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老張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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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點半，坐在老張拉麵門前的座位上，正好可以看到馬路對面朝陽大悅城露出的一角。

大悅城每天晚上十點準時關門，而距離它直線距離不到200米的老張拉麵，要等到晚上12點才開始賣第一碗麵條。

南北走向的青年路，以朝陽北路為劃分，南段就是北京的布魯克林——這裡集聚了眾多商鋪和坐落在臭水溝旁邊的城中村，這裡也是外來務工者們安身立命之地。老張拉麵，就隱秘於此。

老張拉麵是一家蒼蠅館。老張，53 歲的河南人，1989 年來到北京，麵館主人兼拉麵師傅。18年前他租下了這個店面，開始了深夜，老張和他的妻子、兒子、弟媳、侄子們搬出八九張桌子擺在麵館門口，桌上擺好白瓷罐子裝好的醋和自製辣椒油、蒜瓣。拉出一盞100 瓦的白熾燈，掛在門口的老槐樹上點亮，只夠照亮一小片地方。

剛從路口拐進來的時候，眼前幾乎只有黑暗，車停得密密麻麻，要走一會兒，才能看到排隊買面的隊伍。

在老張拉麵，排隊是必然的，食客往往要排隊一個小時以上。

而這個慢，是顯而易見的——

不管多少人，老張和老伴總是保持勻速。一個人拉麵下鍋，另一個人準備空碗放入大把胡椒，澆湯入碗，等麵條被撈起放入碗里時，準備在旁邊的碎牛肉和香菜剛好就位。

這樣純手工制面的過程，每一碗面從拉麵到端上桌，需要大約1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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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好吃，老張拉麵不敢說第一。也有人說老張拉麵除了辣，什麼也沒有，失望而歸，在大眾點評上不留餘力地給出一個差評。

但是，對於大部分夜班工作者來說，作為終結一個夜晚的儀式，老張拉麵廉價又刺激，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儘管食品的標準化程度一直再提升，普通大眾對於口味的追求，並沒有太大變化。質樸的食物，總是能勾起人們最原始的慾望，連帶牽扯出一些與青春與童年相關的味覺記憶。

大多數人也許吃不出機器做的麵條和手工麵條的區別，但是眼睛能看到。比如手捏出來的面頭，是機器永遠無法取代的粗糙。

商場賣的日式拉麵，湯底總是濃厚，裝盤精緻，就連麵條，也是綿軟的。

而老張拉麵，無論從食材還是做法，都像是為了還原了食物本身的味道。湯的味道很淡，面也如此，但是有了辣椒，一碗樸素的拉麵也能變得回味無窮。

因為「辣」，老張拉麵早已經在社交圈裡積攢了不少名聲。那一碗擺在桌面上的翠綠色辣椒，也是老張拉麵的招牌之一。絕大部分回頭客，或多或少都是為了體驗這刺激舌尖的快感。至於面怎麼樣，湯怎麼樣，其實都是次要。

畢竟一碗拉麵，大碗12元，小碗10元，加豆皮、雞蛋、肉丸都只要1元。這樣的價格下，沒人會再去挑剔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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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什麼人，只要他逃到和平飯店，其仇家就不能越過門前軍刀繼續尋仇。而飯店亦保證不過問恩怨，不保人離開。

老張拉麵，就像當年周潤發的《和平飯店》，是一個與快意恩仇隔絕的地方。

青年路自古就是個魚龍混雜的江湖，據說曾經有燒烤攤為了爭地盤發生過百人群毆事件，甚至還有人聽到了槍聲。附近的炫特區、青年匯、珠江羅馬嘉園等小區則住滿了二三線明星、十八線網紅以及站街女。有姑娘的地方就有大哥，有大哥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是在老張拉麵，沒有人敢輕易動手。

無論是十幾年的熟客，還是新來的面孔，老張都不會與他們有過多的交流。這樣疏離的關係，既保證了老張在老張拉麵中的絕對權威，一定程度上，也降低了夜間鬥毆事件的風險。

所以老張拉麵，最開始就是在夜場里火起來的。三里屯、工體離這裡只有7公里，各個酒吧KTV的瘋狂結束之後，大哥和小妹兒，意猶未盡的年輕男女，不約而同地奔向這裡，除了拉麵，還總要點幾瓶啤酒盡興。夜場里工作的調酒師和服務生也來，一碗拉麵也許就是他們前一天的晚餐。

老張拉麵最初只是夜行族中的秘密基地，但是從兩三年前開始，因為老張的「神秘辣油」，引發了社交媒體的廣泛關注，各行各業，來老張吃面的人越來越多，也有不少明星出沒。

老張不懂營銷，也沒料想到社交媒體傳播的力量，他不知道食客們拍照打卡，發微博、發朋友圈是為了什麼，也不知道會帶來什麼效果。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網紅錐子臉姑娘舉著自拍桿和補光燈來直播吃拉麵。也有幾個編劇，長期駐紮下來，為了聽遍大千故事，積累素材。

還有一部分食客仍然是為了「宵夜」而來，社會底層勞動力的清潔工，服務員，代駕司機……也有送外賣的小哥，在送完夜宵最後一單之後，來到這裡，給家人孩子們打包幾碗拉麵回去。

老張拉麵內有好幾張桌子，但是比起在店裡，人們似乎不約而同地喜歡坐在路邊，三倆桌子和椅子，無論相識與否，無論階級、職業差異如何，都可以湊一桌，天南地北的話題都忘桌上丟。

在深夜的這個時候，沒有人假裝生活，無論是怎樣的人生，在這些樸實簡單的食物面前，都變得平淡且真實。

人們用五味雜陳來形容人生，形色的食物伴著不同的情緒入肚，再在夜色的魔力下噴涌而出。好在夜晚總是比想像中的短暫，人們一邊吃著，一邊看著天色亮起來。

(全文完)

本文作者「扭」，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22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扭」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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