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向他春夢裡，瞥遇迴廊「浪淘沙·紅影濕幽窗」

《浪淘沙》

【清】納蘭容若

紅影濕幽窗，瘦盡春光。雨余花外卻斜陽。誰見薄衫低髻子？還惹思量。

莫道不凄涼，早近持觴。暗思何事斷人腸。曾是向他春夢裡，瞥遇迴廊。

①紅影：指鮮花的影子。

②瘦盡：以人之清瘦比喻春日將盡。

③雨余：雨後。

④低髻子：低垂的髮髻，指低垂著頭。髻子，髮髻。

⑤持觴：舉杯。

⑥迴廊：曲折環繞的走廊。

泰戈爾哀傷地寫道：「世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納蘭淡然地寫道：「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陽」。

這是清朝貴胄的手筆，清詞的普遍成就不大，雖然康熙皇帝大力崇文，但是八旗子弟並不是真的會去認真鑽研，詩詞寫得好的人十分罕有，而納蘭卻能用哀傷的調子，將詞演繹到這般境界，實在是清詞的一個里程碑。

一個一生錦衣玉食的濁世佳公子，偏偏有著如此深沉的哀思。古人說：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如果說納蘭也是如此，那他這般沉鬱的情感，倒也是迸發得恰到好處。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寫過許多詩詞佳句，其中也不乏幽思之句，凄涼和美麗的意境使人絕倒，但看到納蘭的詞，卻更能感受到，何為肝腸寸斷、滿紙凄涼意了。這首詞是寫哀愁，納蘭寫愁，從不強調，只要淡淡幾筆，就能讓看客心傷神傷，恨不得淚流滿面。

這首詞描寫相思縈懷的幽獨傷感：透過小窗望去，春雨打濕了紅花，春光將盡。雨停了，卻已是夕陽西下之時。誰看到她穿著單薄的衣衫，低垂著頭，抱膝思量的孤獨身影？把酒獨酌，無限凄涼。曾像做夢一樣地在迴廊里與她相遇，怎不讓我傷心斷腸？

「紅影濕幽窗，瘦盡春光。」納蘭的傷春之詞很多，他是最懂春日的人，傷春感懷，並不單單是因為春日的逝去，而是懷念春光里的時光。時光易老，人更易老，老去的歲月無處追尋，只有傷懷，卻無法捕捉。這才是最感傷的。

在納蘭的詞里，意境十分美。開篇這句實則是與周邦彥的「雨過殘紅濕未飛。珠簾一行透斜暉」暗合，納蘭隨手拈來，將古人的詞用在了自己的詞里，渾然天成，令人不覺有何不妥。

周邦彥寫的是雨後殘紅在斜暉下投射於珠簾，而到了納蘭的詞里則變得更加簡潔洗鍊，更富美感。「紅影」指鮮花的影子。鮮花的影子，透過小幽窗看去，別有風情，被打濕的花朵在暗影下，搖曳出多姿的風采，比起周邦彥的「殘紅濕未飛」，更顯得有韻味一些。

而多出的感嘆「瘦盡春光」，其實有著李清照的「綠肥紅瘦」的哀怨無奈。同樣是感慨春光消瘦，納蘭與李清照到底誰高誰低，難以判決。古為今用的例子，在詩詞寫作上不算少數，就好比崔顥寫的黃鶴樓，而後來李白模仿，寫成了鳳凰台，這二者之間到底哪個藝術成就更高，沒有固定的評判。

承接上句，「雨余花外卻斜陽」。「余」既是後，雨後的花朵在斜陽下，而夢中的她卻是穿著單薄的衣衫，挽著低垂的髮髻，挺立在暮日下，低頭思量。雨後、鮮花、美人、夕陽這些事物構成了納蘭筆下的一幅美麗的畫。

上片最後寫那位女子「還惹思量」。詞中所寫的女子為何人，無法考證，但從詞面來看，是一位溫婉可人的女子，讓人忍不住想去憐惜。上片寫完雨後景色，下片便轉而寫情。

「莫道不凄涼，早近持觴。」思念的人不知身在何處，只能自己獨自飲酒，這真是無限凄涼的事情啊！納蘭自己也感慨「暗思何事斷人腸」。在人世間，還有什麼能比相思更苦人心的呢？

想念著遠方的佳人，既然無法得見，那便在夢中相會吧。豈料夢醒之後，凄涼更是加深幾分，「曾是向他春夢裡，瞥遇迴廊」。像夢中那樣，能夠與她在迴廊處相遇，該有多好。納蘭的這首詞，就在這個卑微的願望中結束。

相愛相處到最後，留下的僅僅是這些柔弱的回憶，尚能安慰一下內心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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