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年代的靈魂序曲
【本文由Lux Studio Toronto 光影工作室特約攝影師 Ethan Wei 口述,編輯衛塵執筆】
我想回到那個屬於黑白膠片的年代,即使我從未有幸見證過。
在上世紀那個戰火不斷的年代,從一戰到西班牙內戰,從二戰到越戰,人類的科技終於把人類推向了死亡的深淵。而活下來的人,拾起了藝術,撫慰其他倖存者受傷的心靈,有繪畫,有音樂,也有攝影。
繪畫是最先開始的,以畢加索的作品開始,譏諷一戰的刻薄與尖酸;音樂是最晚期的,以搖滾的誕生,敘述著越戰的荒誕。而攝影,藝術中最晚誕生的孩子,只從兄長手中繼承了美與真實。卡帕,以及他的同行者,就是這樣一批攝影師。
羅伯特卡帕,對於真正熱愛黑白膠片攝影的人,他的名字可以說如雷貫耳,而且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偉大的攝影師。當然,敢拍戰地攝影還拍出藝術感的人,也沒幾個,非大師不能成行也。
「真相就是最好的照片。」卡帕大師用這句話來回應別人質疑他用擺拍的方式拍攝《戰士之死》。戰士之死從我的角度看,是標準的自然攝影,而且屬於決定性瞬間那一類的作品,即使那會兒布列松大師還籍籍無名。這恐怕是西班牙國際縱隊的最經典的縮影,即使我並不對共產主義感冒,但是我依舊為死去的那名戰士,為今天那位百餘歲的,可以從輪椅上站起來高唱國際歌的國際縱隊成員,表達我最深刻的尊敬。我尊敬這些有信仰,為信仰獻身的人,他們可能沒有錢,但是他們無比富有,他們的精神絕不空虛。
「如果你拍的照片不夠好,那是因為你離炮火不夠近。」卡帕大師隕落於這句話。當他踩中那顆名叫宿命的地雷時,他仍然倔強地按下快門,並且被炸飛後手中仍然緊握著相機。於是,《卡帕眼中的最後世界》得以保存至今。這一聲快門聲,讓我會想到了拿破崙大帝去世的時候,高喊著衝鋒與約瑟芬,他們從不向死亡屈服,他們用自己的一生去堅持夢想與愛情。
那些叫囂著卡帕一些照片輕微失焦的人們,應該去想一想,手動對焦,戰地之上,難度遠勝於現在任何拍攝環境,只是部分照片輕微失焦,還有精妙的構圖。在膠片的年代,這就是大師的象徵,因為沒人能做的更好。
「它不僅僅是一個冰冷的機器,它像筆一樣,用它的人有多好,它就有多好。」 相機就是如此,照片好壞與否,就是人的事情,創作的事情,機器永遠無法取代大腦,機器創造的東西,與人做的,永遠差了一個呼吸,差了一個心跳,差了一個靈魂的距離。
AI永遠無法取代人腦的那一部分,那是屬於人類創造的一部分,電腦永遠無法模仿下一刻我大腦里想到的是什麼,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一旦它產生了,他就是獨一無二的,電腦再模仿,也是假的,即使是人來模仿,也不過是致敬。上帝總是保護小孩子不要過早的去玩火,等到了一定階段,才可以用火做飯、發電等等,只是現在人類還太過弱小。
呂布中國人都熟悉,可是馬克呂布,這位布列松大師的忘年交,可能就沒那麼熟悉了。但是對於我們來說,馬克呂布的作品依舊是那個年代攝影桂冠頂尖的那幾粒珍珠。當去年得知馬克呂布大師去世的消息,我便知道,這個時代最後那種氣若遊絲的掙扎也結束了,雖然他一定代表了新攝影時代的誕生,但是還需要時間去見證。
馬克呂布可以說是世界攝影史上,最快進階到大師的攝影師,因為他的第一張照片《歡樂的油漆工》就名滿天下。當然他的另一張更是經典,就是那位捧著花面對刺刀的少女,一張反越戰示威的紀實。所有真正的攝影師哪怕不知道誰拍的,也應該見過那張照片,經典中的經典。
包括很多我國第一代最高級領導人的照片,尤其是周總理一些經典的照片,也是他拍的。他是深受布列松大師的影響,有著濃郁的東方情懷的攝影師。其實他是非常擅長刻畫小人物的一位攝影大師,包括中國也是,當然,布列松大師就不說了,49年就來中國晃了一圈。包括之前《歡樂的油漆工》,那個取景器就是布列松大師送他的。
說到亨利卡蒂埃布列松,那可是有的說了,這是我一生攝影的旗幟,這就是我心中的攝影界的耶穌。我開始攝影后看到的第一張照片就是他的驕傲的小男孩;我看到的第一張構圖完美的照片就是他拍的那個旋轉樓梯,最喜歡的光影對比就是他那張在水上越過的人,還有一張我最驚訝的是拍中國一個類似地下往地上出去的出口一樣的通道,居然拍出了光線。
當年我和des討論了半天卻不得其解的問題,其中一個就是如何拍出光線,尤其是成束成束分明的光線,我們模擬了半天該怎麼拍,什麼環境,需要有什麼細小介質去反光,最後還是沒辦法,想不出來,生活中也極難碰見,結果大師就是大師,一張圖片告訴我們終點在這裡,完美的範例在這裡。
還有另一個問題就是西方老式那種防火梯,黑色鐵質鏤空的那種,在兩幢house之間的那種,我們也是想了半天怎麼平衡測光因為背景就是天空很亮,主體又極暗,我的天想半天不得其解,我也是最近才拍出一張略微滿意的這種類型的黑白。但是我們當時看布列松在芝加哥拍的一張防火梯,哪兒哪兒都挑不出毛病,也只能驚嘆到不能自已,實在是大師的水準。
其實攝影的內容就在我們身邊,但是看見不容易,拍下來更不容易。比如上面這一張,其實就是路邊路牌那個杆子,從上到下四面都有小孔的那個,透過那個小孔拍的,所以圓形的邊緣有虛化的痕迹。而且這張拍攝難度極大,因為我是旁軸,鏡頭裡什麼樣我完全不知道,我那取景器都是歪的。
但是攝影就是這樣,難度越大,越有挑戰性,即使會出不太好的作品,會浪費一些膠片,但是那也得嘗試與突破自己。其實攝影想提高很簡單,提一個不太成熟的小建議,就是把自己框死在一個範圍內,比如說就是純肉眼測光,只能在這條街這一段到那一段來回走,越擰巴越容易思考,只有在極為有限的範圍內,越強迫自己拍出好的作品,才越有提高。
當然,很多人覺得這對你未來有什麼用啊,能給我帶來20萬的年薪么?這其實說不定,大導演盧卡斯就聘用了大量熱愛星戰的影迷們,那些從出生就開始熱愛星戰汲取星戰知識的人,負責星戰多方面的發展,年薪也很高,工作也很不錯。即使不能,至少可以鍛煉你的眼睛,你的審美,你能看到絕大多數人都看不見得美妙時刻,你還能親生經歷它,記錄它,我覺得就是給我兩百萬買這些時刻我都不賣。我死後可帶不走那幾百幾千萬的錢,但是我死的時候我的靈魂是閃光的,我的靈魂有這些美妙時刻去裝飾,所以我覺得我這一生都是值得的。
所以藝術領域的人,最煩別人談錢,如果人人都談錢,那就沒藝術了;當然,如果人人都談藝術,那就都餓死了。所以總得有一幫人,能掙錢,能發展科技,發展物質世界;也總有一幫人,能發展藝術,能豐富人們的精神世界。我可以不富裕,但是我一定要做後者。仔細想想,作為一名虔誠的信徒,還有什麼是比以光為職業更美妙的呢?
所以說理念就是這樣,朋友亦是如此。所謂人以群分,談笑有鴻儒,必然能夠往來無白丁。可以彈劍而歌,可以共剪西窗燭,同賞梁甫吟,可以我談春秋三百載,你舞劍器動四方,爾後舉杯邀明月,對影成兩行;即使相送還成泣,但依然海內存知己。知己么,相逢何必曾相識已是很大的幸運,能夠一壺濁酒盡余歡,此生無憾。
所以我想,布列松和馬克呂布,那個時代的大師們,大概就是這樣的交情。大師時代的攝影界,雖然都是個頂個的牛脾氣,大衛西蒙、卡帕脾氣都挺大,有些性格甚至很孤僻。但是談到攝影,談到藝術,大家還是可以湊起來,互相交流自己的作品,自己的思想。所以,攝影界才有幸擁有了自己的梵蒂岡——馬格南通訊社。
隨著馬克呂布大師的隕落,在我攝影一周年的時候,這個時代徹底宣告結束。那個輝煌的時代已然過去,新的時代已然到來,但是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今天剛剛沖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找照片,在暗訪中用藥水沖洗出來的,只有光,機械和藥水,沒有電子原件,沒有轉換,只有光,但是那個熱愛光的行業已不復從前那般。在這個時代,就算真正成了一名大師,又如何呢?我想回到那個屬於黑白膠片的年代,做一名普普通通的攝影師,開始一間小小的照相館,自己洗卷,自己沖印,可以一邊見證著各位大師的崛起,一邊為他們鼓掌歡呼,然後在這個時代落幕的那一天死去。
我只想回到那個屬於黑白膠片的年代,即使我從未有幸見證過。
【感悟、口述、攝影:Ethan Wei】
【編輯:衛塵】
【校對:衛塵】
【發行工作室:多倫多光影工作室 Lux Studio Toron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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