精神。林小硯常想,她不當記者真可惜。「聽說是一個殺人案。」林小硯輕描淡寫道。「啊,好恐怖!」樂樂滿臉興奮。丁妍還沒唱過癮,看見林小硯和樂樂都已穿好外套,收拾隨身物品,只好戀戀不捨地放下麥克風。穿過狹長的過道,走到大廳,才發現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剛才三個人在包廂里瘋得起勁,對外面的情況渾然不知。林小硯要先送他們回家,樂樂堅決不同意,「你又不順路,下這麼大的雨,我們打車回去很快就到了。」林小硯看了看天氣,便不再堅持。丁妍臉色微紅,步伐已有些凌亂,腦子還算清醒,扶著林小硯的肩膀說:「慢點開,下雨路滑,路上別趕哈。」

「放心,我又沒喝酒。」林小硯心裡升起一股暖流。「走啦,拜拜。」林小硯向丁妍和樂樂揮手再見,雙手把黑色手袋舉過頭頂,一頭扎進了雨中,向自己的車跑去。寒風刺骨,雨打在臉上,像針扎一樣。車內冷得像冰窖,暖氣風速開到最大,吹出來的卻是冷風。汽車駛出大門,路面積水反光,能見度很低,林小硯不敢開得太快。幾分鐘後,溫度慢慢升上來,僵硬的手腳又開始蘇醒,林小硯感到一陣愜意,打開了音樂。是鄧紫棋的《泡沫》:愛本是泡沫,如果能夠看破,有什麼難過,再美的花朵,盛開過就凋落……好久沒這麼瘋過了,林小硯意猶未盡,跟著節奏哼唱起來。唱到高潮部分,又調高了音量,腳下的油門隨之加大。汽車駛出市中心,在一個十字路口左轉,進入迎賓大道。路面剛鋪完柏油,各種道路設施還沒裝完,寬闊的馬路上清冷寂靜,車輛稀少,幾乎看不到行人。前面是個陡坡,林小硯深踩油門,準備一股作氣衝上去。突然,一個模糊的物體出現在視線內,彷彿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正朝著自己俯衝下來。林小硯睜大了驚恐的雙眼,本能地抬腳踩剎車,但是太近了,為時已晚。「砰」的 一聲巨響,彷彿平地炸雷,火星四射,瞬間把黑夜撕成碎片。濃重的火藥味鑽入鼻腔,她覺得似曾相識,彷彿除夕夜從剛燃放過煙花的街道上路過。林小硯張大了嘴巴,沒來得及喊出聲,眼前一黑,頭一歪,便失去了知覺。雨仍在沙沙地下,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

2.

夜幕打開,又重新合攏,路面很快就恢復了寧靜。一具女屍側卧在馬路邊,鮮紅的血從屍體下方汩汩地流出來,被雨水沖刷到路基下面,然後消失不見。一輛深灰色本田思域向案發地點駛去。「狗日的,又是車禍!」王三牛坐在副駕駛座,勉強伸開雙臂,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嘴巴張開,半天才合攏。「真搞不懂這幫孫子,難不成都閉著眼睛開車的?半夜都不消停,還讓不讓人睡覺?」冬天的被窩讓人無限留戀,半夜被叫起來確實不爽,難怪他會惱火。江楓扶著方向盤笑道:「你小子有沒有公德心,還想著睡覺,現場可能有人一睡不起了。」他笑起來嘴角略歪,眼睛依然緊盯前方。江楓是東風市南湖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偵查員。王三牛是他的跟班小弟,入警不到半年,成色十足的菜鳥。案發當晚,正好是江楓這組值班,接到電話立即趕往現場。十多分鐘後,就看到前方出現亮光。幾輛警車停在馬路邊,車頂上的警燈閃爍,穿透濃濃的夜幕,格外醒目。似乎在提醒過往的司機,這裡剛剛發生過非同尋常的一幕。接到事故報警後,交警首先到達現場,確認是死亡事故之後,再通知技術員和刑警到場。中心現場已經封鎖,只留下一條車道,供來往的車輛通行。兩名穿著反光背心的交警站在馬路中心線上,指揮來往的車輛小心繞行。

一輛藍白相間的江鈴全順停在現場,車身上寫著「現場勘察」四個大字。發動機並未熄火,車頂上的三盞探照燈同時打開,彷彿多了三個人造小太陽,把周圍幾十米照得亮如白晝。幾名刑事技術員正在開展工作,測量、拍照、提取痕迹物證,大雨讓原本簡單的工作變得艱難許多。江楓靠邊停車,習慣性地看了下車上的電子鐘,時間剛過零點。車門打開,寒風迎面襲來,像刀子刺進骨頭。王三牛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頓時睡意全消。二人各撐了一把黑傘,豎起衣領,微弓著身子,並肩向人群走去。「江楓,我就知道,輪到你值班肯定要出事。」穿著雨衣的唐法醫解下口罩,笑著同江楓打招呼。唐法醫鼻樑上架著近視眼鏡,透出一股學究氣。快五十歲的人,由於個子小,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顯年輕。「這可不能怪我。」江楓笑道,「早知道會發案,今晚我就睡在馬路上了。」為什麼在這種悲劇的場合中,卻老開這些不合時宜的玩笑?江楓也曾覺得奇怪,也許是在潛意識中需要緩解焦慮情緒吧。後來聽心理專家解釋,他就釋然了。有人做過統計,一個警察在任職的頭三年看到的人生悲劇,比普通人一輩子看到的還要多得多。普通人在四十歲之前,極少有機會見到屍體,而警察早已司空見慣。如果一個警察看見屍體就悲痛欲絕,道德上也許是正確的,職業水準卻值得懷疑。

「什麼情況?」江楓把目光移向肇事車輛。「兩車迎面相撞,一死一傷。」唐法醫瘦削的臉上波瀾不驚。江楓環視四周,滿地狼藉。一輛紅色本田飛度趴在路邊,車頭的前半部分幾乎沒有了,靠駕駛室這邊的車門已脫落,左前輪不知去向,玻璃碎片和各種零配件散落一地。粘稠的機油在地上緩慢地蜿蜒前行,像一條條黑色的怪蛇。在飛度前方十多米遠的地方,一輛銀色大眾寶來橫在馬路中央,車頭撞得稀爛,引擎蓋高高捲起。江楓向路邊的屍體走去。離飛度車三四米遠的地方,地上躺著一具女屍,呈側卧姿勢,兩手伸直,腿部彎曲,就像一個熟睡的嬰兒。女屍頭部血肉模糊,散亂的頭髮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臉上,看不清容貌,屍體周圍的雨水已被染成紅色。江楓推測,可能是在兩車相撞的瞬間,巨大的衝擊力把她從駕駛室里甩了出來,當場死亡。除了戰場,最慘烈的就是交通事故現場,眼前的景象並不讓江楓感到驚訝。從兩輛車的損傷程度來看,死者應該是飛度車上的司機。寶來的車頭雖然被撞壞,駕駛室並未發生嚴重變形,看樣子司機不至於喪命。

「寶來司機呢?」江楓轉身問身邊的唐法醫。「也是個女的,命大,只受了點輕傷,已被交警的弟兄控制起來,送到武警醫院包紮去了。」唐法醫說。江楓心裡有底了。像這種交通肇事案,事實清楚,因果關係明顯,只要肇事司機沒有逃逸,按部就班照法律程序辦就行了。但是無論多麼簡單的案件,一定要到現場看看,這是他多年辦案形成的習慣,不到現場走走,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事故地點位於迎賓大道海安化工廠門口路段。江楓對此地並不陌生,在這不到二百米的路段,被稱為東風市的百慕大三角。「Z」字型彎道,連續兩個小角度急轉彎,已經極為兇險,再加上一個陡坡,簡直就是鬼門關。尤其是在下雨天的晚上,視線不良,極易引發交通事故。交警部門向市政府打過好幾次報告,請求把彎道拉直,陡坡削平。政府答應了撥款,組織各相關部門開過幾次協調會,也派人到實地考察過,但是解決不了征地問題,只好繼續拖著。馬路邊上立著一塊反光警示牌:「危險路段,請小心駕駛。此處已發生三起車禍,累計死亡四人!」第五條人命,這塊牌子又要改了,江楓看著警示牌,心中默念。大雨磅沱,在探照燈照射下,雨線像牛繩一樣粗。唐法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抬頭看了看天,把一個年輕警察叫到身邊,「運屍車怎麼還沒到?得趕緊把屍體運走,現場條件太惡劣了,等會兒雨下大了更麻煩。」「已經在路上,估計快到了。」 「估計,估計是多久?」唐法醫瞪著眼睛說,「打電話,再催!」這種鬼天氣,凍得人都沒辦法心平氣和地說話。

3.

年輕警察不敢再爭辯,拿出手機,再次拔打電話。十多分鐘後,殯儀館的運屍車到了,在交警引導下,開到屍體旁邊。車門打開,下來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骨瘦如柴,臉上黑如鍋底。唐法醫背後叫他「黑無常」。黑無常背手站立,瞟了一眼地上的屍體,「車錢誰付?先說了好再動手,別到時候又扯皮。」 「先記分局的賬,死者家屬沒到。」唐法醫陪著笑臉說。「你們公安局就是個老賴,上半年的賬還沒跟我結清。」「放心,我們那麼大的單位,少不了你一分錢。」「那也不能老拖著啊,現在農民工的工資都不準拖欠了。」黑無常翻著白眼說。「行,明天一上班我就去找局長反映,抓緊落實。」 唐法醫早已習慣了黑無常的傲慢無禮,跟這種人談什麼理想道德、社會責任屁用都沒有,供求關係決定社會地位,誰叫人家是壟斷行業。「告訴你們局長,下次再拖欠運費就別叫我了。」黑無常拿出鑰匙,很不情願地打開車廂後門,唐法醫指揮兩個年輕警察把屍體抬上了車廂。唐法醫上了自己的警車,跟著運屍車往殯儀館方向開去,法醫解剖室設在殯儀館內,他要對屍體做進一步檢驗。「王三牛,上車。」江楓向停在路邊的思域車走去。交警和技術科的同事會清理現場,他必須儘快趕去醫院,找到肇事司機做訊問筆錄。

王三牛聽到江楓喊他,急忙跑過去,突然腳下一滑,摔了個狗啃屎,爬起來才發現是踩到一塊磚頭。王三牛鑽進車裡,罵道:「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門,用腳走路都會出事故。」剛才那一跤摔得不輕,把手掌都擦破了。江楓抽出兩張紙巾給他擦手,「誰叫你走路不長眼睛,拉屎不出還賴茅坑。」「老大,哪天跟領導提提,像這麼屁大的案子,以後就別讓咱們上了。」「怎麼,嫌案子小,配不上你?」「這種案子老簡單了,直接給交警去辦不就得了,讓我們刑警上,簡直是大炮打蒼蠅。」王三牛大言不慚。「看不出來啊,王三牛,你小子身上毛都沒長全,才破了幾個案子,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江楓揶瑜道,「你以為你是誰,大偵探福爾摩斯啊?」王三牛剛來不到半年,不了解內情。南湖區的交通肇事案,原來都是由交警部門負責偵辦,但是近兩三年,接連發生好幾起逃逸案,均未破案。抓不到肇事司機,死者家屬就反覆上訪,弄得局領導壓力很大。後來局裡研究決定,今後凡是發生致人死亡的交通事故,全部交由刑警大隊主辦,交警協助。江楓繫上安全帶,腳尖輕點油門,汽車發出一聲低吼,向武警醫院疾駛而去。「今天是聖誕節,打算跟誰過?」王三牛擦乾淨手,換了個輕鬆的話題。「還能有誰,陪我老媽唄。」「我覺得那個女記者對你有點意思,可以約一下。」王三牛嘻嘻笑道。

「哪個女記者?」江楓問。「還有哪個,東風都市報的林記者。「林小硯?」江楓扭頭看他一眼,「開什麼玩笑,她不找我麻煩就謝天謝地了。」「誰跟你開玩笑。」「那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江楓忽然覺得有點意思。「眼神。」王三牛認真地說。「眼神?」「我注意過好幾次了,她看你的眼神,跟看別人不一樣。」「我怎麼沒看出來?」「這方面我能當你的師傅,相信我。」王三牛自信滿滿。除了屍體,案發現場通常還會出現三種人:警察、記者、圍觀群眾。江楓最不願跟記者打交道,因為對記者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出現在第二天的報紙上。記者和警察就變成了攻守關係,林小硯每次出現在現場,總是纏著江楓不放,令他頭痛不已。二人雖然經常碰面,但是並無私交。記者在警察面前往往處於優勢地位,林小硯伶牙利齒,偶爾還會囂張跋扈,好幾次逼得江楓下不了台。江楓並不討厭她,但必須謹慎地保持距離。奇怪,林小硯今天居然沒到現場,這可是少有的事,江楓不由得慶幸起來。車子開進武警醫院大門,二人下車,直奔外科急診室。兩名穿警服的交警把守在門口,江楓問:「人在哪?」其中一個交警認識江楓,伸手朝裡面指了指,「在裡面,剛包紮完傷口。」

江楓推開玻璃門進去,目光在室內搜索。一名扎著馬尾辮的年輕女子,低頭坐在藍色塑料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那女子聽見開門聲,同時抬頭向門口張望。四目相對,江楓不禁目瞪口呆,明顯感到心跳在加速。「林記者!」「江警官!」兩個人幾乎同時喊出對方的名字。林小硯頭上纏著繃帶,臉色蒼白,驚魂未定的樣子,忽然看見江楓推門進來,彷彿落水的人看見一根圓木。「江警官,幫幫我。」「你怎麼會在這裡?」江楓做夢也想不到,居然在這裡見到林小硯,雖然已猜到是怎麼回事,他還是想再確認一次。「我撞到人了。」林小硯帶著哭腔。「什麼時間?」江楓問。「11點40左右。」「寶來車是你開的?」「是我開的。」林小硯點點頭。「你撞死人了。」事情已經清楚了,江楓覺得沒必要隱瞞。「車子買了全保,賠多少錢都行,不夠我去借。」「現在不是賠不賠錢的問題。」「那怎麼辦?」林小硯滿臉驚恐,像一隻待宰的羔羊。「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只要負主要責任以上的,就要負刑事責任。」江楓表情嚴肅。「啊!」林小硯彷彿被人敲了一棍。「你要有心理準備,可能會坐牢。」「那會判幾年?」「交通肇事是過失犯罪,如果沒有逃逸等加重情節,最高可以判處三年有期徒刑。」林小硯「哇」地大哭起來。「我不是故意的,也要犯法嗎?」江楓說:「如果你是故意撞人,那就不是交通肇事了,而是故意殺人。」

4.

江楓又問了幾個問題,大致了解了事發經過。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唐法醫的名字。江楓走到門外接電話:「喂。」「江楓,你在哪?」電話里傳來唐法醫低沉的聲音。「我在醫院,剛見到嫌疑人。」「能到殯儀館來一趟嗎?」「現在?」江楓把手機交到右手,騰出左手看錶,時針剛跨過凌晨兩點。「越快越好,最好是馬上過來。」「什麼事這麼急?」江楓皺了下眉頭。「屍體好像有點不對勁。」天上彷彿被人捅了個大窟窿,雨越下越大。王三牛留在醫院給嫌疑人做筆錄,江楓獨自駕車向殯儀館駛去。黃豆大的雨點狠狠敲打著車身,像密集的鼓點。雨刮調到了最高檔,前後霧燈和雙閃全部打開,路面能見度依舊很低。二十七歲的江楓,已經有了五年刑警經歷。一米七五的身高,夾在人群中並不是特別顯眼,目光卻很銳利。瘦削的臉龐稜角分明,短髮,麥色皮膚,彷彿剛從密林中探險歸來。整個人看上去乾淨利落,透出年輕男子特有的朝氣。五年前,江楓從警察學院畢業,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南湖分局。當年同一批招進來的新民警全部下基層,分到各個派出所。江楓拿著介紹信去派出所報到,走到半路上,卻被刑警大隊長萬統兵強行劫走,帶回了刑警大隊。上班第一天,江楓就深切體會到了什麼叫「柳暗花明」——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刑警。

江楓雙眼緊盯前方,全神貫注開車,越往前走就越荒涼,沿途幾乎見不到燈光。終於,他看到一絲微弱的亮光,殯儀館的大門逐漸清晰起來。平常只要半小時的路程,足足開了一個小時。穿過大門,一條筆直的水泥主路往裡延伸,馬路兩邊是成排的柏樹。影影綽綽的樹影在狂風中搖擺,稀稀拉拉的路燈有氣無力地亮著,彷彿隨時會被大雨澆滅。夜半三更,狂風暴雨,讓這座空曠寂靜的大院越發顯得陰氣森森。以前辦案常來這裡,江楓輕車熟路,連續拐了幾個彎,直接把車子開到了法醫解剖室門口。江楓打開車門,冒著大雨,幾個箭步沖了上去。開門的是唐法醫,他身上穿著淡綠色手術服,尖瘦的臉被口罩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個黑眼珠。室內亮如白晝,溫暖如春,牆角的立式空調呼呼地往外冒著熱氣。江楓活動幾下手腳,感覺又回到了人間。這個法醫解剖室,是分局花了七十萬元新建的,半年前才投入使用。整個法醫解剖室建築面積約八十平方米,分為解剖室、監控室、家屬觀察室、衛生間四個功能區。作為核心功能區,解剖室內乾淨整潔,空氣清新,如果不是門口掛著「法醫解剖室」的牌子,很容易讓人誤認為是醫院的手術室。這要歸功於那張先進的解剖床,它帶有噴淋系統和風簾吸氣功能,能自動沖洗血污,然後從床底下集中排走,同時驅除屍體異味。解剖床頂部除了安裝有十二孔無影燈,還有數碼攝像頭,可以全程拍攝解剖過程。

唐法醫從牆角取下一條幹毛巾,遞給江楓,「趕快擦把臉吧。」「謝謝!」江楓接過毛巾,剛要往臉上擦,手抬到半空中突然停下,擦了擦手就放下了。進過這間房的死人可能比活人還多,天知道這條毛巾有沒有給死人用過,江楓冷不丁想到。「雨下得太大,剛才我還在擔心你來不了。」唐法醫並未注意到江楓手上的動作。「你的命令,天上下槍也要來。」江楓笑道。「交通事故時間查清了嗎?」唐法醫突然問。「已經問清了,據肇事司機交待,事故發生在11點40分左右。」「你過來。」唐法醫走到解剖床前,打開無影燈,然後揭開白布,一具裸體女屍赫然映入眼帘。死者身高約一米六左右,體形微胖,長發,頭部由於碰撞變形,血肉糊糊,已經難以辨認。唐法醫說:「死者頭部受損嚴重,這是在事故中發生劇烈碰撞所致,與其他交通事故導致的重度顱腦損傷死亡特徵相符。」江楓點了點頭,沒說話,情知他的話頭才開始。

「但是有一點很奇怪。」唐法醫像是自言自語。「哪裡?」「你看,屍體已經全身僵硬。」「這麼快!」江楓頓時感到事態嚴重。正常情況下,人死之後,屍體會在二到三個小時後開始部分僵硬,八到十二個小時後屍僵才會發展至全身。「你再看這裡。」唐法醫把屍體側翻,指著女屍臀部一塊暗紫紅色斑痕說,「屍斑已發展到擴散期,這個過程最快也要八到十個小時。」「你想說明什麼?」江楓問。「通過屍僵和屍斑情況來看,我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天,也就是24日下午3點至6點之間。」「什麼?」江楓懷疑自己聽錯了,覺得有必要再確認一次。「我的意思是說,她是昨天下午死的。」唐法醫指著女屍說。「交通事故是在晚上11點40左右發生的,你到了現場的。」江楓提醒道。「所以我才催你趕緊過來,是不是把案發時間搞錯了。」唐法醫不緊不慢說道,似乎早料到江楓會有此反應。「不可能。」江楓斬釘截鐵地說,「就算調查有誤差,也不會差得這麼離譜吧?」「屍體不會騙人。」唐法醫看著江楓的眼睛說,「人心隔肚皮,活人我拿不準,我幹了三十年法醫,死人從沒看走過眼。」江楓不再說話。唐法醫性格沉穩,拿不準的事從不輕易開口。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涉及到關鍵證據,更不可能信口開河。江楓快速做了個心算題,如果唐法醫的推測正確,死者至少在交通事故發生前六小時就已經死了。在這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接連發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想吹吹風,讓混亂的思路理出點頭緒。江楓走到窗前,推開一條縫,抱起胳膊凝視窗外

5.

窗外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像一個巨大黑洞,彷彿要吞噬一切。狂風怒吼,一陣緊似一陣,一聲比一聲凄厲,彷彿一個冤魂正在向他哭訴。江楓越想越覺得沒道理,情不自禁地搖頭,不可能,決不可能!儘管這些年他破案無數,見多識廣,此刻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後背發涼。死人怎麼會開車?12月25日。南湖公安分局1號會議室,主席台藍色背景牆正中央懸掛警徽,警徽左右兩側分別寫著八個白色大字:「忠誠 為民 公正 廉潔」。上面新掛了一條紅色橫幅:「東風市公安局南湖分局偵破12?21搶劫殺人案新聞發布會」。四天前,東風市第一紡織廠職工宿舍發生一起命案,一對退休的老年夫妻被人殺死在自家客廳里。江楓趕到現場,通過分析現場搏鬥痕迹,發現犯罪嫌疑人左手掌心受了刀傷,並推斷嫌犯是個左撇子。根據這一特徵,警方迅速在全市各大醫院和診所布控,當天就將嫌犯抓獲。通過指紋比對,還帶破了另外三起入室盜竊案。刑警大隊長萬統兵穿著嶄新的警服,背著手在會場來回走動,仔細檢查每一個細節。還有不到半年時間,分管刑偵的黃副局長就要退居二線了,留下來的空缺要有人填上。大家嘴上不說,眼睛都死死盯著,掂量自己的份量,暗暗使勁。萬統兵是最具競爭力的人選之一,自然要全力衝擊。

這個案子破得漂亮,為了開好這次新聞發布會,萬統兵著實花了不少心思,發動所有關係,把能請到的媒體都請來了。再過幾天,一年一度的全省刑偵工作會議將在南湖分局召開,對於他這個刑警大隊長的工作能力無疑是最大的肯定,更是巨大的榮耀。明天,破案的消息將在省市各大報紙佔據大幅版面,為他競爭副局長增加一塊重要砝碼。他媽的,這份大禮來得太及時了,等這陣子忙完了,得好好犒勞犒勞江楓這小子,萬統兵暗想。當初為了搶江楓,差點與派出所長鬧翻,局長親自出面調解,答應給派出所補兩個人,才將此事平息。五年過去,萬統兵越發為這次搶人行動感到得意——江楓天生就是干刑警的一塊好料!上午10點,省市各路記者悉數到齊。萬統兵端坐於主席台中央,紅光滿面,精神抖擻。江楓和王三牛分坐兩側,臉上都有些疲憊。台下坐著省市十幾家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都已架好了長槍短炮。萬統兵表情莊嚴,清了清嗓子,操著生硬的普通話,對著稿子念起來。稿子很短,只是簡要通報案情,不到五分就念完了。

放下稿紙,萬統兵滿面春風道:「各位大記者,我還有個會要參加,先走一步了。我身邊這位江警官是偵破本案的首要功臣,你們想了解具體案情,可以採訪他。大家都很辛苦,中午我們在食堂準備了工作餐,等採訪結束,各位一定要吃完飯再走。」萬統兵雙手抱拳,起身離席,步履輕盈地走出會議室。接下來是自由採訪環節,氣氛就輕鬆多了。記者們蜂擁而上,立即把江楓包圍在中間,「江警官,請問您當時是如何發現犯罪線索的?」面對長槍短炮,江楓渾身不自在,「對不起,我真說不好,大家還是採訪我的同事王警官吧。」記者們見此情景,只好放下江楓,又把王三牛圍了起來。王三牛也不推辭,稍微整理上衣和領帶,開始整理思路,組織語言。江楓擺脫了記者圍攻,找了個角落坐下來,掏出手機看微信,一條新聞映入眼帘:「12月24日下午3點20分左右,平江開發區淮南路附近,多名工人在清除鐵路橋周邊廣告牌,一名姓周的工人被高速駛過的列車捲入車底,當場死亡。據現場的其他工人介紹,是當地城管局雇他們進行施工,事先未與鐵路部門溝通。出事的列車是由東風市開往上海的高鐵……」平安夜不平安啊,連火車都能要人的命,江楓忍不住感嘆。忽然聽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警官,能幫我舉下話筒嗎?」說話的是一個美女記者。江楓放下手機,站起來幫忙舉話筒,只要不對著鏡頭說話,這種體力活他倒是很樂意干。王三牛定了定神,朗聲說道:「警情就是命令,接到報案後,我局立即啟動命案偵破機制,相關人員第一時間趕赴現場……」王三牛毫不怯場,面對鏡頭侃侃而談,鏗鏘有力。

看著王三牛口若懸河,一本正經的樣子,江楓暗自佩服。王三牛是個粗壯的小鮮肉,個頭不高,黑皮膚,板寸頭,敦實得像一枚炮彈,讓人想起一頭公牛犢子。別看他平日里油腔滑調,屌兒郎當,倒是能應付大場面,官話一套一套的,簡直天生就是當領導的材料。王三牛的真名其實不叫王三牛。爹媽原本給他起了個響亮的名字:王犇。名字起得很有力量,可是這個「犇」字實在太生僻,十個人倒有九個不認識。局裡舉行新民警座談會時,李局長念名單,念到他的名字頓時卡住了:「王……那個什麼?」他很有經驗地站起來,高聲道:「報告局長,我叫王犇。」座談會氣氛本來就比較輕鬆,李局長也不覺得尷尬,反倒覺得這個年輕人有意思,自我解嘲道:「不就是三頭牛嘛,搞得神神秘秘的,你這個名字就不接地氣,以後怎麼密切聯繫群眾?依我看,還是叫王三牛得了。」下面頓時哄堂大笑,差點沒把屋頂給掀翻。局長就是水平高,王三牛確實比王犇好聽易記,朗朗上口。從那以後,大家都喊他王三牛,真名反而沒人叫了。新聞發布會大約持續了一個小時,所有環節圓滿完成,沒一個記者留下來吃飯,都趕著回去發稿去了。把記者送走後,江楓向大隊長萬統兵的辦公室走去。為了調查昨晚的交通事故,江楓和王三牛都通宵未眠,今天早上二人又分頭行動,去死者的家裡和工作單位調查走訪。經過初步調查,死者的基本情況和社會關係已大致查清:

從飛度車上找到的證件顯示,死者名叫李莉芳,三十二歲,現在東風市第二醫院工作。通過查詢李莉芳的戶籍資料,得知李莉芳的丈夫名叫雷仁,有一個九歲的女兒,名叫雷子慧。早上天亮之後,江楓按照戶籍地址找到了李莉芳家裡,卻撲了個空,她家裡居然空無一人。王三牛去了李莉芳的工作單位,倒是小有收穫:李莉芳是市第二醫院普外二科護士長,她的丈夫雷仁原來也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幾年前因為打架鬥毆判刑被醫院開除了,沒有人知道他的聯繫方式。王三牛從一個護士那問到了李莉芳娘家的電話,已經和李莉芳的母親聯繫上了。肇事司機林小硯,二十四歲,東風都市報記者。林小硯本來是要參加今天上午的新聞發布會的,一夜之間,竟成了犯罪嫌疑人,人生真是難料!江楓心裡感嘆,已經走到大隊長辦公室門口。萬統兵的辦公室不算大,一張辦公桌、一把大班椅、一張單人床,就佔去了大部分空間。桌面上凌亂不堪,各種文件胡亂堆在桌上,彷彿剛被小偷洗劫過。兩部座機電話緊挨在一起,黑色那部是公安局內線電話,紅色的是外線電話。電腦也是兩台:台式機連公安內網,上面貼著黃色小標籤:「公安內網,嚴禁與外網相聯」。另外一台是筆記本,接互聯網。「他媽的,有這種事,死人怎麼會開車?」

威新宮重浩:漫驚,回復 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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