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貨膨脹背景下的貨幣錯覺
編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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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威廉·龐德斯通
10億辛巴威元買不了從前那麼多東西。
2008年7月,羅伯特.穆加貝(Robert Mugabe)政府發行了一種100億元的鈔票。它立刻成了收藏家們的追捧對象。可作為錢本身,幾個星期里它就差不多毫無價值了。
2009年1月,辛巴威儲備銀行又推出了一種100萬億元的新鈔票。鈔票上畫有水牛和維多利亞瀑布的圖案,據說值30美元。那個時候,幾乎已經沒人使用辛巴威幣了。
據報道,辛巴威幣的通貨膨脹率最高達到每年5 000 億%。除了印刷的面額越來越大,政府還定期砍掉鈔票後面的「0」,2008年底就一口氣砍掉了 13個。嚴格地說,以幾年前舊幣的票面值來算,現在的100萬億辛巴威元其實是1 x 10 009元。不知怎麼回事,辛巴威的貨幣設計師居然能跟科學記號的禁忌對著干。
辛巴威到底是如何管理的呢?全世界都在問這個問題,辛巴威的記者卻發現很難向外人給出一個直白的答案。辛巴威的經濟亂成一團,失業率高達80%,饑荒蔓延。
通貨膨脹只是普通辛巴威人要面對的最微不足道的問題。那些饒幸保住工作的人便能應付。他們堅忍克己地接受了自己國家的錢幣保質期像牛奶一樣短。時間一天天地過去,儘管絕對價格變了又變,價格的相對比率卻保持穩定。
第一個研究惡性通貨膨脹心理的偉大學者是歐文?費雪(Irving Fisher)。目前,人們重新提起了對這位經濟學家的關注。泰勒便稱讚費雪是行為經濟學的先驅,這麼做的還不止他一個。特沃斯基在後期寫的一篇論文中認為,費雪提出的「貨幣錯覺」概念其實就是通貨膨脹時期玩弄的一套認知詭計。
其實對行為經濟學家這個群體來說,費雪是怎麼也不該當上英雄的。1892年他發表論述,抱怨古斯塔夫?費希納對經濟學界造成了惡劣的影響。他寫道:「把心理學強加於經濟學之上,在我看來這不恰當,而且有害。」
在20世紀的好幾十年里,費雪大概是美國最有名的經濟學家。公眾最初認識他,是自他寫的那本自我救助暢銷書,書名很是真摯:《如何生活》、Haw to Live、。
費雪還是一個成功的發明家,設計了一種索引卡系統,它是旋轉抽出式索引卡 (Rolodex)的前身。後來,他的索引卡公司跟人合併成了雷明頓蘭德公司,費雪自己也賺了錢。一家打字機公司,後來又成為斯佩里蘭德這家早期的電腦公司。
打從在耶魯大學執教的時候,他就對當今時代的諸多議題發表過意見。他倡導素食和優生學,支持禁酒,凡是你想得到的健康養生法,他都贊成。1919年,為了治療女兒的精神分裂症,他叫一個庸醫切掉她一部分結腸,這一嘗試並不成功,他女兒死了。
費雪的光輝事業在1929年戛然停止。黑色星期一到來之前,他都在嘗試安撫投資者們焦慮不安的神經。他說:市場近期的波動,只不過是「震出喪失理性的狂熱」。等市場把狂熱分子都踢走了,價格肯定一飛衝天。「股價已經到了一個像是永恆不變的高原上」。
可股價並沒有穩住,市場把索引卡帶來的財富蒸發殆盡,費雪的聲譽也伴隨他的聲明煙消雲散。
費雪相信,靠著物理學家的嚴謹態度,應該可以預測價格。這一點,肯定是受了他的博士生導師、隱居的物理學家約西亞?威拉德?吉布斯(Josiah WillardGibbs)的鼓舞。
正如氣體體積可以靠壓力和溫度計算得出一樣,費雪渴望根據供給和需求預測價格。他的論文描述了如何做到這一點,他甚至還建了一台價格產生機(見圖26—1)。
這是一口大水缸,裡面有若干入水一半的「蓄水池」跟另一套槓桿系統相連,調整「停止器」,把收人、邊際效用和供給等數據輸入槓桿,接著就可以從量表上讀出價格了。
吉布斯一定很高興。該設備預示了(但願不是嘲諷)20世紀經濟學的發展方向。(「按下1號停止器,抬起3號,」費雪的操作手冊上這麼寫著,「現在,1號、2號和3號分別代表一名富裕的中產階級男士和一名窮苦人……」)
跟同時代的一些人不同,費雪對不適合他機器的異常情況特別感興趣。1928年,他在《貨幣錯覺》(The MoneyIllusion)中對通貨膨脹做了史詩般的論述,迄今未有超越之作。1922年,費雪去了魏瑪共和國,看到了普通民眾如何應付肆虐的通貨膨脹。
無懼熊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也許就是情商最高的關二哥
為了償還驚人的戰爭債務,德國的印鈔機片刻不息地印著馬克,一戰結束後,商品價格已經翻了 50倍。在柏林的一家商店,費雪挑了一件襯衫,並按店主的報價付了錢。「因為店主擔心我會覺得她是在賺取暴利,她說,『我賣給你這件襯衫,再進新貨的成本跟你付給我的價是一樣的。』我還來不及問她為什麼要以這麼低的價格賣給我,她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可因為我買這件襯衫的價格低,所以我也算賺了錢了。』」
當然,從任何意義上來說,店主人都沒有賺錢。她提前為襯衫預付了若干馬克,當時它們尚具有相應的購買力。從進貨到把襯衫賣給費雪,馬克的購買力已經降低了。她的確抬高了標價,但此時,馬克的幣值早已大大縮水。
費雪的看法是,金錢只是獲得東西的一種工具。價格穩定的時候,我們可以把金錢和購買力畫上等號。可要是貨幣的購買力不停地變化,就有必要對兩者加以區分。
不管怎麼說,經濟學家就是這麼看的。普通人,比方說店主,往往會忽視通貨膨脹。德國通貨膨脹的高峰年是1923年,當時的價格每兩天翻一倍。在一張新聞照片上,一位德國婦女用鏟子把鈔票往爐子里鏟。
那時,燒一堆錢所產生的熱量要比用它能買到的一堆木柴所產生的熱量還多。即便如此,費雪發現,德國人還是設法活了下來,並且對現實抱著部分否定態度。他們把關注點放在價格上,而不是東西上。
貨幣錯覺的概念幾乎總是在通貨膨脹的背景下引入的。事實上,美元或辛巴威幣等貨幣縮水,跟它不必有任何關係。只要價格變化,都可能出現貨幣錯覺。它的立足基礎是,消費者太看重價格,而對價格所代表的購買力缺乏足夠的重視。符號變得比符號所代表的東西更加重要了。
你正打開一瓶很好的波爾多葡萄酒,跟朋友共進晚餐。你在期貨市場(也即收穫季節之前)上買了一大箱這種酒,當時它的價格是每瓶20美元。結果,這一年的葡萄品質非常好。您碰巧得知(並且剋制不住地告訴了客人們),同樣的酒現在每瓶要賣75美元。你覺得今天晚上款待客人的這瓶酒花了你多少錢?
(a) 一文不花(因為你是一年前付的款,現在可能都不記得價格了);
(b) 20美元(因為原來你花的就是這麼多);
(c) 20美元,另加利息;
(d) 75美元(因為如今你要是再買一瓶就得花這麼多);
(e) -55美元(因為你花20美元就得到了一瓶現在賣75美元的葡萄酒)。
1996年,泰勒和埃爾德?沙菲爾(Eldar Shaflr)向一群訂閱紅酒通訊的收藏家提出了這個問題。許多人以前肯定碰到過這種情況。當然了,這裡沒有所謂的「正確」或「錯誤」答案。
泰勒和沙菲爾只是在問當事人覺得紅酒的成本是多少。他們的具體措辭是這樣的:「關於你喝掉的這瓶紅酒成本是多少,你認為以下哪種說法最符合你的感覺?」
經濟學家差不多全都力撐答案(d)。要替換你喝的葡萄酒,現在就得花這個價。你以前為它出了多少錢,只不過是一個適合在晚宴時講述的精彩故事,價格歷史不頂用。
會計師或許覺得選項(b)很自然。對庫存估價的進銷存管理法用的是已支付價格。這合乎情理,因為零售商知道已經付了多少錢。他並不一定非得知道當前的市場價值,說不定都不值得為判斷它花費精力。
答案(a)說,價格歷史不僅毫不相關,還有可能完全被遺忘,(e)則完全否定了「歷史不頂用」的看法,並為一瓶絕佳的紅酒得出了負成本!經濟學家和會計師對這兩個選項必定是嗤之以鼻的。
可(a)和(e)恰恰是最受人歡迎的答案,選前者的人佔30%,選後者的佔25%。只有20%的紅酒愛好者選擇了經濟學家的答案(d)。過往價格的幽靈纏住了絕大多數人。
原因之一是票面數額太難於否認了,我們受了它們的狂轟濫炸。「就算是在熟悉的環境里,在一些某種程度上所知甚多的人里,共同話語和新聞報道也往往表現出貨幣錯覺。」沙菲爾、彼得?戴蒙德(Peter Diamond)和特沃斯基寫道。
要不,翻翻《吉尼斯世界紀錄》吧,裡面滿是金錢的紀錄——收人最高的運動員、最高拍賣價、最昂貴的餐點等。沒有幾個條目是根據通貨膨脹做了調整的。
沒錯兒,安德烈?阿加西(Andre Agassi)掙到的美元票子的確比阿諾?帕瑪(Arnold Palmer)要多。但至於說誰更富裕,你還是得靠猜的。
20世紀90年代的頂尖網球運動員。
美國家喻戶曉的高爾夫球手,輝煌時期是20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
《紐約時報》、CNN的記者們也並不見得比《吉尼斯世界紀錄》的編輯好多少。看看歷年來的貨幣價值新聞排行榜吧!就算是在最聰明的媒體上,也沒有多少新聞是根據通貨膨脹做了調整的。這大概是因為新聞稿總是熱衷「最」字型大小的東西。「最大手筆的獸醫捐款」永遠比「實際數額是第八大」聽起來響亮得多。
是什麼造成了貨幣錯覺呢?最簡單的答案是,數學太麻煩。但這並不是故事的一切。研究人員找來擅長做數學題的學生,用與通貨膨脹有關,或是價格變化顯而易見、方便計算的「容易」題目考他們。總的來說,這些學生還是成了貨幣錯覺的犧牲品。
沙菲爾、戴蒙德和特沃斯基在紐瓦克國際機場和新澤西北部的兩家大型商場調查了一個多樣化的群體。
有個問題說,「安」和「芭芭拉」是出版公司的兩名員工。有一年,安得到了 2%的加薪,當時並非通貨膨脹期。另一年,芭芭拉得到了 5%的加薪,可同期的通貨膨脹率是5%。
研究人員問第一組受訪者,「從經濟的角度」來看,提薪後誰的日子更好過,是安還是芭芭拉?大多數人選安。這是「正確」的答案。安的加薪讓她的購買力提高了 2%。由於通貨膨脹,芭芭拉的加薪只讓她提高了 1%的實際購買力。
現在有趣的部分來了。研究人員從新澤西遊客和購物者隨機選出了第二組受試者,問他們誰加薪後會更開心。大多數人選擇了芭芭拉。第三組受試者的問題是,誰離職的可能性更大。他們選了安(意思是芭芭拉更可能留下來)。總體而言,$ $ $ =快樂=未經通貨膨脹調整的實際美元數。
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表明,參與者是有能力考慮通貨膨脹因素的。碰到有「從經濟角度」這樣的提示時,他們會這麼做,可其他時候就不然了。研究人員把原因歸結到「多重表示」上。
人在心理上用兩種方式來表示金錢,一種基於實際美元數額,另一種則基於購買力。幾乎人人都知道,一旦出現通貨膨脹,第一種方式就用不得了。可兩種表示方法都會有人給予注意,也都會影響決策(有時這種影響是不自覺的)。這暗示貨幣錯覺可能是錨定的一種形式。美元票面數額是一個錨點,(根據通貨膨脹)調整往往不足。
普通老百姓是貨幣錯覺的真正受害者。僱主利用通貨膨脹削減他們的薪資,還美其名曰「加薪」。工會談判代表拍著他們的肩膀,恭喜他們「取得了勝利」。他們把積蓄存進賬戶,買成實際回報很低甚至乾脆沒有回報的房產、債券和養老金。政府對他們根本沒有利潤的房子和儲蓄課以「利潤」稅。
也不是說貨幣錯覺總不好。2008年《洛杉磯時報》的一篇文章指出,「2000年以來加州房價飆升,其實為少數族裔打開了房地產市場的大門,減少了社區因為害怕少數族裔到來而讓房產貶值的恐懼情緒。」
不管怎麼說,經過一輩子的訓練,貨幣錯覺必然會得到強化。很多時候,我們的社會就是一條巴普洛夫實驗里用的小狗,金錢就是喚起它反應的小鈴鐺。多次的重複之下,我們學會了對著空洞的符號猛流口水,反倒把真真正正的肉骨頭拋到了腦後。未完明天待續……
作者:威廉·龐德斯通
來源:《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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