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我一刀把月亮劈成兩半

　　下午四點，接上老媽，去了千佛岩上方的丁字石，二姨的外孫結婚。吃了九大碗，夜開始下雨，未做停留，又把老媽送回鄉下。鄉下本家一妹子大婚，父親在幫忙，母親過去擺龍門陣去了。農村辦婚事，比起城裡面就熱鬧多了。第一天晚上要擺九大碗，名曰花夜。第二天，男方過來迎親，女方七大姑八大姨老表舅子一大群人就送親到男方，吃了正席才回，第三天姑爺女兒要回門，女方方才正席。所以，本家妹子結婚，一吃就是三天，不像城裡面一頓正席就結束。哪家辦事，就是我們家族最熱鬧的聚會。我們所在的村小組全部姓李，喚名十八子，全一個家族的。這個妹子不是我家親房，我就沒過去湊熱鬧。

開車回城，雨越發的大了。看來，今年中秋又無月可賞了。四川的氣候，中秋無月可賞的時候多了去了。從記事起，感覺中秋就沒有幾次看見過月亮。沒有月亮，其實也不妨礙盼中秋。

我的家鄉是夾江，位於著名風景名勝峨眉山下。離樂山38公里，離峨眉山不到20公里。今天下午，峨眉山除了金頂藏在雲霧裡，大半個身子都清晰可見。我的家，過夾江縣城南門，再過青衣江大橋，省道103路邊。屬於平原地帶。儘管挨著縣城不遠，可我小時候家裡也不富裕。餓不著，但是想吃肉挺難。但是，不管怎樣，中秋這個節氣，不僅有肉吃，還有雞肉可吃。我家一般是中午要大辦，因為出嫁的姑姑們要回娘家走親戚。晚上呢，則去我外婆家大快朵頤。外婆家離我家房子距離不過五十米。如此，盼中秋就成了僅次於春節的重要節氣。那個時候，月餅吃不吃倒是其次了。那時過節買的月餅，不像現在品種多樣花樣繁多種類齊全。那時的月餅以芝麻糖心月餅居多，後來到九十年代才吃過玫瑰心的月餅。我自來不太喜歡吃甜食，所以對於月餅我是不感冒的。我所期盼的就是中午吃雞，晚上還是吃雞。

　　再後來，生活條件改善，中秋但不是很期待了。每每過中秋，家裡來一大幫子人，父親和母親要忙著做飯，我呢，家裡十多頭大肥豬的口糧就成了我的活。我要背著背篼去割紅苕藤，一背不夠的，往返兩三次。割回來還要清洗乾淨，把一把一把的紅苕藤用刀宰成寸長。有一年宰紅苕藤的時候，宰著了我手指，血流如注，當醫生給我塗抹碘酒消毒的時候，直接把我痛暈過去。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印象深刻的還有1994年。那一年高考，成績不甚理想。後來，好不容易走了一所中專。拿了錄取通知書，算是解放了。在此之前，我是很壓抑的。考的不好，一度升學無望，父親很是氣惱。父親對我從初中開始就寫小說深惡痛絕，說我是不務正業，耽誤了學習。九月初，那天打了一整天的穀子，父親累，我也很累，晚上吃飯，父親喝著酒喝著酒又說起我寫小說的事，剛開始我忍著，後來忍不住頂嘴，結果遭到父親暴洗。那一夜，天空有一輪彎鉤，我躺在家門外的稻田裡，枕著剛收割的稻草，淚流滿面。不單單是因為遭到父親的打罵，更多的是生活的迷茫。那一晚的月，比任何一年中秋能看見的月都要清冷。五日後，通知書姍姍來遲，我發現，秋天，還真是一個收穫的季節。由於通知書上說要過了國慶才報到，那段時間玩瘋了。那年的中秋是9月20日，那晚的月亮特別圓。又圓又亮。在家吃過晚飯，幾個初中同學過來找我去逮青蛙。夾江地處川西南，稻穀收割一般在九月上旬就收割完畢。穀子收割了，穀草桿就用稻草在谷穗處打捆成草人一樣，就立在田裡讓太陽晒乾。這時候的青蛙沒了大片大片的稻田，就失去了藏身之地，然後，就往草人堆里藏。我們一人一桿電筒，手拿一根四尺來長、食指粗的竹竿，提開草人，手電筒照著青蛙，晚上有強光，青蛙就不動了，然後照著青蛙一竹竿用力掄過去，青蛙就翻肚了。這時，只管抓起青蛙丟進蛇皮口袋就是。那時候生態好啊，平時打農藥少，所以青蛙多的不得了，不到一個小時，滿滿一口袋，足足有兩臉盆多。一幫子回到我家，剮皮去內臟，然後用苦瓜紅燒青蛙肉，柴火灶，燒了滿滿一大鐵鍋，那個香味啊，現在想起來都口水直流。當然，如今來看，逮青蛙這是不對的，但在當時，卻真是一件樂事。

　　國慶節完，我就背著行囊去了德陽，而後畢業去了深圳，再而後調回成都，很多的中秋都在外地過的，這時候，才深刻體味到什麼是「月是故鄉明」、「每逢佳節倍思親」。1996年7月去的深圳，第一個異鄉的中秋，深圳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而老家又是雨。母親是冒著雨踩著泥濘走了一里路到鎮上用公用電話傳呼我，我再回電話過去。電話里我只是簡單的問候了母親，然後說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我是一個情感細膩的人，但是我嘴拙。我說不出那些感人至深的好言好句。電話到後面，我感覺母親言語有些哽咽了，我禁不住淚流滿面，可我還是強顏歡笑著給母親說工作。打完電話，我一個人坐小巴去了蛇口的海邊。一輪明月高照，對岸香港城市的燈火搖曳在海上，我就默默地坐著。這幅景象讓我在後來的詩歌里寫下：中秋之夜，我一刀把月亮劈成兩半/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我在深圳呆了三年多一點，我就撲騰著調回了成都。那時中秋還不放假，但凡逢著周末，我是必回夾江的。中秋吃什麼已不重要，中秋有月無月也不重要。只要一家人團聚，就足矣。

2017年10月4日

李漩，詩人、武俠小說作家。四川夾江縣人，1973年生，建築工程師，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樂山詩典2017》編委。已出版長篇武俠小說《蜀山風雲》、詩集《想和你去看看海》。現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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