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理詩:於微言大義中見波瀾壯闊
文/曹雅欣
詩詞之美在於:
形式,是字句精綵排列的組合;內容,是思想高度精鍊的表達。
正因為具有這種遣詞精到、韻律上口的特徵,使得詩詞最為接近格言警句,一句一句,規整而優美地傳遞出詩人那些審度周密的思考成果。
於是,在詩詞中,一大類哲理詩就順理成章地誕生了——雖然這些詩詞在創作之初,很多並不是專為講理而書寫的,但是它所承載的深奧又美妙的哲思,使它完全超越了文學形式本身,而升華為了哲理的載體。
在這些哲理詩中,主要可以劃分成三類哲思。
面向世事的哲理詩:明道理
面向世事,就是推開家門、面向社會,突破單純、面對複雜。
走向社會的過程,就是不斷懂理的過程,從懵懂無知到知書達理,不斷總結著如何進取、如何處世、如何為人、如何待物。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資料圖 圖源網路)
1、進取之理——
進入到社會的課堂中,首先懂得的道理,就是了解到學習的重要性。
所以《論語》開篇第一句就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古語也說:「活到老,學到老」。
而我們今天的社會,更是在打造「學習型社會」——在個人層面,要終身學習、自我更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在國家層面,要開拓創新、與時俱進,「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水之善流,可以積流成海;人之善學,可以積累成功。
因此古之學者,都在「書山有路勤為徑」上不斷攀登著:
林則徐以詩為聯,說:
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勤勉治學,壯志凌雲;
杜甫也為泰山作《望岳》,說: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人生之路譬如登高之路,以學習為進步的階梯,是為了領略更美的風景,是為了成就更好的自我。
2、處世之理——
但是,登高路上飛來橫峰、人生路上逆行橫流的困難太多了,不是閉門造車就可以苦讀成事的,所以更深刻道理,往往是在處世中、尤其是逆境中獲取。
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就描寫生命的堅韌: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他告誡人們:天道尚且輪迴,弱草尚不服輸;真理只要堅持,公道總不會被輕易撲滅,希望只要長存,人生就不會被輕易摧毀。
陸遊《游山西村》也記錄行路的經驗,說: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告訴人們:道路上的阻礙是最正常的邂逅,日頭裡的黑暗是最尋常的夜色;屏障的背後也許是更美的風景,困難的背後也許是更大的機遇。
處世的哲理可以用理智去冷靜分析(資料圖 圖源網路)
3、人情之理——
處世的哲理可以用理智去冷靜分析,為人的哲理還要靠情感去綜合處理。
佛教說「人生八苦」,關於人情的苦,有「愛別離」、有「求不得」,那麼,最是詠嘆情志的詩詞,又是怎樣去思辨這樣的人情世故呢?
面對人事分離之苦,蘇軾《水調歌頭》說: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他了悟,合散契闊總是難免,人同此心就是相聚;
人事易浮散,人情可久長,海內天涯也就像是比鄰而居,因此張九齡《望月懷遠》也說: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他和蘇軾傳遞的哲理一樣,都是強調「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心安處即是家,心交時即使情;
對人事有這樣的理解,就能把人情之苦轉化為哲思之美,如秦觀《鵲橋仙》說的: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情能走入哲理的範疇,就是感情升華的節奏。
4、待物之理——
生活就是哲學,即使面對無知無覺的冰冷物件,也能用情感的眼光、道理的思考,為它鍍上一層哲思的光澤。
比如蘇軾《題西林壁》說:
橫看成嶺側成峰,
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
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就是換位思考的道理,這就是當局者迷的提醒,這就是把一座座蒼山無語的頑石,點化成了入情入理的箴言。
面對內心的哲理詩:調性情
面向世事的哲理詩,主要是針對人情世故講道理,而面對自己的內心,也要明理知情,這時候感悟出的哲理,主要目的在於調性情。
調和性情,安頓內心,淡於己,安於事。面對內心的哲理詩,大多都表現為禪詩,是一種近似於禪理的闡釋。
比如宋代楊妙錫有一首很美的《悟道詩》:
盡日尋春不見春,
芒鞋踏遍隴頭雲。
歸來笑拈梅花嗅,
春在枝頭已十分。
悟道,他悟到的道理是,何必蠅營狗苟、辛辛苦苦地鑽營於外?歸來到自我初心裡,那裡有你最真的情、最美的夢、最初的香。
社會像染缸,世事總無奈,但是心如蓮花凈,外化內不化。
就像孟浩然《題大禹寺義公禪房》說:
看取蓮花凈,應知不染心。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青蓮一朵,清心一片。禪詩如荷香,芬芳著內心。
這樣恬淡內心的哲詩,能夠與那些闡述世事的哲詩形成互補,讓人在家裡家外、在內心內外都相安洒然,內化於心、外化於行,進亦歡喜、退亦安然。
就像是清代張問陶的《禪悅》里說:
只要心光如滿月,在家還比出家閑。
我們常常焦急地渴盼花好月圓,卻不知最清涼的月色是守護心頭的天心月圓;我們往往艷羨地誇大世外桃源,卻不知最清靜的修行法門是在尋常生活里超越於紅塵之外。
哲學對人心的點醒,就是淡然性情,安然物外。
面朝時空的哲理詩(資料圖 圖源網路)
面朝時空的哲理詩:懂天地
在廣闊天地面前,人如滄海一粟、桑田一粒;在遼闊時空面前,人如芳華一剎、白駒一隙。
無盡的歲月悠悠,殘酷對比著有限的人世遑遑,於是,詩人們的哀傷與哲思,也既憂傷又蒼涼地滾滾而出。
最著名的叩問時空,是唐初張若虛「以孤篇壓全唐」的《春江花月夜》,詩中有對良辰美景奈何天的首次發問:
江畔何人初見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
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見長江送流水!
流水無情,人生無力,江月無心,人生有恨。這樣的無奈,仿若是我們今天讀這首詩時的感受:一千多年前,張若虛所見的那春、那江、那花、那月、那夜,如今安在?一千多年後,今朝讀詩嘆惋的我們,這書、這人、這景、這心、這聲嘆息,又將何在?天亦有情天亦老,正因天地太無情,才可慣看人的一生太匆匆,而無動於衷!
物是人非,山水悠悠。
那麼怎麼辦呢?就這樣頹廢無力下去嗎?——倒是自己愴然淚下的陳子昂,用《登幽州台歌》無意間給了人們啟迪,他說:
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涕下。
既然古人與來者都是我們命中注定不可能照面的,既然過去和未來都是我們不可避免要在此生作別的,那麼,我們的當此一世,就是迴響永恆,我們的足跡百年,就是刻痕萬古!
——永垂不朽,從來不在於形體的永生不死,連滄海也會變桑田,連斗轉也會星移,——而我們當世的所為,就可以是歷史的小扣大鳴,我們當下的經過,就可以是時代的振聾發聵!
李商隱《樂游原》說的好,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傷感於下一刻的黃昏將逝有何意義呢?盡領這一刻的彩霞滿天就是成功!
縱然明天的夕陽已不是今日的我,今天屬於我的落日,依然可以迸發出耀眼的美,美得一期一會,美得萬古長河!
哲理詩,就是於日常中見深意,於平淡中見深刻,於微言大義中見波瀾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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