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周訓超:秋天原野的那些事情

周訓超:秋天原野的那些事情

周訓超 ,1969年生,貴州省黔西縣登高山人。先後在《中外文藝》、《散文詩》、《高原》、《貴州作家》等20餘家刊物發表過散文、詩歌,有散文選入地方高中教材,現供職一家教育單位。系貴州作家協會會員。

時光倒退三十年前,我所記的事情就是那個時代的事情,所以時光要倒退。

月亮地里,滿地金黃的月光。喧鬧一天的鳥們此時悄無聲息地棲在樹頭,偶爾發出一兩聲熟睡的囈語。龍洞河畔的水聲代替了鳥們喧囂的聲音,放肆好多。這個時候爹出門了,爹就在龍洞河畔的玉米林里穿梭。他的責任就是看護玉米,不准他人盜取。因為剛剛從文化大革命過來,人們的日子還不是那麼的好,許多人家還揭不開鍋。一年只有半年糧。有的人家還沒有過完年,家中的糧食就完了。我還知道,我們田壩地區,每年秋收之後。就會把收來的大米背上高山,在那裡去進行兌換,一般八十斤米可以兌換一百斤玉米,會糶換的六十斤大米可以兌換一百斤玉米。原因就是多得幾斤玉米吃,多過一些日子。在這樣的條件下,偷盜是難以避免的。特別是秋天地里玉米成熟的時候,偷盜玉米的事情時在發生,為了不被他人偷盜,我們當地所有的生產隊,都要著人看護玉米,有的地方稱為護秋。爹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在每個秋夜走進原野的。

那個時候看護玉米都有鐵的紀律,規定相當的嚴格。偷盜一個玉米,要賠償六十斤的玉米。如果太多,要送公安機關。家中的雞狗也不例外,特別是狗,撲倒一株玉米,被看護的人抓到,主人也是要被處罰的。牛馬比君子,畜牲也是人。當然是要受到處罰的哎!我的記憶中,只有隊長家的狗不關,其他人家的都關了起來。隊長是一個村的權威,隊長家的兒子和我們讀書,十分威風,打了人,別人還不能還手。我娘對我說,遇到隊長家兒子,要我走開點,不惹人家。秋天看護玉米的時候,可以多分一點來看護,多得一點工分。我很聽娘的話,隊長的兒子我從沒有惹過他,但隊長家的姑娘敏我惹了。那時我讀書的成績就是好,爹卻天天叫我割草放牛。我不進學堂成績也很好,敏姑娘就是很喜歡我。那一年的秋天,我們在離老家很遠的希拉龍山上采野毛栗。我和敏姑娘一直走到森林深處,那地方很讓人想入非非。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在密林中,最讓人想到的是什麼?我沒有衝動,我控制好我自己的家園。可是當我從高高的毛栗樹上下來的時候,一個趔趄,就往前倒去。我知道是我的腿在樹上發酸發麻的緣故,本想好好的,在滿是松針的地上,舒舒服服躺一下,可是敏姑娘不!我剛趔趄的瞬間,她就在我的前頭打開胸懷容納了我。舌頭伸進我的口裡,兩座山抵在我的胸脯上。我一分鐘之內就熱氣騰騰,忘乎所以。這個秋天我就撞下了大禍,隊長女兒的肚子就是我看護的對象。

我主動找爹承擔龍洞河畔看護玉米。爹說也可以讓我鍛煉鍛煉。爹哪裡知道我的秘密呢?我在龍洞河畔的山崖下搭了一個窩棚,棚子高大,三角形的,四周我用玉米桿蓋上。裡面可以放一張地鋪床,床裡頭可以放我的書,外面我放得有鍋碗。也就是夜間我可以在棚子的前面煮幾個玉米吃。當然只能掰我們家自留地里的,生產隊里的絕對不能,掰了爹脫不了手,我們一家人都脫不了手。

我並不是真的想去龍洞河畔看護玉米,就是因為敏姑娘的一句話,我才接過父親的擔子。我和敏姑娘從松樹林里回來的當天,她就對我說:「我家的西紅柿、辣椒被人偷得厲害,晚上我和我娘要去我們家自留地看護。」他們家的自留地正在我們家自留地的上方,地名叫住馬家埡口。山高峻峭,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山前墳壘遍布,魂幡飄搖。母親說過,她先年還在馬家埡口摘過辣椒。母親因為我外公去世得早,在馬家埡口幫張家,當長工。張家其實和母親有點親戚關係,是母親的親舅舅家。可是這家人吝嗇,吝嗇的人是不會計較什麼親情的哎,很多人都明白這個道理。母親去馬家埡口摘辣椒的那天是下午,天擦黑,六歲的她一個人冒著寒月,抖抖索索的來到馬家埡口下,魑魅好像在山頭,哇哇怪叫。滿地的魂幡下,墳墓似乎在微微顫動,裡面一雙雙綠磷似的眼睛看著年幼的母親。

母親那晚還是把辣椒摘了回來,回來之後,母親大病一場,連頭髮一起都失掉。敏說他要去馬家埡口看她家的西紅柿、辣椒。我是不希望她有三長兩短的。隊長的女兒我娶不起,其實我也不想娶。哪怕隊長女兒也漂亮,可是我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頭。不適合我的胃口,但是人家都以身相許了,你就不要人家了,這樣的事情對嗎?敏說她來看守辣椒的事兒,我心裡知道,她多半是為了晚上要和我約會。間接提醒我,晚上替我爹來看護玉米。

那個看護的棚子就搭在馬家埡口的山崖下,距離敏家的辣椒地很近。我沒有看見敏晚上來看護辣椒,我倒是看見敏的父親。在黃昏的時候,褲袋上別著彎刀,嘴裡咂著煙嘴,一路的葉子煙煙霧慢慢悠悠地散落在山道上。走路的腳伸得硬硬的,步子是方步。我對這個隊長沒有好感。我吃過他們家的兩次虧,第一次虧是我六歲的時候,從他們家的門前的大路邊經過,他們家的惡狗瘋狂地從院壩里向我跑來,我開腿就跑。我根本就不是狗的對手,摔倒在距離他們家一百米的水溝里。惡狗此時站在高處叫了兩聲,夾著尾巴去了,沒有在繼續咬。狗這個東西,看見人倒去,他們就停止了進攻。或者是它們虛張聲勢,總之狗沒有再咬我。我從心底感激,狗的良心更比隊長的好。我對隊長的第二次反感,是因為大毛和二狗的娘鬧架,可凶了。大毛的父親來拉,勸不開。二狗的父親也來了,還是勸不開。村裡的有點面子的苗姑娘來了,還是沒有給苗姑娘的面子。兩個女人從罵到相互撕扯。隊長來了,還是邁著方步,臉上一臉的牛肉,血紅的。他只說一句,要打就死心一點。兩個女人真的死心實地打起來。他就在一邊看,看見雙方的臉上沒有完整的皮肉之後,他就爬上社房的樓上,對著樓下的兩個女人撒尿。晴天呢?兩個女人抬頭一看,丟下對方,轉身就跑了。留下一些村民在社房的院壩里哈哈大笑。我沒有笑,我感到隊長的噁心。

我不能對隊長噁心,以後他是我的岳父呢,即使我不太喜歡他的女兒,畢竟他的女兒喜歡我啊!娘說的不要得罪他們家哎!我看見隊長來了,使勁地往我的臉上擠出笑容。隊長看見了我的笑容,像沒有看見一樣。照樣砸著煙嘴走了。蹲在他們家的辣椒地里,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人家看護東西就是懂得孫子兵法,虛之實之,實之虛之,聲東擊西,聲西擊東。這就是看護的最好優點。我爹沒有,我也沒有,爹把地里的玉米桿兩面壓倒,中間留出一條寬闊的路來。從路面上可以從玉米林的這頭看見玉米林的那頭,以便於好走路,抓小偷。我爹說:「他沒有隊長的這番用心。」我知道爹的脾氣,他是一個耐不住寂寞的人,走哪一個地方都要吆三喝四。我們家裡那個年代沒有酒喝,爹就組織人在我們家打牌喝水。滿滿的一缸水幾個人全部喝了,在我們家院壩里走路要正正噹噹的走,否則身子一偏,水就可以從喉嚨里嘩啦一聲倒出來,淋濕地上一大片。可笑的是,有一回家中沒有水,只有母親的洗碗水。大家都不嫌棄洗碗水骯髒,打牌喝洗碗水。爹就是這樣愛鬧的人,根本不是看護玉米的高手,我答應出來幫助爹看護玉米,爹當然求之不得。

我在棚子里睡了半個月,看日出日落,看秋風秋月。我把我的數理化從頭看了一遍。那年的《中學生數理化》刊物舉行全國中學生數理化知識競賽,我想從中拿一個獎,我的老師也巴不得我拿一個獎,對她晉職稱有用。弄得我不堪憔悴,顧影自憐。但是敏還是沒有出現,好在那個時候我會唱《十五的月亮》、《年輕朋友來相會》,我一遍一遍地唱,打發我寂寞的心靈。

就在我想到敏一去不返的時候,她卻來了,一身白皙的衣服,恍如月中仙子,我從來沒有看見她這樣美麗過,這樣的美麗深深地打動我。不過她的到來我感到有一點驚奇,在這半個月里。我什麼都想到了,我以為是小說書上講到的露水夫妻、一夜情。她都不戀我,我有什麼戀她的呢?她走進我的時候,帶來一縷清香,淡淡的,沁入心脾。我沒有主動叫她,我看著我鍋里剛煮好的玉米。黃亮亮的閃著。敏性感的嘴唇里冒出一句話:「你的棚子我爹來看過了,說你偷吃隊里的的玉米哩?」我堅定地說:「我沒有偷,我家自留地里的,自留地里的都算偷?」敏說:「我相信你,你不會幹這種事情,但是我爹不相信。」我這個時候心裡想,地里的玉米我沒有偷,偷的還是你隊長的女兒呢!我的心漸漸地發起狠來:「說我偷我就偷吧,反正我們家看的地里沒有被人偷盜過!」我上前一把抱住敏,把她的身子往地鋪上壓,敏也很配合。主動的把她的舌頭伸出來,衣服也自己主脫了。我滿懷粗氣躺在敏旁邊的時候,她在一邊瑟瑟縮縮地穿衣服。等我穿好衣服後,拉起我就從她家的辣椒地里跑。辣椒地里的玉米實在大個,她嘩嘩啦啦掰了一大堆。還把地里的花生也摳了。拿來丟在棚子里的小鍋內,點上柴火就煮。我說:「你不怕你爹打你,你掰了這麼多?」我就對我爹說:「我掰來煮的,和你吃了!」我說:「 你爹恨我,他不打死你才怪呢?」她說:「不可能的,我爹沒有在家,開三干會去了,我兄弟生病去了,我娘要在家照顧我兄弟,我才主動來看辣椒的,我娘還不放心,說有什麼看法,偷了算了。」她講到這裡吃了一顆花生米後繼續說:「我給我娘說,辣椒事大,人家偷去了可惜,我娘說:『一個大姑娘家晚上拋頭露面不行的!』我估計今晚之後我就得來不了啦!」我心裡想,為了你我都出來看護玉米了,還不是你說的來看辣椒,我才主動來看玉米的。敏好像看懂我的心事,她小心翼翼地在我的耳邊說:「你晚上來我家後門,我開門等你。」說罷,臉色緋紅。我知道她家的狗厲害,我不是吃過她家狗的虧嗎?她好像又看穿我心裡想法,我們家的狗拴在前院,你不弄響,狗是不會叫的。說完她很不好意思地走出了棚子,一個人消失在暗夜裡。我心想她一個人在晚上走真的不安全,我的想法一下子和她娘想的一個樣,也許我愛上她了。我急急忙忙跟了上去。我沒有跟上她,在馬家啞口下的路邊我遇到鄧家的幾弟兄。看見我嘿嘿的笑,不知道怎的,娘叫我叫鄧家幾弟兄表哥,怎樣的老表親戚我不知道。現在看見了鄧家弟兄,我怯怯地叫了表哥。我在這裡插一句,我娘凡是遇到更比我們家強的,都要讓我們謙讓人家。包括隊長、鄧家弟兄、村裡劉二麻子等。

鄧家的故事很多。鄧有才生了一個姑娘,也算漂亮,該凸的地方凸起來,高凹的地方凹進去。這個漂亮的姑娘就是不聽鄧有才的話,私自戀愛了,還不算。還私自嫁人了,可是沒有經過鄧有才同意。鄧有才的兒子八個,號稱七郎八虎。鄧有才一聲命下,七郎八虎就把漂亮姑娘捉來。對方家也是比較強悍的人,鋤頭、拐耙子的打將而來。鄧有才出門發話了,不給你們家就不給你們家,你們家咋了,想搶人——沒門。對方家看見氣勢洶洶的鄧家幾爺崽,忍忍氣算了。後來此女就由鄧有才指定嫁給白家,一點反悔都沒有。漂亮姑娘簡直不敢,再跑,再捉來,自己臉上也不好說。這不算,鄧有才當時是部隊轉業軍人。回來之後安排在水城廠里當工人。離家幾百里,很難得回家。他老婆難耐寂寞,和一個走村串寨的年輕人搞在一起。這個走村串寨的年輕人聽說會武功,飛檐走壁,功夫十分了得,一般我們當地人十個八個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他就死在鄧有才的手裡。鄧有才在一個秋天的晚上回來了,他沒有進家。月光朦朧的晚上,悄悄躲在他家門前的玉米林里。看見自己家裡的燈熄滅了,估計兩位正在家裡打得火熱的時候,他去敲門,對方問話他也不答。走村串寨的年輕人仗勢自己的武功,收起自己的家園出來開門,想看看門外的動靜。門剛剛打開,一把殺豬尖刀直抵肚皮,鄧有才沒有猶豫。直接把年輕人的腸子就搞了出來,據說這個年輕人也英武,在院壩里就和鄧有才幹了幾個火鏟哎!但終於因為受傷的緣故,不是鄧有才的對手。腸子拖在地上敗下陣來,鄧有才也沒有把他殺死。而是報了通姦案,公社的幹部來了。要鄧有才抬出去醫好就算了。鄧有才還是弄了一副擔架,把自己的小兒子喚來,抬進醫院。他沒有直接抬進我們當地的衛生院,而是直接抬進縣城,他說的當地醫療條件不好,要送往縣城,還很關心的哎!在抬往縣城的路上,凡是遇到熟人,鄧有才都要放下擔架和人家拉家常,給人家點煙。還沒有等到鄧有才的家常話從龍洞河畔到縣城的一半路時,走村串寨的年輕人就去西天報道了。鄧有才還是把年輕人抬進公社,聲稱自己抬去醫的哎,但因對方閻王催命急,自己去了,沒有辦法。公社只要求鄧有才抬回家埋了算了。鄧有才就把走村串寨的屍體直接抬上馬家埡口,埋都不埋,任憑老鷹烏鴉品嘗。

這樣的人家,當地人都要懼怕三分,何況我們家呢?娘的話很對。

我看見鄧家幾弟兄,心裡異常緊張。我叫表哥的聲音有些膽寒,我看見表哥們狡黠的笑,我只有嘿嘿地對他們傻笑,鄧家幾弟兄的眼睛寒星似的,對我眨呀眨,我的眼光就暗淡了。我一個人往回走,月亮地里沒有先前明朗,朦朧的月光躲進雲層。敏剛才的話又糾結著我,還有鄧家的幾弟兄。隊長家的姑娘我不應該整的,娘說過。現在我把隊長家的姑娘整了,娘的話我們沒有聽。唉,他媽的那天那個鬼環境,害了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鄧家幾弟兄肯定看見我的把柄,我且不是更慘嗎?今晚他家幾弟兄的笑聲、眼神,還在我心裡嘩嘩啦啦的張揚;那眼神,分明是好多把刀,直指我的內心,我一夜都沒有睡著,我擔心玉米被盜,也擔心我和敏的事情敗露。

但是一連兩個晚上,一切都很正常,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地里的玉米和往常一樣,個個像英武的士兵直指天空。娘也很高興,娘的高興我明白,我能為家裡出力了哎,主要是能幫父親了。每天我回到家裡,娘給我弄好吃的麥面鍋盔。我吃了大大的鍋盔,臨到上山看護玉米之前,娘還要撿兩個雞蛋給我。

每晚回到地里,在棚子底下,把火很快點燃。兩個雞蛋在鍋里辟嘙辟嘙的往上冒,好像有生命似的,受不住這樣的高溫,要跳出水面。我給小鍋兒加一個蓋,讓雞蛋在裡面搞上下運動。兩個雞蛋煮好了,我用涼水一激,涼涼悠悠的兩個雞蛋我捨不得吃,包在褲頭裡。我記得第一晚上去敏家的事情。月亮地下,我直接悄悄走近隊長家的後頭,正如敏對我說的,狗沒有在後院,而是在前院狂吠。我上前推後面唯一的門,門剛剛開一點縫隙,我看見了敏潔白的身子,雕塑一般,在燈光下舞蹈。這燈光不是昏暗的煤油燈,上面有一個玻璃罩子。發出的光線大多是白光。敏沒有看我,還在一個水盆里洗她姣好的身子。我和敏有兩次親密的接觸,但我都沒有發現敏有這樣姣好的身材。第一次也許太匆忙,第二次也許是在棚子的黑暗裡。這一次是在燈光下,這一具完美的裸體深深地吸引了我,我推開門,走了進去。敏似乎早有預料,她沒有驚奇,也沒有驚慌。似乎知道我今晚一定會來,把門打開,洗好身子等我到來一樣。沒有言語,這個時候的言語顯得多餘的;一切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她的玉臂緊緊纏繞著我,若明若暗的煤油燈下,我們演繹得淋漓盡致。把該表演的表演完之後,敏對我說:「你是不信任我吧,今晚才來?」我說:「不是的,還是怕你家的狗,不敢造次哎!」她似乎聽明白了我的話,整理了一下紛亂的鬢髮說:「我並沒有什麼高貴之處,我只是普通的一個農家女孩,我父親是隊長,並不代表我是隊長,我們一家都是隊長……」我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但是人們並不是這樣認為。這種認為是無法改變的,受到的影響根深蒂固。尤其是那個時代的農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敏有這種境界,確實難能可貴。她沒有把自己當成隊長的女兒來看待,她把自己當成了普通的農家女。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上敏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喜歡,不是愛。

我一連好幾晚上,都悄悄咪咪走進敏的後院。月上柳梢的時候,我在棚子里,或在馬家埡口的土地中巡視。完成看守任務,午夜時分,我就悄悄潛入敏的房間,後半夜從敏的房間里溜出來。臨近秋收,地里的玉米顯得更加成熟完滿,圓圓鼓鼓的往天上翹著,看見這玉米我變得十分的亢奮,變得十分的有力。敏在我的這種異樣的生活下,每晚香汗淋漓。

可是倒霉的厄運來了,那是一個凄風苦雨的晚上。我一聽到前院敏的父親提扁擔的聲音,打得什麼東西嘩嘩直響,那時我認為是碗櫃倒下碗碎的聲音。我彷彿看見敏的哥哥國的殺豬刀在我眼前飛躍,敏來不及細想,把我放在炕頭的衣服往我的懷裡一塞,把我推出門。我聽到敏前面的門嘩啦一聲。敏聲嘶力竭的哭聲,我的身後飛來磚塊石頭,在我的頭上嗖嗖作響。我知道此時我是一個懦夫,並不是君子行為。留下一個弱女子受苦受難。我也沒有想到,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晚,她就這樣被她的隊長父親賣了,五百元賣到一個很遠的山村。我早知道有這樣的結果,是死是活,那晚我也應了,絕不會拋離一個愛我的女子,雖然我知道我們家和隊長家門不當戶不對。

我雖然逃脫了隊長顫悠悠的扁擔,敏哥哥明晃晃的殺豬刀。可是我還是痛苦地倒下了,我把我爹娘害慘了,也把我的姐姐妹妹害慘了。姐就是我發生事情那個秋天,命運改變,痛苦一生。都怨我那該死的行為,沒有聽母親的話導致。

我回到棚子的時候,我看見地里的玉米不見了,齊刷刷的不見了。一個個英武的玉米在一夜之間不翼而飛,我嚇得滿頭大汗。今晚我已經夠狼狽的了,這個狼狽的結果我自己能承擔。可是後面的結果我無法承擔,這是一家生活口糧的問題。我們一家七口人啊,整整一年到哪裡去弄吃的呢?我難道不是逼死爹娘嗎?我看見一棵一棵的玉米,和我一樣垂頭喪氣,葉子耷拉無力地垂著。這是大難的結果,無言悲哀,令人難以接受。我痛苦無言,無言在馬家埡口下。是誰?半晚上有這樣奪天的本事,能把我看護的玉米一一卷盡。我一時想不起其他的人,我只想到隊長,綠得發亮的眼睛,顫悠悠的扁擔,血腥的殺豬刀。只有這樣的扁擔我才會害怕,只有這樣的殺豬刀我心裡才會膽寒。

我回到家裡,爹知道結果,沒有震怒,娘知道結果,只是搖了搖頭。後來我知道,娘就是那一年得的心臟病。我知道娘因為我生氣,但沒有發作。長時間壓在心裡而產生的,娘在一個午後輕輕地睡去。我不懂事的小妹,把母親幫助外婆準備後事的蓋面蓋在母親身上。母親一覺醒來,看見昏暗的屋子裡滿屋霞光。她看見自己的身上,蓋著已去老人的被子。可是母親沒有言語,母親對我說起的時候,已經是多年的事情,聽到此事我已流淚滿面。

我在那夜悄悄的離開了家,我知道那一年我們家的糧食全部被隊長扣掉,隊長的手不會留情的。誰個都不會留情,那時我想,你睡了人家的女兒。人家會答應你嗎?可惜我沒有把我睡隊長女兒的事情向母親透露。母親說如果那一年我把這個事情向她老人透露,也許還有改招。現在我想,改招就是母親跪在隊長的腳下,乞求原諒。可是那一晚我害怕母親的眼淚,父親的皮鞭,姐姐的嘆息,妹妹們乞求的眼光。我只是說,我到院子里去一下,我從我們家廁所的方向去了,去了我就沒有回來。

我是多年之後明白事情的真相,我給敏帶來極大的痛苦,一生的傷害。在隊長長長的皮鞭下,敏的全身沒有一塊完成的皮膚。敏的哥哥每天背著那把明晃晃的殺豬刀,在村子裡遊盪,尋找我的蹤影,要是他發現了我,我肯定做他刀下死鬼。兩年后土地下放,他都沒有找到我出氣,就把我們家分得的一頭水牛的屁股上砍了四大刀,牛卵子割去一個。父親和母親都沒有言語,那年的秋天,土地是借大叔家的耕牛耕的。敏就在我走的第二天,被他父親請人來,以五百元的價錢賣給一個臉上有刀疤,大她二十歲的男人。這個男人並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大年齡居然啃嫩草,還是帶露水的嫩草。而是想盡一切辦法折磨她,寒冷天氣都要敏下河洗一家老小的衣服,做飯餵豬地里的勞動,全部是她的事情。敏的死,是悲哀的。他丈夫吃飯時,一碗從後面摔去。打在後腦勺上,小腦打碎而死。這個結果,是十年後我混成社會老大後,弟兄們用尖刀底著刀疤臉的心窩,他發抖而說的。

我離家時,身上沒有一分錢。我從西瓜地里,抱上一個特大的西瓜,送給客運司機,司機說到哪裡去,我說貴陽。他就在貴陽三場的那個地方,把我放了下來。然後,我就開始流浪生活,我白天在涵洞里睡覺,夜間出來活動。我的目標是三橋一帶的農家辣椒,口袋是現成的,工地上的水泥袋子。我把這些袋子裝滿後,就扛在菜市場去賣,他人的要賣五角一斤,我的只要四角一斤。後來三場涵洞里又來了兩個流浪娃,再後來又來了三個。因為先到為主,後到為臣的緣故。我就當起了老大,我的任務就是在涵洞里,把每天他們弄來的東西分掉,主持好每天的晚餐。中餐是每個人在外面隨便弄吃,我們只注重晚餐。我們這一群流浪娃,就在城市的空隙中生活下來,直到有一天,弟兄們把一個酒醉玩小姐的款哥放倒,有了一點錢的弟兄們,要我回家看看。我才帶著的弟兄回到龍洞河畔,夜晚,悄悄的潛伏到家。娘當然嚇得要死,她認為我是早就死的哎!仔細辨認之下,才認定她唯一的兒子還活著的。

我娘把敏的事情告訴了我,我才到遙遠的山村裡,找到刀疤男人,刀疤死不承認,直到弟兄們打他倒在地上,尖刀直抵他心窩,刀疤才告訴我。他把敏打死後,為了逃避法律責任,他在深夜把敏背到河邊,悄悄地放進河裡。第二天假裝到河裡看望,結果大家都知道,說是敏洗衣服掉河死了。我氣得把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殺進他的肩上,弟兄們及時把我堵住。這個奇醜的男人走上斷頭台,是弟兄們把他送進去的。事實面前他不能抵賴,我終於給敏報仇雪恨。敏哎,你倘若陰魂有靈,悠悠長天下,也該安息了!

我出走的那年秋天,給家裡帶來致命的打擊。家中應該分得的糧食,全部被隊長扣掉,理由是我看護的玉米全部被人盜了。其實不是全部,只是大部分,強盜晚上怎能全部盜得完呢?可是按照當時的政策,全部扣完了也不為過。何況我還把隊長的姑娘搞了,搞了人家的姑娘,人家肯定不會放過的呢?

糧食全部扣完,我在襁褓中的妹妹餓得哇哇怪叫。娘有哭無淚,娘的眼淚因為我流幹了。飢餓中,父親準備帶著我姐我妹出去吃一家的喪飯,我們本地的喪飯,是隨便可以吃的,叫人死飯甑開,只要你能吃你就可以吃。可是當父親帶著我姐我妹到這家人時,吃飯居然發飯票,他們自然吃不成。妹小,回家來餓得直哭,姐姐餓得睜大眼睛睡不著。家就在這天晚上發生更大的離變。睡不著的姐姐悄悄出了我們家的院門,順手帶走了鋤頭和撮箕。姐翻過高高的荊棘藩籬,越過隊長家門前的餓狗,逃過村裡看護人的鋼刀。匍匐在紅薯地里,盜取生產隊的紅薯,姐姐摳了滿滿的一筐紅薯。因為姐個頭不高,她要經過的道道防線十分困難,回來的時候,最終被隊長家的餓狗發現,犬吠聲驚醒了看護紅薯的人。他們對姐一陣猛追,姐以最後的堅強逃過追捕。到家是滿滿的一筐紅薯只剩下三分之一,鋤頭丟了。進門的姐姐累昏倒在地上,父親看見籮筐里的紅薯,明白是怎麼一件事兒。

姐醒過來之後,明白丟失在地里的鋤頭要給家人帶來很大的麻煩。姐就是姐,姐的決定那個時候就改變了姐的一生,第二天姐用清水把自己的黑髮洗得發亮,然後自己就從村西頭走了,妹妹看著而去的。很奇怪妹妹以前不是這樣的,總是鬧著和姐姐一路出門。今天不知道妹妹會有這樣奇怪的反應,綠豆似的眼睛,看著姐姐去,沒有一點兒聲響。

姐就是在那個秋天,把自己嫁了,嫁的人就是放電影門的矮子,區武裝幹事的兒子。這小子我是知道的,我經常在電影院門前徘徊。這矮子就經常請我去看電影,還有和我一班的同學,我開始不明白原因。後來才知道,這小子迷戀我姐姐,經常討好我姐。幫我姐背書包,摘花插在我姐書桌上。有一回,我姐在教室里看書,這小子就爬上窗檯偷看我姐,由於時間長,從窗台上摔下來。惹得一教室的女生悄悄地笑。

姐直接走進矮子放電影的住處,矮子歡喜如狂。兩天後武干來到龍洞河畔,打開隊里社房。把裡面的糧食放了出來,叫爹背上,叫娘背上,武干自己也給我們家背上。隊長不知道是什麼一回事情,他還想在辦法整治我姐,為什麼發生這樣的變故呢?也不好問武干,不敢得罪武干。得罪武干他的隊長就做不成,這是隊長明白不過的事情。後來我看護的玉米被盜案子告破,被盜人是鄧家幾弟兄。鄧家幾弟兄看見我走進隊長家的後院,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就放心大膽地偷盜,隊長從他們家辣椒地里回來的時候,看見鄧家幾弟兄。鄧家幾弟兄就說隊長你不要告我們行嗎?我們告訴你家後院的事情,隊長肯定不信,但是鄧家幾弟兄用生死保證。隊長才信了,不再為難偷盜我玉米的鄧家七郎八虎。他們把玉米用麻袋一袋一袋裝下,扛回去埋在自家牛圈裡。武乾和公社的人刨了出來,用一輛拖拉機拖到區裡邊,讓我母親去背回。我母親去看見了,一袋一袋的玉米就放在區長辦公室的地上,母親想背走,但是區長沒有表態。沒有表態也,就不敢背走。武干悄悄對母親說,今天背不成,改天來背,反正是你們家被扣去的口糧。

那些糧食母親沒有背回來,鄧家和他們村裡大隊長的關係相當密切,這是我後來知道的。這個大隊長我去見識過她,帶去一幫哥們,她不知道她曾經傷害過我。我們見了她的時候,她很客氣,又殺雞殺鵝,弄了一罈子好酒,她的酒量很大,一碗一碗地喝。她的胸脯也很大,喝了酒後撐得更高。因為我酒喝多的緣故,出門小解,要經過她的面前。她薄薄的短衫裡面,肉乎乎的乳房像電一樣擊中了我,我小解回來,不小心又碰到她的那個東西。幾個弟兄和她喝得火熱,他們用腳在板凳下勾搭她。我想,我們這樣一群年輕人都經受不住誘惑。那個區長怎能經受得起如此的誘惑呢?何況她還加了兩大車木料,送給當時正在建房的區長。鄧家的七郎八虎放了,那個糧食也無果而終。後來我約鄧家的七郎八虎,決勝負。你他媽的當年為什麼要為難哥哥,哥哥也沒有嫖你妹妹。任憑我罵,他們就是不還嘴還手,一個勁地認錯,我也只好作罷!

姐因為我,婚姻並不幸福,她生第一個小孩的時候,還沒有十七歲,她一共生了三個孩子,三個孩子生了後她剛到二十歲。三個孩子全是女孩,因為是女孩,武干見我姐斷了他們家的香火,於是就把我姐開除了。我姐肯定不,哭鬧是不行的。武乾的矮子就把相好帶進家門,這些我姐忍人,令人想不通的,是這畜生請人來奸我姐,我姐當然死不同意。沒有辦法,姐只有一條路,就是離婚,這是武干一家人的心愿。離婚了的姐一個人帶領三個孩子,生活的負擔,姐終於積勞成疾,面黃肌瘦。我一直對姐心有愧疚,卻不能幫助姐。我並不是黑社會的老大,我就是小打小鬧的這種人。就是大法不犯,小法不斷的這種人。殺人不幹,販毒不幹。我只是團結我的弟兄們,給那些有點闊綽的老闆或者官僚的家裡偷一點東西。都是平均分配,沒有起黑心!所以給姐姐的就是一點看病費,姐認為我的錢來路不明,她還不要。

我後來去找過矮子,其實他就是我姐夫。遇到我的時候,矮子的爹媽和矮子都很乖。他們家現在沒有以前闊氣,武乾沒有幹了,退休在家。電影沒有放了,被現在的電視取代。但是他們家運用了武干先前的權利,佔了電影院。這電影院在街上,也可以賣幾個錢,所以也很風光。我找到矮子,他家還是給姐一間很大的房子,我一走了,他們就給添姐麻煩。後來我還要去找,姐就不要我去了。我沒有給姐講,矮子上街回家的時候,要翻過羊擦口。我在羊擦口安排得有幾個弟兄,直接殘了矮子的一條腿。且還留下話,不能傳出去,否則矮子的爹媽老子照樣的給廢了。矮子話都說不成串,對弟兄們說,不會的,不會的。哪裡知道,矮子回去就說了。我當晚就請進派出所,姐也被矮子家趕了出來,住進岩洞。

我在看守所接受改造,警官說,我有嚴重的心理問題,我沒有說什麼,這還用說嗎?還有必要說嗎?

摘自《高原》2017年第3期

責任編輯/朱顚雲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秋天 的精彩文章:

簡單易做吃到爽的毛血旺,給你酣暢淋漓的秋天
秋天種什麼?這5種錦葵科的美花,花期長,花量大,適合庭院盆栽
最適合秋天的毛線手工,絕對值得收藏哦
這個秋天,讓Hip-Hop給你溫暖
終於到了這個秋天,不用考慮腰圍了

TAG:秋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