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末年,李鴻章曾守望的美國夢,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十萬華工
文 | 江隱龍
從《蒲安臣條約》到1882年美國華工法案,美國對華態度的變化的影響不僅在於外交,更在於文化。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也即是鴉片戰爭後的第八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薩卡拉門托東北發現了巨大金礦,由此吸引了全世界的探險家,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華人。更何況,對於當時的華人來說,在家鄉求得生計的艱辛也未必便比遠渡重洋更為安全可靠。
美國對華人的吸引力來自於各個方面。從國家交往的角度來看,美國對清帝國最為尊重,《望廈條約》的相應條款與《蒲安臣條約》即是明證;從商業角度來看,美國礦藏豐富,是淘金者的樂園;從務工環境來看,美國的人道主義精神也遠遠優於西班牙、葡萄牙的海外殖民地。更何況,美國是「合眾國」,以反抗大英帝國的殖民為基礎而立國,這一切均讓這個遙遠而陌生的國家給華人以莫名的好感。
於是在19世紀中葉,「美國夢」也漸漸投射到了清朝文學領域中。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數張維屏的長詩《金山篇》。張維屏詩中的美國幅員遼闊,沃野千里,物業豐富,黃金遍地……字裡行間有種浪漫主義與魔幻主義混合的特殊情懷:
「西北洋外波連天,自古從未通人煙。道光二十有七載,得其地者米利堅。加里波那是其地,不喇西亞名其山。厥地生人始裸體,自以樹葉遮其前。邇來得布大歡喜,以金易布群爭先。其山不知幾千里,其金不知幾萬千。彼氓蚩蚩貨棄地,有客采採金滿船……黃金雖多食物少,雞子一枚銀一錢。金夫貪金不憚遠,旅費每人將百元。」
作為官員與詩人,張維屏自然沒有親自出洋留華,去結識其詩中「以金易布」的美國人。但是《金山篇》中描繪的景象的確鼓舞了眾多意圖改變命運的華人——「美國夢」居然以這種怪誕的形式流行於遠隔大洋的清帝國,的確讓後人感到不可思議。不過,《金山篇》也不是一味地讚譽美國,其詩句同樣也描繪了「米利堅人既獲利,乃宅爾宅田爾田」的現象,只是張維屏未必知道,這種「宅爾宅田爾田」的惡性侵佔並不針對於歐洲諸國的移民,而是單單針對於華人。
在1882年美國華工法案通過後,華人連去美國被美國人「宅爾宅田爾田」的機會都沒有了,「美國夢」就此在華人心中第一次幻滅。同樣,這種幻滅也投射到了文學中,孕育了另一篇長詩,那便是黃遵憲的《逐客篇》。詩的開關有序:「華人往美利堅,始於道、咸間。初由招工,踵往者多,數至二十萬眾。土人以爭食故,嘩然議逐之。光緒六年,合眾國乃遣使三人,來商訂限制華工之約。約成,至八年三月,議院遂藉約設例,禁止華工。感而賦此。」
此處光緒六年(1880年)的「限制華工之約」指的是《續修條約》,與《續增條約》一字之差,意義相反。條約中規定對華工赴美,美國「可以或為整理,或定人數、年數之限」,而短短兩年之後,華工法案便在此基礎之上出爐了。黃遵憲在《逐客篇》中如此感慨:「皇華與大漢,第供異族謔。不如黑,奴蠢,隨處安渾噩。堂堂龍節來,叩關亦足躩。倒頃四海水,此恥難洗濯……」
如果說黃遵憲的詩是文人之怒,那李鴻章則再次背負了改變華工、華人境遇的歷史征途。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時任大清帝國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鴻章乘「聖路易斯」號油輪訪美,在接受記者採訪時痛心疾首地指出「華工法案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法案」。李鴻章言辭懇切,條理分明,直到百年後,後人依然能從採訪記錄中感受到李鴻章當時的專業素質與民族精神:
「所有的政治經濟學家都承認,競爭促使全世界的市場迸發活力,而競爭既適用於商品也適用於勞動力。我們知道,《格利法》是由於受到愛爾蘭裔移民欲獨霸加州勞工市場的影響,因為清國人是他們很強的競爭對手,所以他們想排除華人。如果我們清國也抵制你們的產品,拒絕購買美國商品,取消你們的產品銷往清國的特許權,試問你們將作何感想呢?不要把我當成清國什麼高官,而要當成一名國際主義者,不要把我當成達官貴人,而要當作清國或世界其他國家一名普通公民。請讓我問問,你們把廉價的華人勞工逐出美國究竟能獲得什麼呢?廉價勞工意味著更便宜的商品,顧客以低廉價格就能買到高質量的商品。你們不是很為你們作為美國人自豪嗎?你們的國家代表著世界上最高的現代文明,你們因你們的民主和自由而自豪,但你們的華工法案對華人來說是自由的嗎?這不是自由!因為你們禁止使用廉價勞工生產的產品,不讓他們在農場幹活……」
李鴻章畢竟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只是他也知道,弱國無外交。訪美之行最終沒有改變華工法案的繼續實施,但這個年逾古稀的中興大臣,已經盡了他最大的努力。華工的歷史,還遠遠沒有結束。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福建洋務局與法國領事再次簽訂了《招工合同》,逐漸開啟了華工的歐洲之路——而這一年,正是李鴻章逝世的那年。
華工的路還有很長,但清帝國的歷史卻已經接近尾聲。隨著辛亥革命爆發,享國二百六十八年的大清帝國終於滅亡。清亡之後的第三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當時梁啟超還積極主張中國加入協約國對德國宣戰,但最終的結果又成了十四萬華工「以工代兵」。這些華工在戰前戰後參與了歐洲各國的建設,然而其遭遇也一次又一次見證了新歷史時代的悲歡離合。
談及梁啟超,便不得不說起他所寫的《記華工禁約》。《記華工禁約》著於光緒三十年(1904年),以美國華工運動及清人反對運動為主要內容,同時亦首開華僑史研究之先河。文中還曾引用《禁逐華人之原理》一文,其中表明了美國人華工的「理論基礎」,如以下諸條:
(一)彼等來此非為美國國民也,不過欲成以中國殖民地耳。
(二)彼 等非因避苛虐政府而來美國,不過圖富足榮旋耳。
(十三)未有準華人入口可以禁絕鴉片煙之害者。即此一端,華 人既當拒絕矣。
(十六)華人永不能受同化力,有某證人對政府調查委員云:「吾居加罅寬尼省(加利福尼亞州)三十年,未嘗見有一華人變革舊習者。」
以上種種,又何止是一時一地之思潮,甚至於英法兩國,在面對為其付出過巨大貢獻與傷亡的華工群體面前,也鮮有感激敬佩之辭;英國數萬一戰紀念碑中無一處為華工所立,即為明證。
※早在一百多年前,為保護本國就業,美國便通過了對清朝的華工法案
※一場英法對決一舉奠定百年格局,女王贏了海洋,拿破崙贏了陸地
※英國打贏法國搶奪的戰利品,今天人人都有,當時卻比黃金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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