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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帶走的,帶不走的

01

直到現在都還不能相信,奶奶走了,永遠地離開了我們。農村裡的傳說,人死了之後,在回煞之前都還能看到陽間的事情,大概還沒到回煞之夜,所以總感覺奶奶還在我們之間吧。

這是我二十五年來,第一次真正失去,真正經歷生死離別。我看過很多人死去,看過很多人悲傷,不過那些淚水於旁人而言最多不過一句節哀順變。只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節哀是多麼不容易,順變有多難。

我知道,人年紀大了,都是要走這一步的。長大了,那些最親近的人,最終都是要離開的。自然規律,逃不脫。長輩說,你還這麼年輕,這還是第一次,這都承受不來,將來怎麼辦。對啊,言外之意,還有爺爺、還有外公外婆,還有爸爸媽媽,不出什麼意外,他們都會先我而去的。才去了奶奶一個就不能承受,將來接二連三地失去,那可怎麼辦。人生實在太殘酷,成長的代價太慘重。

聽小姑說,奶奶在彌留之際都還是清醒的,閉上眼沒一會兒就立刻睜大眼睛,左瞧瞧右看看,就這樣睜了又閉閉了又睜。就問她你是在等誰啊,等你的孫兒們么,他們都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我和弟弟怕她等不及,已經把票都改簽了。沒想到她走得這樣快這樣突然,走的時候她生前那麼疼愛的孫兒們一個都沒在身邊。就一天的時間,她都等不及了。

上次離家的時候,奶奶就拉著我的手說,要過年才能回來了吧,這次可能是真的見不到了。自從上次出國,這樣的話她已經說過三次了。你每次都這樣說,不是每次都是好好的么。最後一次跟她通電話,是她能好好說話的最後一天。馬上就國慶了,就要回來看你了,她就問還有多久啊,快了快了,她說就怕等不到了。走的前一天晚上,在奶奶病床旁,爸爸說奶奶非說電話里有兩個人說話,說肯定是我男朋友。想起每次回家她就問我,什麼時候帶男朋友回來呀。表弟都已經結婚了,什麼時候才能成家呀。她還是不放心,在最後的日子還惦記著。

連續幾晚做夢夢到她,跟父母通電話,問是不是需要回去了。長輩們都說奶奶肯定能撐過十一的。就在那天晚上,從恩施回來,病情加重,第二天她就去了。向來迷信直覺和感性的我,這一次卻沒有聽從內心的召喚。浩仔很久之前就告訴我,不聽從內心召喚的人,是不會得到上天庇佑的。所以,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從前的那些遺憾,錯過一個可能並不可惜的戀人,沒能去成最心儀的學校,都不算什麼了。真正遺憾的是,沒能讓奶奶臨走之前見到她生前最疼愛的孫女一面。遺憾的是,沒能讓她看到我成家有人疼有人愛的那一天。

02

弟弟到三角壩來接的我,千叮嚀萬囑咐,回到家爺爺在,別在他跟前掉眼淚,惹老人傷心。與我想像的孤單落寞不一樣,爺爺在人群中,跟來往賓客有說有笑。在奶奶靈堂前磕完頭,爺爺就把我拉到一邊,說是要「彙報」一下奶奶從發病到離世的過程。這個一模一樣的「彙報」,他對在我之前回家的弟弟們已經複述過一遍了。奶奶是從什麼時候發病,老爸是什麼時候告訴他奶奶三年前就確診是肺癌,這次可能真的熬不過了。她怎麼自己感覺到不行了,上午將縫在衣服里的錢給了爺爺,下午又將自己的手機交給了他。她走的時候是怎麼的拉血,是怎麼的難受,是怎麼把大家轟出了房間。是幾點幾分,他在外面的屋子裡,聽見兒女們叫媽媽。這個陪伴了他六七十年的女人,這一次是真正地離開了。

聽爸爸和三叔說,這次喪事整個都是遵循的爺爺的指導思想。請多少個唱齋的先生,做什麼樣的法事,全都是爺爺的意思。因為含瑞街上不能挖溝,做不了最大的齋事「穿城破河」,只能做一個「大十王」。在最重要的那場法事「楊帆掛榜」上,爺爺拖著自己不靈便的腿腳,胸前掛著鼓,在眾人的攙扶下爬上兩層高腳桌砌成的高台,為道士先生們領鼓。大半個世紀的情誼,全凝聚在這一場喪事上了吧。爺爺跟我說的時候,眼裡閃著淚花,可是臉上卻是帶著笑容。你奶奶走了好,拖著受磨受罪。爺爺最怕的其實是奶奶走在他之後,他怕他死了奶奶孤單一個人,他怕他死了兒孫不孝奶奶受折磨,他怕他死了沒了他的退休金奶奶日子難過。奶奶走在前面,他能安排她的喪事,能看到滿堂兒孫為她磕頭戴孝,能送她最後一程。

喪事一連辦了四天,爺爺一直強撐著精神,每天晚上都不睡覺,非要和女兒們一起守靈。最後那天凌晨,要清棺了,開棺見奶奶最後一面就要送她上山下葬了。爺爺架在她的棺材上,說道:「夫妻本是同林鳥,人生盡頭各自飛。玉孝,最後一程,你一路走好。」蓋棺之後,兒孫們哭成一團,爺爺一個人在角落裡止不住地抹眼淚。那是這麼多天,爺爺第一次掉眼淚。

小時候就聽過爺爺奶奶的愛情故事,奶奶應該是最最傳統的那一類女人了吧。爺爺工作的時候,時常不能回來,只要他一回來,不論地里有多少的活兒要干,奶奶都會先來陪爺爺玩。從年輕時候起,爺爺就愛睡懶覺,每天早飯做好了都是奶奶端到爺爺床前。爺爺生病,屎尿也都是奶奶一手端。奶奶就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了他幾十年。奶奶是典型的重慶女人,勤勞肯干,吃苦耐勞,老了之後她愛打麻將愛抽煙,愛把錢在手心兒里攥,爺爺也都由著她去。活在一個換戀人比換手機還隨便的時代,從來沒有哪場戀愛能談到超過五年,我實在很難想像相濡以沫六十多年該是多麼深厚的情誼,也無法想像奶奶走後爺爺心裡的孤單和落寞。世間最難得是有一個人既愛我青春年少風華正茂,見證我為人妻為人母為世事操勞,他也愛我容顏漸老陪我到雙鬢斑白,看過人世浮華之後一起走到生命的盡頭。奶奶終究還是比大多數人幸福吧。

爺爺和爸爸是對我影響最深的兩個人。與父親的堅韌相比,爺爺多的是睿智,是練達。臨到了,反倒要爺爺來安慰我們,生死都是自然規律,人去了切莫過於悲慟。爺爺的智慧,想來我是不及他萬分之一的。

03

這次回家奔喪,讓我對很多事情產生了新的看法,包括生、包括死,包括所謂的愛情。

從前覺得死了人是一件很嚴肅很悲傷的事情,所以一直不太能理解那些在葬禮上請歌舞樂隊的人家。一次次從辦喪事的人家前經過,看著那些穿著暴露的歌舞隊在靈堂前又蹦又跳,覺得實在荒謬。孝子戴著孝打麻將,一直也是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奶奶過世,才知道對生者而言,死亡太難面對太難接受了。尤其是在一個人的時候,在回家之前,悲傷真的是排山倒海而來。大概連續幾天的喪事,天天晚上熬夜守靈,各種繁複的跪拜禮儀,還有各方面人情世故的協調,在眾多賓客之間周旋,大大耗費了人的體力和精力,爸媽叔伯在喪事期間反倒悲痛有所緩解。這些歌舞隊、守靈期間的各種娛樂活動,只不過是為了留住賓客的一種方式,也是民間應對死亡的一種樸素的智慧罷了。從前死了人他們沒有歌舞隊沒有自動麻將機,但是他們也打骨牌,也打戳牌,他們也舞獅放鞭炮。農村的喪事和喜事,除了請道士先生來做齋事,其他方方面面都是類似的。也可以看出民間在對待生和死的態度上,遠比那些文人墨客要豁達要通透。民間文化從來就是朝向生,而非死的。

因為交通閉塞,傳統喪葬禮儀在老家還算是保存得周全的。也很慶幸祖輩還能土葬,父輩還能有這樣一個隆重的儀式來送別。據說農村也要開始實行火化了,也開始打擊「封建迷信」不準辦這種喪事了。可以想像直接捧著一盆骨灰埋掉先人的我們,將來會有多悲傷。

世道多變,人心不古,很多事情都不在人力可以掌控的範圍內。時光帶走了那些我最愛的人,可它也有帶不走的,帶不走她陪我成長的記憶,帶不走她給我的愛給我的溫暖和力量。

今晚是奶奶的回煞之夜,老爸給我發來了準備接奶奶回家的圖片。竹竿已經搭好,香包已經包好,飯菜都準備齊全了。據說回魂夜奶奶會去生前最愛去的地方,臨終所在的地方,去見親人最後一面。今夜過後她就再也記不起前塵往事,不能再回陽間,從此與我們天人相隔了。

玥玥說她很相信梅特林克的話,只要想念逝者,逝者就會醒來,在思念之土注視我們,守護我們。我比任何時候都想相信真的有兩個世界,奶奶去了那一邊,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守護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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