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眼前有景道不得,東坡有詞在心頭

眼前有景道不得,東坡有詞在心頭

北宋熙寧九年(1076),中秋月夜。

蘇軾無比思念多年不見的弟弟蘇轍,心情非常苦悶,他喝了一個通宵,酩酊大醉之際,寫下千古絕唱《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詞的上闕,詩人想要乘著清風,飛到月宮裡去,因為現實生活是如此地令人沮喪!但很快詩人就否決了這個想法。還是回到人世間來吧,天上宮闕固然瀟洒自在,可千里月光傳遞的卻是一縷縷的人間溫情。

這正是蘇軾的本來面目,他超然達觀,卻從不孤芳自賞;他熱情好客,卻從不世故圓滑;他才華橫溢,卻從不自鳴得意。這首詞中,飽含著巨大的人間深情與超越智慧。

這個中秋月夜,蘇軾歡飲達旦,大醉之際更加懷念弟弟子由。蘇轍的文才尚難與兄長相媲美,但他卻是蘇軾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他的書信與關懷是蘇軾在塵世喧囂中所能聽到的最清澈的知己之音。

當蘇軾身邊高朋滿座,賓客如雲的時候,子由的情意也許並不顯得更多、更深厚,但當蘇軾不小心得罪了權貴,變得行單影只,子由那平淡篤實的情懷便幾乎成為蘇軾體味溫情世界的全部內容,成為蘇軾復原精神氣力的重要源泉。

想當年,他們通過制舉後各奔前程,蘇軾的詩句中便充滿了宿命的傷感:"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辛丑十一月十九日,既與子由別於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細算起來,兄弟二人已有整整五年沒有見面了。

所以今夜,這一點點月光,又如何消解內心如潮的涌動?如何填滿我內心無邊的怨愁?手邊的酒樽緩緩移動,洋溢著久違的醇香,彷彿只是一剎那的錯愕、幻覺,詩人在月影酒香里一陣眩暈。恍惚間,他喃喃自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微醺的詩人在問誰?是遠方的子由還是醉醺醺的自己?是迷離的月光還是小巧的酒樽?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滿懷幻想的追問,他在意的或許並不是答案,而只是這孩子氣的追問本身,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在深深的渴求與失落中找到一縷輕煙般縹緲的安慰,只有這樣才能給自己的醉意闌珊尋找到一個聊以解嘲的答案。

蘇軾醉了,他俏皮的微笑在酒樽邊上蕩漾著撲朔迷離的色彩:不要那麼高,不要那麼清冷冰寒,不要動不動學嫦娥賭氣飛走。就這樣起舞吧,就在此刻與月共舞,與影同行,與酒共醉。

還記得那個詩人嗎?"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白《月下獨酌》)——幻覺似乎成為孤獨心聲的最後支撐,為了不使自己深陷精神的囹圄,李太白努力在寂寞里尋找快樂:"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其實天上人間、人間天上從來又有什麼分別?

這便是人間世事中的蘇軾,也是蘇軾眼中的人間世事!

"一向年光有限身"(晏殊《浣溪沙》),驀然回首之際,人生憾恨固然苦多。但如果對無限年光的追求必須在天人分離中實現,那還不如好好地把握現世,把握每一個美妙夜晚,在酩酊大醉中感受實實在在的人生快樂。

或許,超越有限、追求無限並不意味著由人間而天上的機械提升,而是人間天上的相互滲透與相互交融,是在充分享受現實生活的過程中對未來圖景的想像與展望。所以,不必在月宮裡起舞,人間清影自然勝卻仙境無數。

其實月光又懂得什麼?它不過是儒生筆下的一縷情思,老莊眼中的一線光影,禪者心中的一段話頭。

蘇軾何嘗不明了這些?但他不願意明了,他只希望在朦朧混沌的一派月色酒香中放縱一回,你說我醉我便醉,你說我佯醉我便佯醉,我只願這樣醉著,便將人世間的長長短短、離離合合、真真假假、風風雨雨看個明白,認個清楚;我只願這樣醉著,便可都不作理會,只顧著自己在月酒里身輕如葉,漂轉如影,來去自由,瀟洒快活!

其實,又能有幾分真的快活?他那心裡,想的、念的、夢的、醉的、說的,都是子由,都是那個近在眼前卻不能相見的親人,都是那些平平淡淡、反反覆復、啰里啰嗦的世事深情!

蘇軾何嘗不明了這些?所以他的中秋才如此的不同尋常:他追求遺世獨立的人格境界,但並不止於老莊的虛無悲涼,否則怎會如此一往情深?他渴望現實人生的完滿團圓,但並不止於人倫親情,否則怎會如此曠達、超逸?

他不是屈原,沒有那樣執著,但洞徹人生的他對現實生活也依然保持著足夠的熱情:"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浣溪沙》)這彷彿是對世事的回歸,其實又更加襯托出人生的悲涼意味:"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和子由澠池懷舊》)

所以熙寧九年(1076)的這個夜晚並不因孤獨的思念與長久的落寞而走向寂滅、乾涸乃至瘋狂,相反,它是如此的豐厚、充實,平靜、溫和,飽含著人間深情與超越的智慧。

熙寧九年的這個夜晚,詞人走進一個蘇軾的中秋,這裡有蘇軾式的語言、蘇軾式的領悟、蘇軾式的深情眷戀與瀟洒氣派。熙寧九年的中秋,只屬於蘇軾。

他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又說:"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超越的結局不是寂滅,而是回歸。回歸人生,回歸情感,既然有情感,就有圓,就有缺,因為一切都是終點,一切都是永遠;一切都是空幻中水天明媚,一切都是寂滅中生機宛如。

永遠有多遠?月光有多遠,就有多遠。

蘇軾的這首中秋詞開創了中國古代詞史中超曠清邁的詞風。這首詞一出現,所有寫中秋的詩詞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蘇東坡傳 的精彩文章:

好心情,其實是一種素養
家家爭唱《蝶戀花》,東坡一曲絕風華
蘇東坡:一生要有幾個懂你的人
陶淵明境界最高的10首詩,此中有真意!
曹雪芹VS蘭陵笑笑生:《紅樓夢》與《金瓶梅》中的性描寫,究竟誰更勝一籌?

TAG:蘇東坡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