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馥郁，歷史之路

在味覺的定製中，沒有什麼比茶香更符合中國男人的精神屬性了。茶，從中國出發，開啟影響世界貿易的版圖，又在不同的文化風土間留下特殊的味覺印記。錫蘭紅茶、遠州綠茶，均是個中翹楚。《羅博報告》邀請中國台灣知名作家葉怡蘭，一起探尋茶香馥郁的歷史之路。

元祖之地，Loolecondera

我終於踏上了斯里蘭卡。憧憬斯里蘭卡的原因頗多，然毫無疑問，從事紅茶寫作、研究以至教學多年，聞名遐邇、在全世界茶版圖中佔有重量級地位的錫蘭紅茶（斯里蘭卡古名錫蘭Ceylon，至今在紅茶世界裡仍多以古名稱之），絕對是第一探訪重點。因此，長達十數日的旅程里，絕大部分時間全在深山各茶區里轉，經典產地、茶山茶園茶廠茶鋪都留下足跡。

首站，我們去了位在古都Kendy東南方的Loolecondera Estate。雖說此刻茶界里已經極少有人著墨此莊園，但對我而言卻是心心念念首要必訪之地。原因在於，這裡正是錫蘭紅茶的起源所在─1867年，時年32歲、日後被尊稱為「錫蘭紅茶之父」的蘇格蘭人James Taylor帶了取自印度阿薩姆的茶樹苗來Loolecondera的叢林間，胼手胝足整地築路、闢建茶園、種下茶樹。錫蘭紅百多年來的輝煌年代，自此開啟。

在Galle區的手工採摘

Loolecondera Estate坐落於900~1400公尺屬中高海拔茶區。而讓人嘖嘖稱奇的是，一進茶園地界，尋常得見的茶樹、林樹外，還有碩大巨石錯落；尤其越往深山高處攀登，岩石越大、坡度越陡峭、氣溫越沁涼。纖柔霧靄一縷縷一片片穿飄巨石畔茶樹間，仙氣悠悠，果是鍾靈毓秀所在。

茶廠形貌與規格則大體沿襲當年樣貌，長長建築里錯落擺置著各階段制茶機器，攤青、萎凋、平揉、揉切、烘乾、篩濾、選別、分級……不停散送的清芬鮮冽茶香里，一批批紅茶就這麼完成出爐。試飲廠中最主力的BOPF等級紅茶，中高海拔茶款特有的爽勁之氣襲來，茶味濃釅、茶體紮實而充滿個性，與腦海中猶存的巨石、雲霧、翠綠茶林環抱的茶園景象相呼應，不愧元祖紅茶誕生地！

悠然閑適，Dimbula

再行至頗富盛名的中海拔茶區、茶味偏向溫和圓潤的Dimbula，地勢紋理坡陵起伏逐步開展和緩下來。在此，我們選擇以較輕鬆寫意的方式遊歷─入住當地大名鼎鼎的紅茶品牌Dilmah所擁有、在茶界與旅館圈均頗有名氣的頂級旅宿「Ceylon Tea Trails」。

Ceylon Tea Trails在當地共有四幢獨立的bungalow：Castlereagh、Summerville 以及Norwood和Tientsin，各自坐落于山間水湄處。屋舍落成年代則在 1890年到1939年間，雍容典雅殖民時期建築，風格各擅勝場。我們選的是Summerville，喜歡它相對僻靜的位置且僅只四個房間的小巧規格，尤其緊鄰湖畔，景緻十分優美。

悠閑的Dimbula茶園

茶家經營的旅宿，毫無疑問，茶自然是此中一大主題。不僅周遭茶園茶林環繞，成片映照湖上碧綠如洗無比宜人，還可實地參觀旗下Norwood茶廠的制茶過程；而每日午後固定供應的正式下午茶宴更是讓人難忘。茶宴地點在起居室外的長廊，一整排正面朝湖以及近處的茵茵綠草坡與周遭環抱的翠山碧林山村茶樹成畦。茶宴排場極是典雅端麗：形式古典的碩大茶壺、美麗茶杯，高高堆棧的三層點心塔，沉甸甸的叉匙餐具，不愧紅茶莊園風範，怡然而樂。

恣意怒放，Uva

然後是Uva，整個錫蘭紅茶系譜里我最鍾愛的產區。因此，即使連該國官方網站也稱偏遠、非一般遊人等閑能及，我們仍舊甘心情願在有限時間裡花費驚人代價與力氣，穿越重山與沿途滂沱雨霧，奮勇來到此地。

而果然，小車於曲折蜿蜒山間一路顛簸蹦跳喘息，好容易攀上1500米海拔以上之主要茶園集中地，剎那，天氣丕變，冷涼空氣、亮晃晃烈陽、滂沱大雨、沉沉厚霧無比戲劇化地在短短半日內輪番交錯上演。茶廠人們還說，到了乾季，還有從東邊海岸吹來干風，又是另番截然不同的氣候。

Uva的茶葉工廠

地貌地勢也甚是不同，大半地方坡度陡峭如崖，練得採茶人們個個身手矯健猿猴般飛速上下攀爬其間，令人嘖嘖稱奇。茶樹則陡坡上一叢叢拔地怒放，周身儘是不馴之氣；於是得以深刻瞭然，那讓我深深沉迷多年的濃厚狂野迷魅之味，究竟所由何來。

更一路迢迢造訪了最南端的Galle。沿岸低海拔茶區，與高山險峻景象大不同，園田平坦熱陽逼人，茶樹混生於椰子、肉桂、胡椒、香茅，甚至咖啡樹間，葉片油綠肥碩，茶體厚實濃烈，別是一番不同風味。

最南端Galle的茶葉店

重溫，那馥郁的濃香

而也在這一段又一段的茶之行腳中，較之既往的純粹紙上閱讀、杯中品飲，對錫蘭紅茶於是又有了更新更深入更不同的認識與啟發，特別越是深入產地越是發現，斯里蘭卡之茶景況茶風景，特別常見茶款類型與飲茶方式，都與我們的既有認知存在極大的差異。

特別在茶葉形狀與等級上，以往我們熟知的等級如OP（Orange Pekoe，葉片較長而完整的茶葉）、FOP（Flowery Orange Pekoe，帶有較多芽葉的OP），在當地，不管是茶館茶店，甚至茶廠其實都少見，反是葉型細碎的BOPF（Broken Orange Pekoe Fanning）、BF（Broken Fanning）、BOP（Broken Orange Pekoe）才是主力，甚至碎如粉塵的Fanning、Dust也極普遍。

Dimbula紅茶品牌所擁有的豪華酒店

所以在斯里蘭卡喝茶，純飲是極少見的，定然加入牛奶和糖。且依照在地慣例，這糖可絕非點綴性質，而是一滿匙一滿匙往杯里猛撒，下手之重，甚至被戲稱為「足以讓茶匙在杯中站立」。

當然這甜度於我是完全無法消受，只能一路苦笑推辭不停推過來的糖罐，酌量小半匙意思到了就好。但茶味，真好！雖說不同茶區、茶廠自有不同風格路數，然一致是香氣滋味實實在在，微澀里透著清晰明亮、豐碩奔放的厚度、個性與力道。純純正正紅茶本色，喝著，總不知不覺湧現一股彷彿久違了的懷念感。作為經典產地之一的斯里蘭卡，還仍大多數固守在這裡；和19、20世紀，紅茶自亞洲西傳歐洲繼而風起雲湧、從皇室到平民均紛紛拜倒上癮之際，依舊一模一樣。是可以日日時時平心靜心飲用，暖口暖胃暖身的味道。也是我當年之所以愛上紅茶、繼而沉迷無可自拔的味道。沒料到竟然能在此再次拾回、從頭溫習、細細思省；一步連接上昔年初衷，歡喜感慨不已。

空靈縹緲，遠州煎茶

冬日裡習慣了紅茶的溫厚熱烈，不禁令人憶念綠茶的清雅高香，聞名遐邇的龍井要等到清明前後上市，幸好還有靜岡的蒸青煎茶四季皆宜，可在冬日晴雪窗前細細斟來。和歌里唱道：「山有富士，茶有靜岡」，言及中日茶與茶文化的交流，先行者乃榮西禪師，他於南宋乾道四年（1168年）來中國學習佛教禪宗，終日沉浸於中國茶的芳澤中。他回到京都時，不僅隨身帶回宋朝的種茶制茶的技藝，且拱手捧回了中國江南的寺院飲茶制度，因而被譽為日本茶的「中興之祖」。

界 遠州的庭園溫泉

而靜岡茶的傳入還更晚些。繼榮西禪師之後，來中國求學的日僧如雲，聖一禪師是其中之佼佼。他於南宋端平二年（1235年）越海揚帆來到杭州，歷經７年，對江浙飲茶習俗體驗入微，對「點茶」、「鬥茶」了如指掌。他親自將南宋的茶苗背回日本，經過700年風雨的洗禮，終於連綿成靜岡縣內安倍川、大井川、天龍川一帶茶園的層層碧翠。靜岡的山間帶，山陵險峻、氣候溫暖，十分適合栽植茶葉，至今已發展成了日本第一茶鄉。

其中的浜名湖館山寺地區，則是靜岡茶鄉最美麗的湖區。從數百年前，日本的皇都仍位於京都的時期起，跟琵琶湖「近江」（較近的海）比起來，相隔更遠的浜名湖就被稱作了「遠江」（較遠的海），這一帶也開始被喚作遠州。後來日本戰國至幕府建立時期著名的庭園藝術家、茶人小堀正一曾在這裡擔任遠州守的官職而被後世稱為小堀遠州，他所創立的茶道流派也被稱為「遠州流」，至此，浜名湖茶區在煎茶的體系中奠定了如藝術家一般風雅空靈的地位。

界 遠州窗外的浜名湖

遠州煎茶細長如松針

杯中翠玉，沉醉遠州

若想更好地領略優雅煎茶在行旅中的滋味，不妨下榻在「界 遠州」，它坐落在以風景名勝聞名的浜名湖館山寺地區，是一座將壯麗湖山納入懷抱的溫泉旅館。「界」的品牌精神是提供小而美的溫泉旅館，以不超過50間的房間數來打造精緻的休憩空間。在創始人星野佳路看來，感受四季的變遷、享用以當地食材烹調的美味料理、沉浸在湖光山色的溫泉中，「界」正是以「日式溫泉旅館」作為經營精神的原點，為訪客提供深入了解當地文化風土的體驗。

界 遠州招牌美食河豚

館內的美景佐以會配合太陽高度產生變化的浜名湖湖面風光，以及將傳統的和之意匠化為靈感的現代設計。走進大門的一刻，視覺被質感不一的黑色玄關包圍，天花板點綴的金色雲朵則將人的感官引入煎茶的視覺。辦理入住的地方如圖書館般被不同的茶葉罐裝飾著，在入住之前，你可以任選一種產自當地的煎茶帶到房間中品飲。置於精緻盒子中的靜岡煎茶，茶型細長挺直如松針，色澤蒼幽青潤，干茶嗅起來有股淡然的清香。日本煎茶屬於蒸青綠茶，其加工方法源於中國唐宋時期，而且一直保留到今天，幾乎沒有太大變化。

以遠州煎茶製成的溫泉有很好的滋潤效果

走進房間，當整個黃昏下的浜名湖搖曳在床頭時，你會感到似有若無縹緲的茶香，那是管家將優質的遠州煎茶放在粗陶的茶熏爐中用燭火熏烤，讓整個私人空間都瀰漫著煎茶特有的馥郁。這茶香令人彷彿到了海邊，獨坐於礁石上，清澈的海水沖刷著雙腳，而心裡卻很靜，能聽見海草呢喃的細語。而在臨湖的圖書館中，眉目貞靜的茶人正在展示茶三煎體驗，即通過三段熱水溫度和時間的變化，呈現第一煎的甘味、第二煎的苦味和第三煎的澀味。在充分體會到煎茶的特徵之後，客人還可根據自己的喜好將不同品類的煎茶混合，調出充滿自己個性的一杯煎茶。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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