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紅薯薦讀
秋收季節一到,小城的街巷又飄蕩起烤紅薯的香味,絲絲縷縷,牽著你的鼻子,把人牽到烤紅薯攤前,更把思緒牽到歲月深處。
其實,把烤紅薯散發出的那種誘人的味道說成「香味」並不準確。中國人總愛把最好吃最喜歡的味道說成香味,大概與長期生活貧困、難得吃到香味的東西有關。電視上美食節目的主持人每每品嘗一道新的食物,總會閉眼仰面作陶醉狀,然後邊嚼著嘴裡的食物,邊含混不清地贊到:「香,真香!」愛酒的人說酒有酒香,愛花的說花有花香,喜歡奶製品的愛說奶香等等。其實這些味道沒有一個是自然科學意義上的「香」味,更多表達的是人內心對這種味道的主觀的感受,就是喜歡、憐愛,無以言表,統稱之為香。紅薯依然,但我更願意把薯香稱作溫暖的味道。
上世紀70年代,是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那是一個「紅薯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的年代。為吃飽飯而努力勞動是鄉村生活的主旋律,紅薯是鄉村生活的主角。
因為每天都是吃紅薯,鄉親們就變著花樣做出多種不同種類的吃法,如紅薯干、紅薯麵糊塗、紅薯面蝌蚪、紅薯渣、紅薯粉條、紅薯葉菜饃等,但最主要的吃法有兩種:紅薯饃和蒸紅薯。作為干繁重體力活的北方農民,無論什麼飯,不吃饃總覺吃不飽。但紅薯饃實在是一種不討人喜歡的食品。現在紅薯面窩窩頭挺時髦,那不過是現代人矯情的嘗鮮意識所致。街上賣的所謂窩窩頭,並不是真正的紅薯面窩窩頭,充其量也就是摻一點紅薯面而已,主體還是小麥面。
真正的紅薯面窩窩頭,是表面發明,黑不溜秋,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咬一口一排白牙印,嚼到嘴裡沒嚼勁沒味道口感很差不願咽下去的一種食物。紅薯面麵筋很少,不會像小麥面一樣發得暄虛多孔,而是粘膩不透氣,不易蒸熟,做饃時就得在下面用拇指搗出一個洞,以便這又瓷又黑的窩窩頭少浪費點柴火能蒸熟。紅薯面顏色黑,人們習慣叫黑面,蒸出來的饃叫窩窩頭或者黑饃,把極為珍貴的小麥面稱為好面,又白又虛的好面饃叫白饃,也有直接把白饃叫老白虛的,有點誇張炫耀的意思。
小時候是難得吃白饃的,除非家裡來了主貴客人或自己生病了可能吃點白饃。但一年有兩個時節是有白饃吃的:一個是麥天。那時候的麥天是一場戰役,過麥天農人要脫一層皮的。剛收了新麥,每家總要磨一套新麥面,蒸一鍋白饃,犒勞一下累個半死的自己。當然我家的白饃絕大多數都被不會幹活的我們兄妹吃了。另一個時節是春節。過大年是肯定要蒸白饃的,一來要招待親戚,二來過年吃白饃也圖個好彩頭,昭示這一年都有白饃吃。白饃是如此的唯美可愛!鄉親們有一句俗話叫「白饃不任菜」,「任」是搭配的意思,意思是說吃白饃不需要搭配菜,白饃已經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了,何須再配菜。更進一層的意思是配上菜食慾更好了,會浪費這珍貴的白饃!吃黑饃不配點菜有點咽不下去,當然那菜多是自製的辣椒油、豆豉,或者是幾棵小蔥、幾瓣大蒜等等。炒蘿蔔絲、炒白菜,那就是高檔的口福了。
記憶中父母是不吃白饃的。即便黑饃,也不是放開量吃的。那時我們還小,我家孩子又多,主要靠父親幹活掙工分,糧食常常不夠吃,老缺糧戶。記得有一次晌間,我看見父親回家掰了一塊黑饃,狼吞虎咽地吃完,又匆匆去幹活了。我很詫異,半晌間或放學後拿塊饃吃是孩子們的習慣,大人晌間吃零食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後來聽見父親對母親說:「糧食不夠,飯時不敢吃飽,晌里實在餓得受不了,腿都是軟的。回家掰塊饃吃,又怕別人笑話,做賊一樣。」那時幼稚,對這話並沒有什麼特殊感受,現在想來,父母是多麼不易!春節前家家都要磨白面過年。父親磨了兩筐面,挑回來放在屋內,我們兄妹非常興奮地手插在面筐內玩,邊爭著你要這一筐,他要那一筐,好像馬上都能變成白饃。父親不吭聲,邊抽旱煙袋邊慈祥地看著我們,鬧夠了他才說:「這兩筐面不一樣,一筐白面,一筐黑面。白面是你們的,黑面是你媽俺倆的。」我們這才發現兩筐面顏色有些不同,一筐白些,一筐黑些,但差距並不是太大。誰知道一蒸成饃,顏色和口味竟有天壤之別。父母親春節幾乎沒吃過白饃。
其實紅薯最好的吃法是蒸紅薯或燒紅薯。原汁原味,口感好又營養豐富。只是紅薯太多,不加工又不易存儲,只能費很大事加工成並不好吃的紅薯面。蒸紅薯就是把紅薯洗凈了放在鍋內蒸熟即可,然後一人端上一碗或一篩子,圍在飯場內邊吃邊嘮閑話。飯場內必有幾隻雞或狗,爭搶著吃剝下的紅薯皮。不過多數人的紅薯皮都留在碗內或篩子內——不是自家的雞或狗,不捨得喂它們。但父親的碗內一般都不剩紅薯皮,不是父親大方地餵了別家的雞或狗,而是他捨不得浪費連皮吃了!
燒紅薯是用作零食吃的——那時農村沒有烤紅薯的設備,需埋在火堆里燒熟——畢竟燒柴的餘燼有限,每次只能燒熟一兩個紅薯做零食。燒紅薯是否成功,受制於產生餘燼的柴火原料。硬柴,比如豆稈、芝麻稈、棉花稈等,燃燒後會剩下許多紅彤彤的餘燼,紅薯容易燒熟。但如果火量過大,會把紅薯燒過,扒出來外部成了黑炭,掰開來沒碳化的內心部分變了色,一股躥鼻子的怪味,咬一口焦糊酸苦,無法下咽;軟柴火,如麥秸、樹葉、晒乾的荒草等,燃燒後剩下一堆草木灰,燒火棍一撥拉,火星四濺,一會兒都滅了,紅薯埋在裡邊燒不熟,扒出來捏著半邊軟半邊硬,只能啃幾口半熟的一邊,大部分扔掉。燒紅薯一般是在做完飯後鍋灶內的餘燼中進行,這是充分利用了廢棄的熱能。
少時吃燒紅薯是生活的常態,各種各樣的燒紅薯,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白瓤的紅瓤的黃瓤的,干綿噎人的綿甜香軟的,都沒少吃,但細想起來,卻憶不起一次具體的畫面。關於吃燒紅薯的清晰具體的記憶是已經進入80年代,我已不再是一個貪嘴的少年兒童,而進入了青春時期。我有晚上看書學習的習慣,特別是冬天,常常到夜間十點以後才睡覺。
現在來看,無論在農村或城市,這都是一個並不算晚的時間,但那時沒有電視沒有手機,電也不太及時,鄉村的冬夜寒冷而寂靜,沒事幹的鄉親們都早早上床圍被窩睡覺。我看書到十點多,早已夜深人靜,這時距吃過晚飯已經四五個小時,就有些飢餓。去廚房想找點吃的,但農家的廚房,翻騰半天,除了冷冰冰的饅頭,沒東西可吃。第二天母親問我夜裡去廚房找啥哩?我詫異於母親夜間的警惕。母親在北屋住,我在西廂房住,廚房在東廂房,距離都還不近,她竟然對我夜間的活動知道得很具體。母親說:「老了,瞌睡少,你在西屋的一點動靜我都知道。」——後來我發現,那時白天陀螺樣勞累了一天的母親晚上睡得很沉,她知道我夜間的一舉一動,是母親關心兒子的天性使然——我說我餓了,想找點吃的。母親想了想說:「以後喝了湯(即吃了晚飯),我給你燒個紅薯。」
此後母親每天做晚飯,都不再燒麥秸樹葉之類的軟柴,總是燒黃豆桿、棉花桿之類,有一回我家沒有這種柴,她還去鄰居家借黃豆桿燒。晚飯做好,母親會挑選一兩個大小適中、體型長圓、光溜無痕的紅薯埋入灶膛的火堆里。有時餘燼不夠多不夠旺,母親會再覆上一層碎柴草沫子,慢慢慪火,保證灶膛內有足夠的余火把紅薯燒熟。
每至我凍手凍腳餓意襲來時,就去熱乎乎的灶膛內扒出已經熟軟的紅薯。先是一股綿甜中透著焦香的味道氤氳開來,下意識地咽口唾液,然後我坐下來,把雙腳伸在灶膛口烤著,雙手抱著紅薯,暖熱了雙手,再掰開紅薯,糯軟沙瓤中,縷縷熱氣攜著濃濃薯香,直撲鼻孔。吹一吹熱氣後輕咬一口,綿甜香糯,感覺已無其他世間美味……
隨著農業科技的發展,小麥產量大幅度提升,農民終於都吃上了白饃,紅薯漸漸失去了鄉村土地的統治地位,紅薯干、紅薯面、黑窩窩頭的紅薯饃等食品,也陸續退出了歷史舞台。近些年,村民們又重新種起了紅薯,只是規模很小,多數都只是在地頭溝邊種上一點,吃個新鮮。相鄰鄉鎮也有規模種植的,但要麼大量外運賣錢,要麼深加工成粉條涼皮等,紅薯已經由最主要的糧食作物變成經濟作物了。雖然生活中與紅薯少有晤面,但關於紅薯的記憶永不磨滅。而關於紅薯的記憶中,有老父老母的場景總是最先跳出來,且隨著歲月的增長而愈發清晰,愈發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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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簡非淺,原名吳承珍,教育工作者,喜歡簡單但非淺薄的生活。愛好文學,有零星文字見諸報刊。
本文作者簡非淺授權河南思客獨家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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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委呂佩義胡耀楨王銀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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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國
統籌楊海燕
本期編輯楊子薇
指導單位河南省直文學藝術界聯合會
※寶寶吃紅薯之前我給他剝了下皮,公公看到後卻說我這樣會害了孩子!
※鄉村大媽挖了一籃未熟紅薯 原因動人
※紅薯麻團的做法
※蒜蓉紅薯葉的做法
※兒時的味道,酥嫩香甜紅薯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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