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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作品——海的夢

人大江南通訊社出品

海的夢

01

2017年姑蘇的夏天涼得恰到好處,涼得容得下所有的挑釁和暢想。我坐在中國人民大學蘇州校區那片樸實而光芒四射的小湖旁,看著冰綠色的水,悠遊的水禽微微撲棱著翅膀,撲下一瓣繽紛的天,葳葳蕤蕤的姿色,搖曳得彷彿家鄉的海。晶瑩的海水裡藏著一個結結巴巴的夢,夢的主角在芬芳四溢的夢境中走來走去,四顧無言,卻無處不是心聲。

小湖邊游來了一隻瘦精精的黑天鵝,眨著一雙寶光璀璨的眼睛,打量著初來乍到的我。脾氣溫潤的蘇州與我家後院那片粗獷的大海截然不同,可正因為如此,它更顯得自出玲瓏,多了一分嬌嫩的美感。這座城市長著一雙微腫的丹鳳眼,一顰一笑,都是勻不開的甜蜜。在我還沒把校園門口那幾棵桂花樹認全的時候,我已經愛上了這裡。回想十年前那個燥熱得不堪的酷暑,用輕盈的回憶壓迫這十年的剪影,再多的狼狽似乎也變得溫馨無比。

02

2007年膠東半島的夏天熱得出奇,熱得使人沒來由地震驚;即使隔著這吵吵嚷嚷的十年回頭去想,那過分活潑的火蒸氣也不禁令人詫異。傍晚七點鐘的夜色輕佻得使人睜不開眼,潑潑撒撒的畫意,烘出夢一般的天際線。在渤海灣凹的一間瀕海平房裡,住著一群珍珠色的肉雞,八歲的我,和當時年值古稀、而身體尚強壯的姥姥。

我們守著的那片海,叫做前海,水不算太藍,卻像一座浸在夢裡的城,有一股爽利的香氣。在平房的小院子里,能嗅到幾百米外海的鹽味,疏鬆的清甜的空氣;還有線條鬼奇的雪白雕塑,學著西半球公園的樣子,被刻上淺色的花體字母;還有熱辣的燒烤架,俗黃的游泳圈,被熱氣熏歪的大梧桐樹,一溜兒墨藍色的海邊摩托,不分季節躍動在海水裡的潮濕人頭:一座海濱擁有的一切花花因素,這裡都不缺。姥姥在海灘上擺了個販賣泳衣和飲料的小攤,兼著伺候柵欄里那群肥嘟嘟的雞,守著一年又一年虎紅色的爆竹聲。

當海水被烤成溫吞的陽光時,我總能抱著滿滿一簍張牙舞爪的海鮮凱旋,拿滾水煮得彤紅,星星點點地鋪了一桌子,聊以打打牙祭。(留下的海鮮殼,碾碎後拌著西瓜皮、苞米棒穗餵雞,能喂出最鮮美的珍珠雞)飽餐後枕著海浪和風音入眠的夜,聽著姥姥唱些年紀很大的兒歌,夢也格外黑甜。

03

蘇州的夜色或許更濕潤而可愛一些,無名而紮實的香氣盈滿了心胸。走在修院樓前那條落滿黃綠葉子的小路上,滿目溫和的暖色,像是打翻了夢的調色盤。紅銹色的太開樓漾著蘇州園林式的優雅,樓道里熱烘烘的淡黃色光在朦朧的月暈中滾來滾去,忙忙活活的一天又落幕了。晚風過處,恍惚間想起了備戰高考時踱步海邊的情景,浪頭打濕了風,咸風吹歪了霞。挾雜沙子的海風豪爽地舐著每一寸肌膚,看著簌簌涌動的晚潮,彷彿在俯瞰一個慢慢浮出水面的夢。

04

在2007年的盛夏,每天下午的第六個鐘頭,可以看到騎著摩托車飛馳而過的下班姑娘們,她們是前海旁一座造紙廠的女工。在夏季,她們常常在工作服裡面穿著牛仔熱褲和緊實的珠片短衣,下班的時候就把工作服脫下來,露出肥碩的白腿,騎在黃色或者黑色的摩托上。當粗獷的霞光熏透了天,一溜兒嬌美的騎士,青絲飄逸,邊騎邊笑,載欣載奔的笑聲令別人也令她們自己沉醉。

女工里有個叫蓮娃的姑娘,常來買姥姥的雞蛋,性子火爆,擁有無論什麼時候聽起來都過分響亮的大嗓門,長著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她有個在省城教書的表姑,切切察察之間,總能捎來許多眼花雀亂的訊息。她熱衷於給姥姥講些「讀書改變命運」的故事:兩人一個唾沫橫飛,一個面色緋紅,默契充足得驚人,末了,一起發出含混而莫名其妙的感嘆聲,彷彿有了某種惺惺相惜的信仰。

蓮娃的故事總是紮根在地道的漁家,刻苦得聞名遐邇的孩子,嘴笨得慈祥的父母,都憑一張寒窗十二載的名校錄取書變得揚眉吐氣,成了小漁村一抹又甜美又鏗鏘的神話;蜜蜂一般的媒體湧進他的家,牆上貼著五子送蓮的年畫和動作影星李小龍的海報。孩子挺拔地站在長槍短炮前,氣質澹泊的談吐幾乎點亮了那個破爛得醉醺醺的家。

「聽見沒有呀?看看人家哦。」姥姥操著鋼鐵般的方言沖我說。

我從木盆里撈起一把水,撲在臉上。

05

2017年,八十歲的人大迎來了十八歲的我。十年前那個吐字蹣跚、成天泡在七彩的海水裡、鬼主意層出不窮的孩子,早已懂得了讀書與命運之間奇異的辯證關係。八月份的時候蓮娃曾為我餞行,(她已經考取了本地的高級醫校,在市級醫院裡覓了一份麻醉師的肥缺)她爽朗地提起當年她講過的那些勵志故事。

「我打心眼裡那個羨慕呀,當時常想,要是一股氣考個學校,不說別的,先為將來的自己爭口氣!」

她說這話時,兩頰漲得嬌紅,渾身迸著光。

姥姥今年整整八十歲了,雖然身體大不如前,可精神矍鑠,眼耳伶俐。她沒有多少文化,但是跟大海打了一輩子交道,人心世情無所不曉。我考入的中國人民大學,是她唯一一座能叫得出名字的名校。當我捧著中法學院的錄取通知書給她看時,姥姥撫著那張質地喜人的紙,嘴裡翻來覆去地只有一句話:「囡囡啊,你是咱家第一個這麼出息的孩子嘍,第一個出息的孩子啊!」

臨行的前一天晚上,姥姥把一小布袋鐵鏽色的硃砂塞進我手裡,「放在身上,鐵定保平安的。」沉甸甸的硃砂袋裡透著海藻的干咸氣味,帶上它,彷彿就帶上了家鄉那片無邪的海,帶上了沉澱了八十年的福氣。在從膠東到姑蘇的十二個小時枯燥的行程中,我時不時看看手中的硃砂袋,想到這是從鄉魂中挖去的一份福佑,不禁攥得更緊了些。

人一生中能有幾個十年?用磕磕絆絆的十年換一個福氣沛然的夏天,是最振奮人心的獻禮。誠然,讀書不是美麗人生的終端,可是當你對著一片肅穆得幾近荒蕪的海,對著一個樸實得接近粗野的村,你想不出任何不去讀書的理由。正因為現實不夠豐滿,才有了被夢想濃化的平靜,才有了清新而碩大無朋的慾望。那一份足以粉碎心牢的定力,走的完這場沒有詩意、但充滿敬意的朝聖之旅。

我願與這座意氣風發的學府共呼吸,在她這座年輕的學院里捕捉愛的華彩,依偎在那片青春洋溢的海灘上。拾掇一路的燃情歲月,每一綴蘸滿陽光的浪花,都是夢的迴響。

海有夢,夢在腳下。

總編:朱信凱

主編:劉甡 朱婷

責編:張珂

文字:許宏藝

圖片:鄧逸凡

編輯:庄曉妍

作者簡介:

許宏藝,2017級法語系新生,chez nous雜誌社社員,熱愛寫作,熱愛拳擊,四肢發達,頭腦不簡單,請多多指教,希望共同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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