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為什麼不誇林黛玉
作者 王熒熒
不知你注意到了嗎?劉姥姥二進榮國府,上至賈母,下至丫鬟,大到省親別墅,小到雀兒,她幾乎誇了個遍,但偏偏沒有誇林黛玉。而後來林黛玉叫劉姥姥「母蝗蟲」,成為一些讀者認為她尖酸、刻薄的證據。林黛玉和劉姥姥,似乎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相差十萬八千里。曹公為什麼讓這樣兩個人物「碰撞」?其筆觸間又閃爍著什麼思想火花呢?
林黛玉對劉姥姥無禮,我們都知道,而劉姥姥對林黛玉無禮,有多少人看到了?
第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有一種寂寞,叫富貴不與人知,鄉下的窮親戚來了,賈母「自然要領著劉姥姥都見識見識」。這見識的第一站,便是瀟湘館。劉姥姥與林黛玉,好像天生氣場不和。劉姥姥剛到瀟湘館,就在蒼苔地上滑倒,結結實實摔了一跤。你看,曹公壞不壞?林黛玉有潔癖,寶玉臉被燙傷,敷了葯,都不敢給她看。曹公卻讓劉姥姥身上沾著青苔、泥水在黛玉房中亂轉,這是要給林妹妹心頭添堵的節奏啊。
進屋後,看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劉姥姥道:
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
賈母自豪滿滿,「笑指黛玉道」:
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
此處應有掌聲!
之前在沁芳亭,賈母說惜春會畫畫,喜得劉姥姥誇她「別是神仙托生的罷」。黛玉才貌遠超惜春,又是寶玉心裡、口裡的「神仙妹妹」,劉姥姥會誇出什麼好話來?眾目睽睽,充滿期待。心高氣傲的林黛玉,小心花就準備怒放吧!
劉姥姥倒是呱唧呱唧拍起來,但她拍的不是人,居然還是屋子:
這那裡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書房還好。
劉姥姥等於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請注意,原文特地寫,說這句話以前,「劉姥姥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方笑道」。劉姥姥,您打量了半天的是人,不是屋子。您還用「這」字,刺耳不刺耳啊——眼盯著人看,嘴卻又拐到屋子上,一個大活人就站在跟前,您難道壓根兒沒瞧見嗎?這種情形,別說動輒便想「將眾人壓倒」的林黛玉了,就是換個大大咧咧的姑娘,臉上也掛不住。整個遊園過程中,賈母「笑指黛玉道」的瞬間,可謂林黛玉存在感最強的時刻,卻被劉姥姥當成了空氣,生生晾在一邊。林妹妹那預備飄飄然的心,還不得噼里啪啦碎一地?賈母似乎也掃了興頭,她沒搭理劉姥姥,而是改口問,「寶玉怎麼不見?」
這就奇怪了。
遊覽大觀園時,劉姥姥奉承、討好賈府人,使出了渾身解數,沒條件也要創造條件。賈母「笑指黛玉道」,分明希望劉姥姥誇誇自己的外孫女兒。只要懂點兒人情世故的人,都會恭維林黛玉幾句。劉姥姥這個人精兒,怎麼不把握有利時機,卻顧左右而言他,當眾給了林黛玉一個難堪?
答案在「留神打量」四字里。
林黛玉給人什麼感覺?第三回,林黛玉進賈府,文中這樣寫道:
眾人見黛玉年紀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
林黛玉有「不足之症」,是一望可知的。劉姥姥「雖是個村野人,卻生來有些見識,況且年紀老了,世情上經歷過的」。劉姥姥「留神打量」林黛玉,心裡難免「咯噔」一下:我的娘啊,這閨女咋一臉薄相,這身子骨兒,是個病秧子!當然,林黛玉還「舉止言談不俗」,有「自然的風流態度」,但這些恐怕是鄉野劉姥姥看不出來的,或者說,在她眼中,賈府小姐們都「風流」「不俗」。而林黛玉的短壽之相,卻是「村野人」最忌諱的。
要誇這位小姐,老劉我實在做不到啊!
當兩人四目相視時,劉姥姥的驚恐、疑惑和不安,怎能逃過林黛玉的眼睛?林黛玉很敏感,「心較比干多一竅」。第七十九回,寶玉吟詠《芙蓉女兒誄》,只對黛玉說了一句,「黃土隴中,卿何薄命」,就使她「忡然變色」,心中有無限的狐疑。而對於健康狀況,林黛玉的擔憂由來已久。早在第三十二回里,聽見寶玉的表白,林黛玉「又喜又驚,又悲又嘆」。
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者更雲氣弱血虧,恐致勞怯之症。你我雖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所以在瀟湘館,劉姥姥對林黛玉視而不見,固然傷了她的面子;而劉姥姥的刻意迴避,恐怕引起了她更深的憂慮。再加上那刺眼的青苔、泥水,林黛玉對劉姥姥,怎會不耿耿於懷?好在接下來,賈母給了外孫女安慰,她做出最高指示,趕快為瀟湘館換上漂亮窗紗「軟煙羅」,把對林黛玉的偏愛演繹得淋漓盡致。黛玉,你還是親姥姥的掌上明珠!
在這裡,提醒你注意。曹公創作《紅樓夢》,運用了「真事隱,假語存」的寫法。脂硯齋也說,「為人要老實,為文要狡猾」,「作者又欲瞞過眾人」。如果只看文字表面,就可能無法領會真意。比如,明寫林黛玉「刻薄」「奚落」薛寶釵,卻暗寫薛家人散布「金玉良緣」的輿論。假若將薛家人的種種行徑也明白寫出來,那林黛玉的舉動就不過是柔弱女孩的正當反擊了。關於林黛玉與劉姥姥,也是明寫林黛玉對劉姥姥失禮、暗寫劉姥姥對林黛玉失禮。解讀《紅樓夢》,既不可「過度」,也要防止「不足」,方不辜負曹公苦心。書中存在大量的敘事「空白點」,只有具備情景還原能力,以人之常情去體會,才能發掘出深意。
言歸正傳。上文說了,林黛玉和劉姥姥,天生氣場不對,在瀟湘館之前,其實就已埋下伏筆。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開河,情哥哥偏尋根究底」。在賈母與眾小姐、公子面前,劉姥姥第一次亮相,便講了紅衣女孩雪下抽柴的故事,惹得寶玉興緻大發,一個勁兒詢問。事後,寶玉向姊妹們提議,等到下頭場雪,請賈母賞雪,同時詩社舉辦活動,「咱們雪下吟詩,也更有趣了」。
林黛玉忙笑道:「咱們雪下吟詩?依我說,還不如弄一捆柴火,咱們雪下抽柴,還更有趣兒呢!」說著,寶釵等都笑了。寶玉瞅了他一眼,也不搭話,一時散了。
是啊,劉姥姥您沒事兒講什麼紅衣女孩?害得寶玉魂不守舍,黛玉的小「醋瓶子」又晃了兩下。
還有一點,大有意味。聽過「雪下抽柴」後,寶玉背地裡找到劉姥姥,追問她紅衣女孩的來歷,劉姥姥又胡謅出茗玉小姐的故事。不少論者指出,茗玉隱射黛玉,茗玉十七歲即亡,暗伏黛玉也將死於此年齡。林黛玉早夭的讖語,從劉姥姥口裡講出,而林黛玉短壽的面相,自劉姥姥眼內點出,《紅樓夢》中的情節,是相互呼應的。
我們發現,曹公刻畫人物,隱隱有一條感情線。林黛玉對劉姥姥的不悅,是逐漸累積的。從最初微微的醋意,到之後大大的沒面子、深深的憂慮,負面情緒暗流涌動,以林黛玉率真的個性,她勢必會找個出口發泄——你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你呢!通過否定這個人,來否定這個人對自己的看法,是一種心理防禦機制。於是,抓住劉姥姥身上的醜態,嘲笑一番,就成為林黛玉必然的行動。
過去一直有種觀點:林黛玉譏諷劉姥姥,是因為林黛玉鄙視勞動人民。之所以得出這個結論,恐怕是被曹公的狡猾之筆騙了,沒看到劉姥姥對林黛玉失禮在先,忽略了那條精心編織的感情線。而且,林黛玉鄙視勞動人民的觀點,是與曹公的人物定位南轅北轍的。實際上,在賈府里,林黛玉恰恰是待勞動人民最好的主子。這一點,將在後文中論述。
好,我們順著感情線看下去。對劉姥姥以牙還牙,林黛玉的武器是什麼?當然是她那張「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的「促狹嘴」。仔細想想,林黛玉這個女孩真的很單純,喜怒哀樂全表現在臉上,人前說狠話,但人後連一件壞事也沒做過。初讀《紅樓夢》,覺得林黛玉可厭,再讀《紅樓夢》,便覺得她可憐了。刀子嘴,豆腐心,真性情,只會用言語回擊,最終卻往往傷到了自己,給人留下壞印象,「林姑娘嘴裡又愛刻薄人,心裡又細」(第二十七回小紅語)。
林黛玉的第一擊,是叫劉姥姥「牛」。
賈母帶領眾人遊覽大觀園,共聚餐了兩次。第一次在探春房內,賈母剛說聲「請」,劉姥姥便站起來高聲說:「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劉姥姥自黑為「牛」,林黛玉記住了。第二次聚餐,是在綴錦閣,劉姥姥被鳳姐、鴛鴦灌了一大碗酒,聽到奏樂,不禁手舞足蹈起來。寶玉顛顛地跑到黛玉前說:「你瞧劉姥姥的樣子。」寶玉,你沒安好心啊,引著林妹妹說出你想說的話。果然,林黛玉順著「牛」的思路,發揮了一下:「當日聖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眾姐妹都笑了。
林黛玉的第二擊,便是叫劉姥姥「母蝗蟲」。
遊覽大觀園,劉姥姥搞怪扮丑,盡情表演,圈粉無數,也圈走了大包小包的財物。因劉姥姥誇大觀園比畫兒上還好,賈母命惜春畫出一張園子圖來。待劉姥姥走後,姊妹們商量作畫的事情,惜春感到很為難。林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兒一句話,又叫他畫什麼園子圖兒。」誰敢當眾抱怨賈母?林黛玉就敢。由於賈母寵愛,林黛玉有恃無恐。探春笑道:「也別怪老太太,都是劉姥姥一句話。」
林黛玉忙笑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話。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叫他個『母蝗蟲』就是了。」
「林黛玉忙笑道」,用了一個「忙」字。對探春的話,林黛玉怎麼這樣在意?請你想一想,在賈府中,哪位小姐喊「姥姥」?正是林黛玉啊,只有她叫賈母「姥姥」。「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這句話里包含了對自己親姥姥的多少自豪感?再聯想劉姥姥給林黛玉難堪後,賈母大張旗鼓地說給林黛玉換窗紗,那條感情線是不是又浮現了出來?
而「姥姥」一詞,也透露出林黛玉的心酸之處——在當時社會,如果不是父母雙亡,一個女孩兒是不可能長期寄居在姥姥家的。對賈府人來說,劉姥姥是乞食者,從某種意義上看,林黛玉不也是乞食者嗎?她們唯一的不同,在於林黛玉有賈母這樣一位姥姥,劉姥姥則是王夫人拐彎抹角的親戚,與賈府並無血緣關係。劉姥姥就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林黛玉寄人籬下的處境。劉姥姥進賈府,帶給別人的,是快樂;帶給林黛玉的,卻是一波又一波煩惱,刺眼又刺心啊!「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藉由這句話,林黛玉否定了劉姥姥來賈府的正當性,也肯定了自己在賈府的合理性。
林黛玉叫劉姥姥「母蝗蟲」,又題跋「攜蝗大嚼圖」,還是接著劉姥姥自黑的話頭來說的。蝗蟲過處,顆粒不留,劉姥姥則連吃帶喝,外加打包,兩者確有相似點。因此,連一向以穩重形象示人的薛寶釵,也替林黛玉的比喻作註解,稱讚「這『母蝗蟲』三字,把昨兒那些形景都現出來了,虧他想的倒也快」。你瞧,林黛玉嘲諷劉姥姥,前有寶玉引導,後有寶釵補刀,更有湘雲笑倒,探春、惜春來湊熱鬧,這分明是一群少男少女開party、尋樂子。林黛玉也藉機發泄不滿,抖機靈逗大家開心,哪裡談得上「鄙視勞動人民」?
前文說了,林黛玉非但不「鄙視勞動人民」,她還是最善待下人的主子。關於這一點,我們再來看曹公的狡猾之筆。他明寫寶釵「大得下人之心」,但暗寫寶釵嚴管丫鬟鶯兒,鶯兒到寶玉房中,任憑別人怎麼勸,連腳踏也不敢坐。曹公明寫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卻暗寫黛玉和丫頭紫鵑情同姐妹,紫鵑常給黛玉提意見,派她的不是。林黛玉對丫鬟很好,那她待婆子又如何呢?這些寶玉口中的「魚眼睛」,與劉姥姥一樣年紀,她們會被小姐怎樣對待?
第五十七回,「慈姨母愛語慰痴顰」,有一段描寫筆者非常喜歡,感覺字裡行間彷彿音樂在流淌。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後,薛家母女陸續來到瀟湘館。薛姨媽笑說要將黛玉許配給寶玉,黛玉的下人們信以為真。紫鵑首先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麼不和太太說去?」薛姨媽打起太極,哈哈笑道:「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把紫鵑堵了回去。緊接著,婆子們又笑道:「到閑了時和老太太一商議,姨太太竟作媒保成這門親事,是千妥萬妥的。」前赴後繼,為小姐的婚事打算,林黛玉的丫鬟、婆子們,是真關心她們的主子啊!
正說笑間,湘雲拿著一張當票子走來。下面,林黛玉的婆子們要「合唱」了。湘雲不識當票子,眾人笑她是獃子。薛姨媽嘆道:「別笑他獃子,若給你們家的小姐看了,也都成了獃子。」
眾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認得,別說姑娘們。此刻寶玉他倒是外頭常走出去的,只怕也還沒見過呢!」
眾婆子的「聲浪」,將林姑娘抬起,高過姑娘們,寶玉也成了陪襯。
薛姨媽解釋當票子,湘雲、黛玉聽了方笑道:「原來為此,人也太會想錢了。姨媽家的當鋪也有這個不成?」
眾人笑道:「這又呆了。『天下老鴰一般黑』,豈有兩樣的?」
婆子們的「聲浪」,又將林姑娘按下,在她頭上輕輕摩挲:傻孩子!
你看,這多像老人對待自家孩子。孩子犯傻了,別人說,她們要護,而她們自己,是可以嗔怪兩句的。
眾婆子一抬一按,聲調一高一低,唱出愛意濃濃的歌兒。而我們要注意,像這樣主僕其樂融融的場景,除了瀟湘館,在賈府其他地方是不可能看到的。封建等級制度森嚴,賈府規矩更多更大。第七十三回,「懦小姐不問累金鳳」,迎春乳母偷把迎春的首飾當了,探春將平兒請來調查。迎春乳母之媳急忙辯解,平兒呵斥她道:
姑娘這裡說話,也有你我混插口的禮!你但凡知禮,只該在外頭伺候。
平兒講的,都是賈府的規矩。你能想像,寶釵、探春等處的下人,同主子們一起嘮家常嗎?而怡紅院的婆子,是連給寶玉倒茶的資格也沒有的。相較之下,瀟湘館眾婆子的「合唱」,是多麼可貴,這又是暗寫林黛玉善待下人們。林黛玉雖然父母雙亡,但她的住處散發著家的氣息。
林黛玉也是貴族小姐,她怎麼能突破封建等級的束縛,像對家人一樣待下人?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林黛玉懂得生命的價值,她憐惜落花,惦記大燕子,教鸚鵡念詩。對花鳥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對人呢?林黛玉和丫鬟、婆子們朝夕相處,了解她們的疾苦,體諒她們的難處。因此,當薛寶釵遣婆子來送燕窩時,林黛玉才會又是讓茶,又是賞錢,說自己耽誤了婆子夜賭發財,讓她「打些酒吃,避避雨氣」。以柔軟的同情之心,穿越世俗的銅牆鐵壁,林黛玉又是可敬的。
有這樣一位主子,林黛玉的下人們,也回報以真心。瀟湘館修竹掩映,「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窗外竹聲,窗內人語,交織融會,和諧、美妙的旋律,頌揚一顆高潔的靈魂。在別處,婆子是「魚眼睛」,而在瀟湘館,她們卻仍閃著光彩。
然而,對劉姥姥,最善待下人的林黛玉,怎麼不大度一些?因為林黛玉不懂得劉姥姥,劉姥姥離她太遠了。賈府的下人們,都有基本生活保障,好比在一家大公司打工,包吃包住,薪水也不低。而劉姥姥「成日家和樹林子作街坊,困了枕著他睡,乏了靠著他坐,荒年間餓了還吃他」。為了避免吃樹皮,劉姥姥只好舍了臉皮,在富貴親戚家裡裝瘋賣傻,以求得「嗟來之食」。「鹽課林老爺的小姐」,沒學過反封建理論,她只能在所見所知的範圍內,用心去感受、去體悟,去還原被等級制度扭曲的人與人的關係。和塑造「高大全」的人物相比,曹公這樣寫林黛玉,不是更加真實、可信嗎?
從某種角度看,劉姥姥不誇林黛玉,不也體現了劉姥姥的「不懂得」?林黛玉縱然「病如西子勝三分」,無奈在劉姥姥眼裡,她的病態壓倒了美態。當大雅與大俗碰撞時,迸發的是深刻的人生哲理。林黛玉怕花謝,花謝了,她要用錦囊收藏、埋於香冢。而劉姥姥盼花落,「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才能吃了填飽肚子。這是兩種相差懸殊的生活狀態,曹公都經歷過,家族巨變使他從天上跌到地下。貴族的風雅、貧民的艱辛,施捨者的得意、乞食者的落魄,曹公深知箇中滋味。正因遍覽世間百態、飽嘗人情冷暖,心懷大悲憫,曹公才能用一支筆,勾畫出大雅、大俗的兩樣人生。
劉姥姥不誇林黛玉,這個反常舉動,只是細節描寫,卻非常重要。如果看不到作者的精心構思,對相關情節的解讀,就可能流於膚淺的道德評判,而錯過其中蘊含的豐富的人生況味。
作「葬花吟」的林黛玉,種大倭瓜的劉姥姥,她們之間的不懂得,在我們每一個人身上,其實也或多或少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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