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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戒不掉的愛

前言:每年都要讓自己寫一個有關愛情的故事,為的是可以保持心間與筆底的一點柔軟。想著提筆最好的是在春季,有春雨十重,春風十里,春情十分,更有春心十足。只是呢,人窮事多還偷懶,於是每每拖上幾個月才能動筆。因有新書《莽荒詭境》的宣傳任務,如果此文能夠讓你笑出聲,或者拋幾滴淚,或者心生一點喟嘆,不妨結點善緣,代為轉發下吧。不勝感激

花果山

「猴哥,猴哥,俺老豬來看你啦……你們這些小畜生不認識你家豬大爺了?吃你幾個桃子又怎麼啦,當年你豬大爺在天庭上吃王母娘娘的蟠桃都沒人說呢……哎喲。潑猴子,死猴子,你丫的出來管管你的這些猴子猴孫……得得得,桃子還給你們總行了吧……呸,我豬八戒乃是天庭的一朵奇葩,人世間的一個極品,怎麼可能受你們幾隻臭猴子的要挾,吃桃子不吐桃子核,不吃桃子倒吐桃子核……大師兄,我錯了,你出來吧,把你家中的這一群溫柔可愛又漂亮的寵物猴給帶走吧……」

孫悟空倒背著手,緩緩地從水簾洞的後側山洞踱步了出來。

豬八戒衣裳破爛,臉上被抓了數道傷痕,如同一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般沖著孫悟空嚷嚷:「還讓不讓人活了,讓不讓人活了!就吃了你家的幾個桃子,至於這般急赤白臉的嗎?難不成你們孫家就這麼摳門小氣,接待客人不上水果點心?」

孫悟空的目光掃過一地的狼藉,那裡除了豬八戒被撕碎的衣裳布條外,還有幾十顆桃核,「問題是,你是人嗎?」

「我……」豬八戒跳腳起來,「去你的個猴八怪,你是想罵我是豬嗎?」

孫悟空臉上看不出半點波瀾,「我只是提醒你,如今你也是有功名在身,不要再像從前那般瘋瘋癲癲,口不擇言,凈壇使者!」

豬八戒滿臉狐疑地盯著孫悟空,「你沒發燒吧?還是腦子被人當菜給吃了?你忘了你是誰嗎?你是無法無天的孫悟空,砸爛蟠桃園的弼馬溫,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我西天取經的大師兄哪!今天里你跟我說功名?你跟我提職稱?我沒聽錯吧?」

「前世因果不再提,我現在只有一個身份:斗戰勝佛!」

「窩草,窩草……」豬八戒難於置信地看著孫悟空,「你被佛祖那廝給洗腦了?還是被師父那離退休老幹部的嘮叨給念糊塗了?你跟我說你是佛?哈哈哈,笑死俺老豬了……」

孫悟空一臉冰霜,轉身就走。

「你個死猴子!你丫的是不是擼多了啊,怎麼這副德行!小心啊,你當個射手座就好了,不要學人家射牆上。別忘了你的基因!你爹當年把你射石頭上都沒用!」

一個桃子如箭般地射向豬八戒的嘴巴。所幸他早有準備,一把跳開,「你個死猴子,你是想讓俺老豬從豬嘴裡吐出象牙來嗎?」

一堆的石頭如雨般地朝豬八戒砸去。

豬八戒的聲音從水簾洞外面遙遙地傳來,「你丫的潑猴,你哪裡是成佛,你分明是當了黑社會老大。靠,你們這群死猴子還追出來砸啊。你大爺我叫豬爺爺,不叫場子,砸你媽的個逼……」

西天

豬八戒接過一根黃瓜,巴嘎巴嘎地嚼著,不滿地道:「我說三師弟啊,你在佛祖身前當個馬仔也就算了,怎麼還真的吃起素來?我可記得當年你在流沙河當王霸時,吃過的人頭連起來都可以繞地球一圈哦。」

「流沙河王霸,流沙河王八……」沙僧一臉的苦澀,「呵,你不用損我啦。」

豬八戒取過一根茄子,一臉詭異的表情,「咋回事啊,你房間里怎麼不是黃瓜就是茄子?難道你上下兩張嘴都是吃素?呀呸,應該叫做前後兩個洞……」

沙僧一把奪下茄子,「別胡說。這茄子不是拿來生吃。紅燒茄子有肉味……」

「你丫的竟然餓成這樣?」豬八戒喃喃自語,又猛地跳了起來:「既然想吃肉,為什麼不能痛痛快快吃一頓?」

「去哪裡吃啊?」沙僧仰天長嘆道:「整個西天,所有的餐館都只有素食。偶爾遇到一些山珍野味,你想拿下打打牙祭,一問,不是哪個菩薩的坐騎,就是某個羅漢的寵物。我怎麼敢吃?今天里好不容易遇到個勉強可以吃的,結果呢,唉……」

「唉什麼唉!」豬八戒拍著胸脯道:「你不敢吃,俺老豬幫你搞來吃!」

沙僧遞上一把刀子,滿臉歡笑:「多謝二師兄,已經領悟了佛祖割肉飼鷹的精神。」

豬八戒怔了一下,隨即啪地一下將沙僧手中的刀子打落在地,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我萬萬沒有想到,一向憨厚老實,人見人欺的沙僧沙和尚竟然也都墮落成這樣子,可見西天的佛風建設著實需要加強……」

沙僧白了他一眼,道:「滾犢子!我佛風還不夠嗎,日日清湯寡水,夜夜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豬八戒摸了下自己長長的鼻子,「我老在想,當初師父給我們起名字時是不是有什麼意圖,大師兄叫悟空,我叫悟能,你叫悟凈……」

「有啥意圖?不就是蹭個熱點,跟佛掛個鉤,好有機會成為網紅嗎?」

「NO,NO,NO,你的想法太簡單。一般說來取名字是折射了某人的內心慾望,一個是想啥取啥,一個是缺啥取啥。」

「那師父是……」

「我們都是師父的心魔。悟即是無。大師兄無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無空就是好色;我是無能,你大爺的難道是性無能?你叫無凈,是說你男根未凈……我靠我靠,我們都被師父那廝給騙了!他當和尚是因為他有色心卻無性能力,內心躁動不得平息,只能前往西天取精……這個佛祖老兒,卻原來是個專治不孕不育的老中醫呀。呀呀呀,師父這個老禿驢,誆得我等三人好苦!一路上,你面對眾女妖精、女兒國群芳的投懷送抱全都SAY NO,我當你是佛慧深厚,凡心不動,卻原來是你海綿體動不起來哪。可憐了我這頭老豬,在這場取經的大戲中,明明可以走精的,最終卻只能走心;明明可以賣身求榮,最後卻只能賣藝苟活。蒼天哪,大地哪……」

沙僧打斷了豬八戒唾液橫飛的控訴,「等等!無凈是指六根清凈,怎麼叫做男根未凈?」

豬八戒白了他一眼,「那你是想說,你凈乾淨了?原來你不是給佛祖當馬仔,而是給他當太監?」

沙僧快速地眨巴著眼睛,卻還是無法釐清這裡面的邏輯,「呃……那我究竟是該凈還是不該凈?」

豬八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凈不凈你不都一個樣嗎?跟著佛祖,上下都是吃素,你留著有啥鳥用?不過我跟你探討個問題啊,你說大師兄的老爹是誰,怎麼那麼牛叉,射石頭上竟然都能夠讓石頭懷孕?我覺得師父當初取精根本不該找佛祖,而應該直接找大師兄的老爹。」

沙僧神色有點古怪,「難道你猜不出來大師兄的老爹是誰嗎?」

豬八戒一頭霧水,「是誰?菩提祖師?燃燈古佛?窩草……」他猛地跳了起來,「難道是如來佛祖?」

沙僧急忙抓起一根黃瓜塞進豬八戒的嘴中,「你當個吃瓜群眾就好了,不要妄議中央。別忘了你當年的前車之鑒。」

豬八戒「嘎巴」一聲直接將黃瓜咬斷,半截黃瓜戳進他的喉管中,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直至眼淚流出,「你……你……你都聽了什麼風言風語?呀呸,俺老豬要抗議,全部都是八卦謠言!轉發謠言超過500次要入刑的!」

沙僧同情地看著他,「二師兄,瞧你這副模樣,莫非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你對她還是始終無法放下嗎?」

豬八戒頹然地跌坐在椅子中。烏木做成的椅子,無法承受他的滿腹心事,「咔嚓」一聲斷了,將他摔了個豬吃屎。他從地上爬起,衝出了門,「三師弟,我真沒想到你和你的椅子一樣,都是個渣……」

沙僧傷感地注視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遠方,喃喃自語:「我本來就位列你和大師兄之後,豬猴不如嘛。倒是二師兄你,生了顆多情的心,卻長了副豬的模樣,這是世間何等殘忍的懲罰。唉,果然女人是透骨刀,情是斷腸酒。快刀配毒酒,就是死得快……」

南天門

二郎神手執三尖兩刃刀,迎著豬八戒走了過去,笑容和煦,「大元帥好!今日過來所為何事呢?」

豬八戒眨巴著他那三重眼皮之下的銅鈴般大眼,打斷了他的話頭,「說過多少次了,我早就不是當年的天蓬元帥,而是豬八戒。你跟一頭豬說話,不用這麼客氣。」

二郎神目光被盤繞的雲氣託了起來,變得空濛渺遠,「其實大伙兒都知道……」

豬八戒忽地怒了,「你們都知道個屁!俺老豬當年就是罪有應得,不該酒後調戲嫦娥,又掀翻了玉皇大帝的鬥牛宮,吃了王母娘娘的靈芝菜,這才惹得玉皇大帝肝火大動,親自打了俺老豬2000錘,再貶為人間為豬。這一切自有天庭紀委的處分決議為結論。你們再多妄議,哼……」

二郎神默然了。良久,他開口艱難地問道:「那請問凈壇使者今日前來天庭,有何貴幹呢?」

「凈壇使者,凈壇使者……」豬八戒反覆念叨著自己的頭銜了數遍後,嘴角微微地向上翹起,「這是佛國的職稱,在天庭根本做不得數。你們還是叫我豬八戒吧。我今日所來為何事……哦,我想要你們小心我那大師兄孫悟空,我總覺得他最近怪怪的,太像個修佛的和尚,而毫無半點潑猴的模樣。」

二郎神不解地問道:「孫大聖現為斗戰勝佛,身份不一樣了,有點佛的樣子也正常啊。」

豬八戒跳腳起來,「放屁!當年玉皇大帝給他封的齊天大聖夠不夠大,他變性了嗎?當年佛祖判他在五指山下服了500年的有期徒刑,夠不夠慘,他變心了沒?沒!他始終還是一隻潑猴,目中無人無仙與無佛。他要是能被佛祖一個斗戰勝佛的虛名給收買掉,那就跟俺老豬可以立志節食減肥一般荒誕!」

「那……會不會是緊箍咒改變了他?」

「你是說他重金屬中毒嗎?或者說緊箍咒箍得他腦梗塞了?這個……」豬八戒重新眨巴起他的三層眼皮,「也不對。他取到真經後佛祖就已經給他去掉緊箍咒了,所以他現在理論上是一隻自由自在、活蹦亂跳的猴。但現實中他就跟被閹掉了一般,沉穩、冷靜,還帶著一股……邪惡。」

「邪惡?」二郎神的第三隻眼嗖地睜開,「什麼意思?」

豬八戒嚇了一跳,急忙伸手覆蓋在二郎神的天眼上,「你大爺的,你這種自帶天眼監控的做法真讓人受不了。我哪,那個,就有兩個疑問,一個是那猴子的老爹究竟是誰,一個如今的猴子究竟是誰?」

「孫大聖不是從一塊經日月精華孕育而成的石頭裡蹦出來的嗎,也就是天父地母,天賦異稟?」

「屁!山石有精魄,最多長出個蘑菇來,說能生出個翻天覆地的猴子來,這種哄三歲小孩的話你也信!」

「那……這裡面有什麼故事嗎?」

「故事沒有,怕有的只是一堆的事故。」豬八戒沉吟著,「你還記得當日里我大師兄與六耳獼猴對質於佛祖之前,佛祖所說的話嗎?沒聽過?你一個看南天門的保安大隊長,沒有點八卦心,怎麼打發漫漫長夜?好吧,我就告訴你吧,佛祖說,六耳獼猴與孫悟空的靈明石猴,以及赤尻馬猴。通臂猿猴同為混世四猴,不列十類之種。何為十類?天、地、神、人、鬼為五仙,蠃、鱗、毛、羽、昆為五蟲,合而為十類。這混世四猴不歸天庭與佛界管轄,就連觀音菩薩都不曾聽聞過他們的存在。你不覺得這裡面有蹊蹺嗎?」

二郎神撓著頭,「抱歉啊,我聽不出蹊蹺,我有的是七竅通了六竅。」

豬八戒敲了一下他的腦殼,「一竅不通?我看你這個二郎神應該改名叫做二愣子。我問你一個事,除了佛祖外,誰能分辨得出來誰是六耳獼猴,誰是孫悟空,亦即,誰能判斷得出來最後死的究竟是六耳獼猴還是孫悟空?」

二郎神驚訝得嘴巴可以塞進一個拳頭。

豬八戒「吼吼」地哼哧了兩聲,道:「真假美猴王一事塵埃落定之後,俺老豬發現了一個怪事,大師兄在之後的取經路程里再也不無端生事,師父也幾乎再沒有責罰過他。當初我以為是因為佛祖殺猴儆猴的緣故,可這兩日里我卻動搖了……」

這時,嫦娥從不遠處姍姍而來。白衣潔凈如雲,臉頰光潔似玉,蓮步裊娜,柳腰搖曳。豬八戒獃獃地望著她的身影如霞光一般鋪滿了自己的心間,忽地醒悟過來,以袖遮面,慌亂而逃,「別跟她說我來過。」

嫦娥走至二郎神的面前,遙望著豬八戒狼狽的身影,以及抖動的雙肩,目光如秋水籠霧,「是他么?」

二郎神的眼神里亦布滿了一層霧氣,「是他。」

「他為何不肯見我?」

「不是不肯,實是不敢。你還是從前的你,他卻不再是當年的他。」

嫦娥凄楚一笑:「恰恰相反,他還是從前的他,可是我卻不復是舊時的我。如今的我,千瘡百孔,面目全非,是我不敢見他才是。」

「你們……都是近愛情怯吧。」這句話在二郎神的心頭間翻滾,卻終究沒有說出來,他只能默默地注視著嫦娥落寞而又凄惶的身影走向鬥牛宮,第三隻眼中的光芒漸漸地黯淡了下來,仿若一點殘火。

高老莊

「夫君,你又在學那些酸臭文人,望月傷懷了呀。」高小姐端著一杯香茗,羅襪生塵地走向豬八戒,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莫非這月宮中,有夫君的舊時相識不成?」

豬八戒咳了一聲,道:「不要胡說。」

高小姐俏皮一笑道:「奴家姓高,所以沒有胡說,只有高論。世人都雲奴家命苦,嫁了一個殘暴無情的豬妖,可是奴家心中卻清楚得很,世人都誤解了你,我的夫君乃是個有情有義的英雄。」

豬八戒自嘲道:「說到底,我不過是頭特立獨行的豬罷了。」

「豬身只是個幻象,奴家都不在意,你又何耿耿於懷?只是,奴家有一個好奇心,你說你本是天庭的天蓬元帥,因為惹惱了玉帝,被貶人間。可是我看你的那大師兄、三師弟,同樣是被罰在人間贖罪,卻都是本真模樣,為何獨獨你卻要變成豬相呢?」

「你想知道真相嗎?」豬八戒的面容變得猙獰,雙目赤紅,「因為……他們只是被貶,而我卻是投胎!何為投胎?死去的人進入到新的輪迴之中!什麼意思?當年的天蓬元帥早就死了,如今苟存於這個世上的是一頭豬,戒殺生戒偷盜戒淫邪戒妄語戒飲酒戒著香華戒坐卧高廣大床戒非時食的豬八戒,簡而言之,就是戒貪戒色戒享受的閹豬一頭,你明白了沒?」

高小姐目送著豬八戒甩袖而去的身影,抬頭望月,目光如午夜的海水一般深沉、幽暗、動蕩不停,「你死過一回?為何玉帝要對你下這般毒手?又為何你沒有抹去前世記憶?」

長安譯經院

豬八戒望著滿架子的經書,心煩意亂,「師父,你每日里就是對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書?」

唐僧雙掌合十,「阿彌陀佛。八戒你也是拜過佛祖的人,豈可隨便口出妄言呢?這些經書乃是載著世人渡過人生迷途的方舟,怎麼叫做亂七八糟?」

「既有迷途,那岸在何方?」

「心安即岸。」唐僧一臉慈愛地望著豬八戒,「八戒,你難得過來譯經院找為師一回,應該不是為了與為師辯論這些經書用途吧。」

唐僧哭笑不得,「誰教的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內容?」

豬八戒一臉認真地望著唐僧,「我猜的。師父你如實告訴我你取經究竟是為了什麼?」

「阿彌陀佛,出家人六根清凈。何謂六根?眼、耳、鼻、舌、身、意……」

「對啊,性又不在六根之列。」

「六根是水,性是落葉。水已平靜,萬里無波,區區一片落葉又何來翻生水花?」

「這……那你實話告訴我,你取經為了什麼?」

唐僧毫不猶豫地答道:「為了眾生幸福,為了自身安寧。」

「好。那你為何要收我們三人為徒,一起取經?這是唐皇的意思,還是天庭的安排,抑或是佛祖的旨意?」

「有何區別嗎?」

「有,區別很大。」

唐僧略作思考,答道:「這是我的選擇。或者說你等三人皆是我的心魔。悟空為嗔,你為貪,沙僧為痴。十萬里風霜,九九八十一難磨練,方將這嗔貪痴修為成戒定慧,所以真經不在佛祖處,在我心中。」

「去嗔貪痴,成戒定慧……」豬八戒忽地拜倒在地,淚流滿面,「請師父明示徒兒,該如何才能跳離六道輪迴,不受貪戀痴嗔的火繩捆縛?」

唐僧眼中有精光閃爍,彷彿早就預見到了這一幕,「你已成仙成佛,早就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你有苦憂,乃是心亂,放不下前塵往事,脫不離情愛糾纏。恰如一路取經,為師說區區一缽足矣,可是你和沙僧卻放不下春秋之裳,四時之果,於是只能負重前行。」

「那如何才能放下一個……愛呢?」豬八戒語調輕微顫抖。

「愛無須放下,而是珍守。」唐僧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奇異的光芒,「愛是生命之光,是善良之本,亦是向佛的心。若是離了愛,做人修佛還有何意義?」

「可是,」豬八戒疑惑地抬起頭,「佛祖不是說了嗎,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要想修成正果,必須離愛絕情,方見初心嗎?」

「何為初心?初心是你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第一眼時見到父母的萬分欣喜;是你情竇初開,見到伊人,只一眼就心歡如潮;是你人生垂暮,望見西方雲霞染金淬碧,生出無限眷戀之意。初心是欣喜,是歡愉,是美好。求佛問道,乃是避開苦憂來擾亂初心,並非讓你斷絕美好。」

「可佛祖並不是這麼說的啊。」豬八戒心頭猶然疑慮重重,「佛祖說要空,所謂空,就是要將心中所摯愛的、所貪戀的全都倒得乾乾淨淨,僅剩下如白雪世界般一片純凈。是我說錯了嗎?」

「你沒說錯,錯的是佛祖。」唐僧一臉的平靜,「曾經里為師里亦是困於佛經,絕於初心。如今方才頓悟,大千世界裡,五彩斑斕才是正道,茫茫大雪一片即是荒蕪。八戒,你墜入六道輪迴之中,都難忘伊人的面容,九死一生之際,猶然念著伊人的名字。這些並非是魔障,而是你的福業。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如蜉蝣朝生暮死,有個人、有個事能讓自己念念不忘,至死方休,這是一種幸福,一種圓滿。所以皈依於你的初心吧,無須困惑與逃避。」

豬八戒陷入了一種迷亂的思緒中,「佛祖也會有錯?以著佛祖的大智慧,怎麼會錯,又怎麼讓世人一錯就錯?」

「守住初心,不受外擾,一切自有答案。」唐僧的聲音遙遙渺渺,卻又那麼清晰入耳。

月宮

宮外殺聲震天,宮內閑雲流水。

豬八戒倚立在宮門前,痴痴獃獃地看著嫦娥她縴手描眉,描出鏡中眉如遠黛,目似秋水;又淡掃朱顏,化作芙蓉並開,凝丹垂露。

嫦娥止住了手底的動作,眼中有三千浩淼春水,凝聚成嘴角的一縷淺笑,「我美嗎?」。

豬八戒拚命地點頭,卻無法開口,生怕一開口,聲音便打碎了夢境。

一場浩大的夢境。

五百年前,他是天蓬元帥,掌管著天河八萬水軍。

五百年前,她是月宮仙女,婷婷裊裊長袖善舞。

縱然歲月如梭,時光如刀。他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情景:素潔的世界,白羽慢慢地飛,花朵靜靜掉落。她從遠方款款走來。有光從她長長的睫毛上滑落,滲進了臉頰中,映出一抹嫣紅。深春沉浸在她的雙眸之中,花色凝結在她的雙唇之間。於是當她輕輕地迎向他時,他感覺到了光芒的搖曳,花香的襲人,以及莫可名狀的憂鬱如花影一般地鋪陳了一地。

她望向他,輕輕一笑,淺淺的梨渦埋藏進了撲蒙雲氣之中,恰似一隻小鳥嬌羞地用著尖嘴修飾著羽毛。

輕輕一笑,一笑輕輕。天河水清河晏,所有的波瀾全都歸於他的心中,驚濤駭浪,洶湧澎湃,五百年間日日迴響不止。

她用一個淺笑,替他織了一個迷夢。迷夢中,有花田萬千,有馥郁流散。他沉醉其中,忘了日色漸暮,今夕是何夕。

直至一聲驚啼,將迷夢如同一個雞蛋般地敲開了殼。冷冷的風灌了進來。

酒醉後的玉帝,強行要她留下陪宿。他覬覦她的美色已久。所謂酒醉,不過是個借口。

她拒絕了這場權力與美色的交易。

玉帝惱羞成怒,將權換成了強。

她唯余躲避與嬌呼。

他聞聲而來,怒火中燒,燒得整個鬥牛宮幾乎成了一堆瓦礫。

可是他終究鬥不過玉帝的三百護衛。九齒釘耙被奪,人被拿下。

他目眥欲裂,流下血淚,「對不起,我沒有能力保護你。」

她身心俱碎,流下血淚,旋又綻放出一個笑容,仿若血蓮花,「我美嗎?記住,無論將來里發生了任何事情,我的美只為你一個人綻放。」

他凝視著她,目光依依,神色安然。生與死的界限,消散不見。

玉帝惱羞成怒,親自動手,錘了他2000下,直至他筋骨俱裂而亡。

她不顧一切地偷了王母娘娘的靈芝菜,嚼碎了,再掰開他的嘴,一點一點地喂入他的口中。護衛們扭過頭去,假裝視而不見,臨了,默默地將他的亡魂拋入六道輪迴之中,投身豬胎,取名豬剛鬣。

靈芝菜護得他的一縷神明不散。他記得前塵舊事,記得她的笑靨如花,也記得玉帝的猙獰面目。

流雲聚散,收攏於他的眉間,又凝於她的淚痕之中。

「我帶你走吧。」他艱難地吐字,「外面天翻地覆,再無人顧及我們的生與死,喜與悲,聚與散。嫦娥,我等你等了五百年……」

「我等你這句話亦等了五百年。」嫦娥凄楚地一笑,「可是能配得上你的等待的嫦娥,已經死了。」

凌霄寶殿

二郎神手執三尖兩刃刀,全身上下血跡斑斑。在他的身側站著托塔李天王,滿臉的悲憤,手中的寶塔斷了半截。半截的寶塔里,端坐著哪吒,雙腿盤踞,雙掌合十,雙目緊閉,卻是已經死去。李天王耗去殘餘的一點法力,護住兒子的一縷魂靈,讓其不至於煙消雲散去。在他們的身後,是數百垂頭喪氣、血污遍體的天兵天將,勉強護衛著神色愴楚的玉帝。

凌霄寶殿台階下,佛界成千上萬的大軍殺氣騰騰。為首者,頭戴金冠,身披金甲,足登織雲履,手持金箍棒。不是孫悟空還有誰?

兩軍對壘之間,站著一個人,皂衣芒鞋,雙掌合十,卻是唐僧。

「如來,我本是你座下的金蟬子,前世里你我有師徒之緣。悟空,我與你今世為師徒。佛本向善,不殺生靈,不求妄名。兩位能否念在佛緣的情面上,止金戈,停徵戰,讓天庭與佛國重歸於和平友好?」

孫悟空目光冷冷,不言一字。

如來目光冷酷,聲音里亦透著冷酷:「金蟬子,你可知為何前世里貴為我的弟子,卻難逃生死劫?」

唐僧怔了一下,雙手合掌,「弟子不知,請如來佛祖明示。」

「因為你有了異心,不能唯命是從,偏要質疑我的佛法名為去人慾,實則滅人性。笑話。人性千變萬化,不收歸於一個虛無,如何駕馭?三千世界,強權為大。你要識時務,莫要讓命運輪迴。」

「阿彌陀佛,看來這是我生生世世無法擺脫的宿命。」唐僧目光平靜,轉向孫悟空,「來吧。地獄未空,為師願渡。」

孫悟空神色數變,猛地一棒子朝著唐僧的天靈蓋揮了過去。

這時從如來陣營處飛出一道灰影,硬生生地接下來孫悟空的一棒。可惜他並非孫悟空的對手,雖將金箍棒震開了半尺,自己卻「噔噔瞪」地後退了幾步。

唐僧張開了眼,卻見沙僧手持降妖寶杖,喘息甫定地站在自己的側邊,寶杖的杖尖指著孫悟空,「師兄,以前里你說什麼我都聽你。你說要攻打天庭,我都毫不猶豫地陪著你。可是欺師滅祖的事,萬萬行不得!」

孫悟空揮了一下金箍棒,喝道:「這個禿瓢子,老子從取經開始就看他不順眼,早就想一棒子取了他的性命。你再不讓開,我今天連你一起打死!」

沙僧神色凄慘,「罷罷罷,你打死我吧。能和師父一起死在大師兄的金箍棒下,我沙僧心中無怨恨。」

一道殺機從孫悟空的眼眸中划過。一道金光從他的手中揮出。

就在這時,驚呼聲迭起,「呀,那邊怎麼起火了?天,那是月宮吧?」

如來、玉帝和孫悟空全都身軀一顫,定睛望去,果然月宮處傳出滾滾濃煙,遮天蔽日,恰如洶湧的、不屈的冤魂。

豬八戒拖著九齒釘耙,從濃煙處緩緩地走出,「她死了,死於你們的貪戀痴嗔。她一了百了,你們卻永世罪孽難消。」

如來的眼中閃出怨恨之色,但隨即消逝不見,換成單手合十,唱了個喏,「生又何嘗生?死又何嘗死?死生本在呼吸之間,如花落花開,草枯草榮,無關悲或喜,又何來的罪與罰?」

豬八戒「哈哈哈」地狂笑起來,「好一個佛祖如來,好一個生死無常!這些的教條與主義,從來都只是說給人民聽吧,你們內心深處可有半點遵循之意?若真的是生死無足輕重,你可有膽與俺老豬一起,當場剖腹自殺,以一點朱血染紅今秋的楓葉?」

混亂之中,沙僧悄悄地湊到玉帝的跟前,「太上老君他們已經率道家大軍抄了如來的老巢和後路,很快就殺將過來……」

如來以手指向豬八戒,喝令孫悟空:「殺了他!」

豬八戒在唐僧面前跪下,磕了個頭,「八戒想最後煩勞師父一件事,請在我死了之後為我念經超度,讓我儘快進入六道輪迴中。我想……早點見到她。」

唐僧手捻佛珠,面帶微笑,「你證得初心了?」

豬八戒揚起頭,瞥見嫦娥笑靨如花影月色般地鋪陳於空中,「我美嗎?今生里我只為你一個人而美……」可是轉眼朱顏辭謝圜鏡中,笑靨隨落英飄逝成空:「曾經里,你拚卻自己的性命,捨棄自己的名譽,毀掉自己的容顏,只為換取我的一點清白。卻不知我本是如來的一枚棋子,用於離間天庭關係;恰如孫悟空亦是如來的一枚棋子,用於摧折天庭銳氣。奈何石猴無心,我卻有情。我愛上了你……三界雖大,無處安放你我微渺的愛情。五行雖寬,容不下你我兩個人小小的身影。倘若有緣,不如我們在人間再會吧。」

豬八戒笑了,提起九齒釘耙,朝著孫悟空迎了上去……

高老莊

高小姐手捧一杯清茗,站立庭院之中。月華無光,天幕暗沉。兩顆流星一前一後地在天際中劃掠而過,最終消失於浩渺宇宙之中。

一滴淚水自她的眼角滑落下來,「豬剛鬣啊豬剛鬣,你可記得前世里我是誰嗎?」

《戒愛》簽售會

一名小女孩手捧著一本書,蹦蹦跳跳地來到作者面前:「十八戒,我媽很喜歡你寫的《戒愛》新書,能幫我簽個名嗎?」

「好啊。你媽叫什麼名字?」

「嫦娥。」

「呃……請問嫦娥兩個字怎麼寫?」

……

(完)

作者簡介

無意歸,畢業於南開大學,已出版/在出版長篇小說共十部。小說、劇本、散文多次在全國各大比賽中獲獎,人民日報、中國國際廣播電台等數十家媒體進行過作品推薦或報道。現為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網路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廣東網路文學創作委員會委員。曾擔任魯迅文學院作家班班長,首屆海峽兩岸文學創作網路大賽複評評委等。2017年成為廣東省劇本超市(省委宣傳部、廣電總局、文化廳、文聯、作協、南方日報集團、珠江電影集團等單位聯合舉辦)首批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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