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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里呈三足鼎立之勢的三位大家閨秀

《紅樓夢》里那些出身於世家大族的女子,真正堪稱大家閨秀的,竊以為,乃黛玉、寶釵、探春三人也。

且看她們手底下的丫鬟,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紫鵑,溫柔嫻靜,富有教養,頗具主見,毫無瑕疵,是黛玉的聰慧和婉耳濡目染出來的;鶯兒,善於察言觀色,但凡寶釵掃一眼,她便不敢多話了;侍書,心眼靈活,口齒伶俐,被鳳姐誇讚「有其主(探春)必有其仆」。紫鵑、鶯兒、侍書這樣優秀的丫鬟,比之寶玉身邊的晴雯、襲人尤勝一籌,比之迎春的司棋、惜春的入畫,就更是強上不啻千倍。

再看鳳姐提及理家才能時,把寶玉、李紈、迎春、惜春、賈蘭、賈環等都否決掉了,而誇「林丫頭和寶姑娘他兩個倒好」,探春「心裡嘴裡都也來的」。能被脂粉英雄鳳姐盛讚,實屬不易,可見從理家才能上看,唯黛玉、寶釵和探春三人是佼佼者,且三人之管理能力是在伯仲之間的。她們是能當得起世家大族重任之大家閨秀。

她們本就聰明,又在世家大族環境下長大,比起我們高了不知多少個段位,故而今人才會疑惑,黛玉進賈府時不過六七歲,何以能「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何以讓寶玉看出其「心較比干多一竅」,何以「雖年小身弱,卻法術無邊,口齒伶俐,機謀深遠」?寶釵又何以在母親寡居、哥哥荒唐的境況下,一肩扛起薛府一切重擔?探春又何以「素日也最平和恬淡」、「言語安靜,性情和順」而「精細處不讓鳳姐」?她們知書達理,能把事辦得漂漂亮亮,是呈三足鼎立之勢的三位大家閨秀。鑒於黛玉和探春的大家閨秀氣度里夾雜著或多或少的現代氣息,而寶釵則是標準的封建淑女,故而從寶釵說起。

《小戲骨紅樓夢》中的黛玉、寶釵

「珍重芳姿晝掩門」,人如其詩。寶釵言行端方,自矜身份名節;圓融智慧,落在旁人眼中從不扎眼。寶釵有著極強的自我約束力,嚴守閨閣本分,恰如孔雀愛惜自己的羽毛。在風波不斷的春夏之交,薔薇硝、茉莉粉、玫瑰露、茯苓霜等引發的事件餘震不斷,而寶釵料到賈府的失控局面,早早鎖上角門,以免薛府的人受到牽連。寶釵的明哲保身、世故圓滑,讓鳳姐在肯定她的理家才幹時也感嘆她「拿定了主意,『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他」。到了抄檢大觀園的時節,大觀園的安全與清凈已不復存在,寶釵更是明哲保身,借著家中需要照管的理由搬出了蘅蕪苑。寶釵實當得起脂硯齋的誇讚:「知命知身,識理識性,博學不雜,庶可稱為佳人。」

毛姆曾如是說:「世界是無情的、殘酷的。我們必須看到冷清寂寥的美妙。在生活中我們一定不要出風頭、露頭角,惹起命運對我們注目。讓我們保持著沉默,滿足於自己小小的天地吧,這就是生活的智慧。」寶釵就有著這樣的智慧,靜處安身,從不鋒芒畢露,從不招搖過市。但她又不安於這種平凡,而是在低調中不動聲色地推銷自己,在現世中遊刃有餘,「淡極始知花更艷」。她是個極中庸的人,立志做成一個封建淑女,平日里行庄坐穩、言寡氣和,雖和迎春一樣缺乏情趣,卻不是迎春那種僅僅溫柔沉默的女子。她手上經得起大事,她極有能耐且並不因此爭榮誇耀,善出手,也善隱藏。

寶釵身上有一種封建閨秀應有的規範——摘除自我的部分,克己復禮。那些特立獨行,或者那些幽情雅趣,在克己復禮的寶釵身上全看不見。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在鳳姐和賈母那裡大開過眼界,但到了黛玉的瀟湘館,卻被迷住,說黛玉的屋子越看越好看,真捨不得離開。懂文化的寶玉和不懂文化的劉姥姥都被瀟湘館迷住,可見黛玉的審美趣味,雅俗共賞。黛玉的瀟湘館布置得特別有生氣,而探春的秋爽齋也極為高曠疏朗,令人流連神往。然而,同是重要人物的寶釵,她住的蘅蕪院,卻畫風突變,如雪洞一般,完全和審美不搭界。寶釵克己復禮到這種境界,大抵根源於她內心的滄桑感。寶釵出身皇商世家,但她年幼喪父,母親綿軟,哥哥荒唐,薛府一切重擔全由她一肩扛起。因此她小小年紀心中已然滄桑,沒有同樣善於治家的黛玉和探春的文青氣質,完全契合封建禮教,故而雖不得風趣的賈母之心卻深得古板的王夫人的喜愛。

《小戲骨紅樓夢》中的寶釵

這樣一個從不追求自我、完全放棄自我、純粹約束自我、「可嘆停機德」的標準的大家閨秀,讓我深深為之嘆惋。《女四書》、《列女傳》將寶釵熏陶成一個尊奉禮教、謹守婦規的封建淑女,因之,寶釵「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的理想看似宏偉,其實也不過是期許夫貴妻榮、封妻蔭子的失去自我的談不上夢想的夢想。寶釵完全放棄自己的追求,是一個職能型的妻子,深具一般家庭婦女的三從四德,深得具有大男子主義的男性的喜歡。而正因如此,我才為寶釵不值。那些深具大男子主義的男性對她的喜歡,何嘗不是對她的物化?他們看上的是寶釵放棄自我、以男性為天的特質,而非寶釵人性的閃光點。恰如電視劇《歡樂頌》里關雎爾不滿那些優秀的男孩子追求她是因為她適合當妻子而不是因為她這個人本身,我也不滿如今那些頗具大男子主義的男性喜歡寶釵是因為她適合當妻子而不是因為她這個人本身。殊不知,這是對女子的物化,而物化女子,是對女子人格最大的侮辱。關於黛玉和寶釵誰適合談戀愛誰適合結婚的爭論,我想說,黛玉與寶釵都是優秀到卓越,卓越到放到當今社會,沒有幾個女子趕得上,沒有幾個男子配得上的女子,有眼界有格局懂黛玉也懂寶釵的男子會發現,黛玉和寶釵都是適合廝守終生的伴侶。在婚姻里,黛玉和寶釵不相上下(後文將細說黛玉);在愛情里,當是黛玉更勝一籌,寶釵缺少了黛玉的風流別緻、活潑有趣。而正因寶釵在封建禮教的塑造下輸了愛情,才更讓我為之嘆惋。

寶釵也和黛玉一樣才情不凡,卻為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信條,將詩和遠方的清新雅緻隱藏起來,一心祈求晝夜和廚房的現世安穩。造化弄人,寶釵迎合世俗,做個封建時代標準的大家閨秀,何曾知曉到最後只落得個被那些頗具大男子主義的男性認為適合當妻子的不咸不淡的名聲。

喜歡寶釵,應當喜歡她大家閨秀般適當的節制與永恆的理性,向她的節制和理性學習,保證人生的大安祥,從而讓自己處於「淡極始知花更艷」的歡悅里而不會輸掉氣度與胸襟;而不是喜歡她被封建禮教毒害的那部分,那部分是泯滅自我的封建淑女特質,是她的悲情和無奈,而不是她的優點和閃光點。

《小戲骨紅樓夢》中的寶釵

比之寶釵,黛玉的大家閨秀風範里,則剔除了完全泯滅自我的部分,將追求自我與約束自我合二為一。

第三回黛玉初次進賈府便顯示出其卓越的風度舉止,處處落落大方,既不招搖顯擺,也不沉默羞澀,恰如其分,盡顯大家閨秀氣度。尤其是黛玉回答賈母「只剛念了四書」,後發覺賈母在三春讀書一事上表現謙虛,待寶玉詢問時,黛玉忙將飽讀詩書的自己說成「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許認得幾個字」,可見黛玉善於察覺,行為處事高度靈敏。都說圓滑是一種變通,可只有不曾傷害他人的圓滑才是睿智,黛玉便是如此睿智之人。此外,黛玉對於邢夫人苦留吃晚飯的婉拒之言更為經典:「舅母愛惜賜飯,原不應辭,只是還要過去拜見二舅舅,恐領了賜去不恭,異日再領,未為不可。望舅母容諒。」這番推辭之語言簡意賅,大方得體,滴水不漏,既化解了自己的處境,也令聽者內心十分舒坦,實在可以拿來做禮貌說話的範本。爾後去見王夫人,王夫人處處設套,起先命老嬤嬤們將黛玉引進正室,讓黛玉坐炕上的上座,黛玉度其位次,沒有造次,只向東邊椅上坐了;王夫人晾了黛玉一會後,才讓黛玉到東廊的三間小正房相見,若換做一般小孩,只怕早就惱了,可黛玉依然不失大家閨秀風範,在王夫人讓黛玉去坐賈政位置時,黛玉依然沒上當。六七歲的年紀,聰明如斯,靈心慧眼,處變不驚,見招拆招。

黛玉的小性全在前三十回里試探寶玉真心的橋段里,此外以及三十回之後,她向來不缺大家閨秀的氣度與胸襟。她知書達理,即便面對愛情也是「發乎情,止乎禮義」。她要確定寶玉是否對她真心和忠貞,是出於痴情女子的感性;不容許寶玉用淫詞艷曲來打趣她,是出於大家閨秀的理性。在小說戲曲里,多的是女子被愛情沖昏頭腦後一時失足、錯付終身的故事。寶黛愛情之所以超越了才子佳人的傳統戲碼,正在於這並非男女慕色的荷爾蒙衝動,而是精神上的互相理解與共鳴。黛玉從不曾拒絕寶玉的愛情,這是她對封建禮教的大膽突破;但黛玉也絕不容許寶玉膚淺的表白。寶玉對她說:「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又對紫鵑說:「若與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捨得你疊被鋪床。」《西廂記》在那時畢竟還是淫詞艷曲,如此表白著實輕佻,無怪乎黛玉懊惱。愛情很重要,自尊自重也很重要,太多人在愛情里迷失自我,而黛玉是真正的自愛,既執著追求自我又不失大家閨秀氣度。

都道黛玉真性情,可黛玉的真性情與晴雯不同。晴雯身為下賤而心比天高,活得好似千金小姐一般,但也只是好似千金小姐而不是真的千金小姐,真的千金小姐是黛玉這樣有大家閨秀風範的。誠然,第十六回寶玉把北靜王贈的香珠轉給黛玉時,黛玉擲而不取,但那是和寶玉獨處的時候,是要表明自己的心只給寶玉而不屑收藏其他男人東西的自尊自愛,更重要的是,那是私下場合。到了正規場合,黛玉的禮貌與寶釵並無二致。黛玉有晴雯的真性情而沒有晴雯的疏狂,她把握住了真性情的度。晴雯是非不斷,黛玉則不然,她憑藉其大家閨秀的管理能力和善良心地,為自己贏來好人緣,也使瀟湘館諸事和賈府現狀等在其心中自有丘壑。

《小戲骨紅樓夢》中的黛玉

在瀟湘館裡,黛玉審慎勤謹,大事小情在其心中自有丘壑,連丫鬟的衣裳簪環都料理得井井有條,這精細之心令人嘆服。而賈府是非不斷,瀟湘館卻不曾有過是非。從興兒口中可知,與她接觸不多的僕人們公認她很美,氣質不凡,必須般配寶玉。在能夠近距離接觸她的丫鬟心中,她真正的價值更能反映出來。黛玉自己沒是非,瀟洒館的眾丫鬟也沒有一個有是非。她與紫鵑情同姐妹,而紫鵑始終溫婉嫻靜,天高雲淡,盡心盡責做好本職工作,又為黛玉終身大事操心勞神,從不仗著從前伺候過賈母如今伺候著賈母的心頭肉而作威作福。紫鵑聰慧而不似晴雯疏狂,溫柔而不似襲人腹黑,實在是一個優秀到完美的女子。在矛盾錯綜複雜的賈府,黛玉因是寶玉最愛、賈母心頭肉而可能成為旁人的眼中釘,但是,她能夠讓自己和身邊人不染是非,還把身邊人培養得有情有義,沒有極高的情商智商、極強的管理能力、極善良博大的心地,何以做到?

黛玉纖細縝密,處處自我約束,對手底下的丫鬟情深意重,對其他身份卑微的人也體貼入微。教香菱學詩,與香菱亦師亦友,處得和親姐妹似的;對晴雯、平兒等格外親厚——這些自不消細說。另有一些細節,譬如,寶釵打發婆子為黛玉送燕窩,看到冒雨而來的婆子,黛玉命人給她幾百錢,打些酒吃,避避雨氣;又如,寶玉的丫鬟送東西給黛玉,黛玉隨手就抓了一把錢給她。須知黛玉對錢是有概念的,很會理財,很會管理,並非寶玉式的大手大腳,她如此善待和她並不親厚的下人,可見其大家閨秀的胸襟。而提及理財,寶玉的眼界和格局比之黛玉,實在低了不少段位。且看第六十二回這段文字:

黛玉道:「要這樣才好,咱們家裡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閑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黛玉聽了,轉身就往廳上尋寶釵說笑去了。

從寶黛的對話中,可看出黛玉是塊當家主母的料,寶玉則遜色太多。縱使黛玉懂寶玉,不希求他求取功名,但也希望他能理性對待他們的未來。否則,黛玉何以一聽寶玉說「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就轉而尋寶釵說笑去了?蓋因在這一點上,她是不認可寶玉的,寶釵才是她的知己。

為何黛玉會經常為賈府算賬?主要是鳳姐不識字,又特別信任這個聰慧而不惹是非、與其交情甚好的林妹妹,故而找黛玉幫忙是非常合適的。黛玉縱然體弱,但未來嫁與寶玉,即便仍有鳳姐操持家事,黛玉也是不能撒手不管的,故而趁著還是少女時多多歷練也是極好的,興許賈母也是有意讓黛玉如此歷練的。「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黛玉的頭腦、眼界、格局堪稱拔尖,但心靈剔透純凈,是強人里的一股清流,能讓鳳姐放心。黛玉稍一核計,又兼日常留心觀察,自然明白賈府的處境。若後來賈府不曾出事,寶玉不曾出走避禍,黛玉不曾為他操碎了心流盡了淚而病逝了,或者黛玉身體向來康健,那麼寶黛成婚了,他們的生活必定美滿幸福。黛玉在愛情里文藝有趣、知情識意,在婚姻里也能溫柔體貼、沉穩大方。

《小戲骨紅樓夢》中的黛玉

黛玉講禮數,知分寸,情商高,會說話,心地善,為人處世之道盡顯大家閨秀的智慧與圓通,吸引了一群真心待她的人。寶玉、湘雲的知己是她,寶釵、李紈真心疼愛她,探春、妙玉與她交好,鳳姐極其信任她,寶琴最為敬慕她,晴雯頗為尊重她,香菱將她引為知交,紫鵑對她情深意重……

「以蘭為心,以玉為骨,以蓮為舌,以冰為神」,黛玉頗為符合中國式審美對傳統淑女的所有想像。在那個姍姍來遲而優秀到人見人誇的寶琴眼裡,黛玉在賈府一乾女子里出類拔萃,此評委實客觀。細讀紅樓可知,黛玉這個大家閨秀兼備了與寶玉有情感糾葛的另外三位女子——寶釵、湘雲、妙玉,和寶玉的三妹妹探春四個人的優點。先從《世說新語》里的一個故事說起:

謝遏絕重其姊(謝道韞),張玄常稱其妹,欲以敵之。有濟尼者,並游張、謝二家。人問其優劣?答曰:「王夫人(謝道韞)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張玄妹)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

竊以為,寶釵恰是清心玉映的張玄妹,而黛玉則有謝道韞的高華風度,已然超越了女子的品行,否則曹雪芹何以評黛玉「堪憐詠絮才」,將黛玉與謝道韞並舉?寶釵從不追求自我,完全放棄自我,純粹約束自我,與相夫教子的樂羊子妻神似,被曹雪芹評為「可嘆停機德」。黛玉則有竹林七賢之風,這點與湘雲神似,否則脂硯齋何以在讚頌香菱格調風流時以黛玉、湘云為典範,說香菱「風流不讓湘黛」?但湘雲那些過於豪放的做派譬如大吃大嚼之行止,黛玉卻是沒有的。黛玉固然不及湘雲豪氣,但從另一個層面來說,黛玉何嘗不比湘雲沉穩知禮?黛玉是在寶釵大家閨秀氣度與湘雲名士風流之間尋一個平衡點,她善於約束自我,也執著追求自我,兼有寶釵的大氣和湘雲的靈氣。

此外,黛玉還兼有妙玉的仙氣和探春的英氣。細讀黛玉的《五美吟》,可知黛玉兼具女神的清超拔俗與女丈夫的見識高遠。黛玉清超拔俗、毫無人間煙火氣的這一面,似極了妙玉,她的「世外仙姝」氣質也委實與妙玉的「才華馥比仙」相得益彰;見識高遠、頗具大氣象大格局的這一面,則似極了探春,她的「尸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與探春的「則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也相得益彰。

《小戲骨紅樓夢》中的黛玉

黛玉這個大家閨秀形象頗為豐滿,夾雜著些許現代氣息。但代氣息更多的大家閨秀風範,還看探春。

探春是個外柔內剛的大家閨秀,能讓自我的性靈與外在的倫理世界兼容,胸中的丘壑是無數鬚眉萬不及一的。探春作為賈府庶出的三小姐,實難做人。太軟了便會活成同樣是庶女的迎春,遭人欺負;太硬了未免落人口實,被指責不符合大家閨秀風範。軟硬之間,實難把握。然而,架不住探春天生生命力極其強盛,將她放置任何一種境地她都能頑強存活下來,還能活得風生水起,逸興飛揚。

探春的住所是闊朗的秋爽齋。自劉禹錫的「我言秋日勝春朝」出世後,秋天開始一反往常的寂寥荒涼,橫生出一股爽朗氣派來,深契探春身份。探春有著嬌貴的小姐身份,錦衣玉食。然而探春心高,物慾層面何足道矣,她有著更高層次的要求,她想做一個能承擔起家族重任的大家閨秀。因之,大家閨秀的無奈來了:一個惹是生非的生母,一個扶不起來的胞弟,她的生活一直處在多事之秋。但她實在是個能夠過好秋天的人,她絕不允許自己悲秋寂寥,她的秋天是俊美大氣的。她平和恬淡,卻絕對沒有迎春的懦弱無為。她是庶出,卻不因此而唯唯諾諾,她的性情始終如嫡出的黛玉、寶釵般具有大家閨秀氣度。

探春從來端方剛強,絕不授人以柄。處境逼仄的人易養成謹慎性格,時刻如履薄冰。連在自家廚房吃個油鹽炒枸杞芽兒,也要給廚娘送去五百錢,生怕佔人便宜,落人口實。探春珍視聲名,不但自身謹言慎行,對身邊的人也要求嚴格。抄檢大觀園時,另外兩位賈氏小姐的丫鬟都犯了事,唯獨她的丫鬟,清清白白,纖塵不染,貼身丫鬟侍書更是秉承了她的英氣與大氣。探春委實是一個頗具管理能力、力求清潔端正的大家閨秀。

《小戲骨紅樓夢》中的探春

探春有大家閨秀的自重和自強,不在其位時平和恬淡,沉浸在自己的性靈世界自得其樂,鏗鏘有力地來一句「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鬚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將自己不滿儒家女德、意欲與男子抗衡的心境表露無遺,然後建立詩社,與詩詞為友;在其位時,也不像寶玉一般將權利功名看做腐蝕性情的虛偽之物,而是能用實權做實事,這又有著儒家齊家思想。探春總是能將這其中分寸掌握得極好,她不願意忍把浮名,換了貪玩。她是英氣的、大氣的,不比迎春懦弱,不似惜春孤僻。她享受著千金小姐的生活水準,也能承擔起大家閨秀的責任,且立志與世界一一過招,成就一番大事業。

探春的志高在眾少女中十分突出,倒和鳳姐有些相似,不同的是探春是有才有德、有禮有節的大家閨秀。遙望古往今來,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大賢德的有衛庄姜、曹令女;大才幹的有郭女王、孝庄太后;大學問的有班婕妤、李易安。竊以為,夾雜著現代氣息的大家閨秀風範,即是如此,汪洋恣肆,縱橫捭闔,將那鬚眉男兒都彈壓下去了。「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探春超越了個人情感層面的細小糾纏,顯得高遠爽利。言語安靜、性情和順的探春,橫生出一派鬚眉氣概來,以女兒情懷為心,以丈夫氣度為腸,又柔軟,又硬朗,可以媚態入骨也可以氣勢逼人,討人喜歡也不受人欺負。

探春落落大方,氣度不凡,膽識超人,分外有心,能在旁人不肯說話的時候站出來。譬如那次,賈赦想納賈母的貼身丫鬟鴛鴦為妾,賈母不分青紅皂白地遷怒於王夫人。素日在賈母面前極有話語權且極受寵的寶玉和鳳姐尚且不敢為之辯解,危急關頭只有探春挺身而出:「大伯子要收屋裡人,小嬸子怎麼會知道?就是知道,也裝作不知道。」探春一句話點醒了賈母,使賈母趕忙向王夫人賠禮道歉。又如抄檢大觀園時,只有探春帶領一眾丫鬟秉燭開門而待,且義正詞嚴地維護著自己的自尊和丫鬟們的自尊,又尖銳地鞭撻了抄檢這一自虐自殘的昏聵之舉。作為頗具家族使命感的大家閨秀,探春對自己家族時局凋暗、敗象已成的悲劇,是懷有機警的遠見、特有的敏銳與深重的憂憤的。她本能地為家族命運高瞻遠矚,全然不是那等溫溫軟軟嬌模嬌樣的小家子氣的女子。

探春,冷靜而透徹,大方而幹練,外柔而內剛,讓自我的性靈與外在的倫理世界兼容,既追求自我又約束自我,事業心和女性意識皆強,是個帶有現代氣息的大家閨秀,可敬可愛。

《小戲骨紅樓夢》中的惜春、探春、迎春

寶釵、黛玉、探春,都是才略識見均不在男子之下的大家閨秀,可惜時代原因,囿於閨閣珠簾內,不能有更廣闊的發展空間。若是她們生於當代,想來寶釵不會完全放棄自我,能多一些個性的光芒;黛玉的不足之症也能治好,可以更如魚得水;探春則不會再嘆惋庶出女子的身份,可以盡情地去追求心中的遠大抱負。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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