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北方民族與蒙古族族源(下)
室韋人住在呼倫貝爾草原,大興安嶺東西,額爾古納河與黑龍江兩岸,「語言與庫莫奚、契丹、豆莫婁國同」,「蓋契丹之類。其南者為契丹,在北者號室韋。」他們男子留著辮髮,婦女束髮,作義手髻。「唯食豬魚,養牛馬,俗又無羊」。
對室韋這一族稱,伯希和提出過一種引人注意的見解。他說:鮮卑,「此名代表之原文,與後譯之室韋所本者同,似為*Serbi,*Sirbi,*Sirvi等對音,我們在此處又見一用-n譯-r之例,唯在漢代同漢以前譯法如是,後來則用具有齒音尾聲之字。此處我不信鮮卑是通古斯。」如果這種意見能成立,那麼室韋族名寫作「室韋」而不作「鮮卑」,其原因就該是高度漢化的拓跋魏貴族不準呼倫貝爾一帶的原始部落與自己使用同一個族名。這種可能性不是不存在的,拓跋魏甚至不願承認慕容、段氏這些道地的東部鮮卑是鮮卑人,而稱之為「徒何」和「白部」。
關於室韋人的早期記載,帶有泛指的性質,更詳盡的情況無從了解。不一定凡是被稱為室韋的就必定族屬相同。但可以肯定,語言屬於東胡後裔,諸語言的總要佔室韋人的主要部分。這一部分室韋人又稱作達怛人。732年的《闕特勤碑》中就出現了otuz tatar(三十姓達怛),735年《毗伽可汗碑》有Toquz tatar(九姓達怛)。《闕特勤碑》兩處提到三十姓達怛,其中東第十四行說:「在右面(指南方——亦),拓跋人(指唐——亦)成了敵人;在左面(指北方——亦),Baz可汗九姓鐵勒(Toquz o?uz)成了敵人;黠戛斯、骨利干、三十姓達怛、契丹、奚(Tatabi),都成了敵人。」這裡,黠戛斯以下各個專名是由西北向東南逐個枚舉的:葉尼塞河上游的黠戛斯,貝加爾湖北、東的骨利千、昭烏達丘陵的契丹和奚,而在骨利乾和契丹之間的是三十姓達怛,其地理位置正好相當於,漢籍中記載的室韋人所佔據的空間。八、九世紀之交,對蒙古高原的地理已有更清楚的記載,「自衙帳(哈剌巴剌合孫——亦)東北渡仙娥河(色楞格河——亦),二千里至室韋」。「俱倫泊(呼倫湖——亦),泊之四而皆室韋」,室韋正在骨利干東和東南。從洮爾河流域以北直到石勒喀河流域,都是室韋人的居地。這些室韋人也就是突厥碑中的達怛人。當時已經有了大約三十個部落,所以稱為三十姓達怛。達怛一名來自呼倫貝爾草原的塔塔兒部落。剌失丁《史集》上說:「在遙遠古代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指塔塔兒人,即達怛人——亦)曾是許多部落和土地的征服者和主人,強大顯赫。由於他們非常高貴而又顯赫,其他突厥各氏族(剌失丁書中突厥一名泛指草原游牧民族——亦)雖然種類、名稱各自不同,也都以他們的名字見稱於世,統統被稱為塔塔兒人。」這就是說,在更古的泛稱室韋之外,又有了另一個泛稱達怛(塔塔兒)。室韋、這怛這兩個名稱在漢籍中可以互通互易,如「黑車子達怛」又作「黑車子室韋」,「陰山韃靼」又被寫作「陰山室韋」。我們有理由把這兩個名稱連起來使用,稱為室韋一達怛人。他們是原蒙古人,他們的語言還沒有經歷後來的突厥化歷史過程,保持著東胡後裔語言和方言的特點,這種語言和方言,應當叫作原蒙古語。室韋一達怛人的原蒙古語在《元朝秘史》中留下了一些痕迹,同後來經過突厥化的古蒙古語有很大差別,在辭彙方面,比如某些無從釋義的專名(人名、氏族部落名稱、地名)就是原蒙古語的殘餘。在詞法方面,原蒙古語可能有過真正的性範疇,這同剛、柔詞母音序列的區別不是一回事。數的範疇也是嚴格的。也可能有過真正的格的範疇,而不象後來所謂的「格變」實際上大都是後置介詞。
史料中又有室韋一達怛人的語言與韃靼相同的記載,這就把室韋一達怛語劃入了通古斯語族。這種混亂記載早在杜佑《通典》(《邊防·北狄》室韋條)中就出現了。《通典》成書於766年,作者對室韋一達怛人的情況並沒有更多的了解,主要文字都是轉抄增刪和改寫前朝史文,新增的只有「大唐所聞有九部焉」以下七十字,而且九部之名只寫了八個,最後茫茫地指為「並在柳城之東北」。可見杜佑對室韋的確不甚了了。這裡應到排比一下各書記載的異同:
《魏書?失韋傳》:「語與庫莫奚、契丹、豆莫婁國同。頗有粟,麥及穄,唯食豬魚,養牛馬,俗又無羊。……有麯釀酒。」
《隋書?北狄傳》「契丹之類也,其南者為契丹,在北者號室韋。……氣候多寒,田收甚薄。無羊少馬,多豬牛。造酒。食啖與靺鞨同俗。」
《北史?室韋傳》:「……蓋契丹之類。其南者為契丹,在北者號為失韋。……語與庫莫奚、契丹、豆莫婁國同。頗有粟、麥及穄……有麯釀酒。……氣候多寒,田收甚薄。無羊,少馬,多豬牛。與靺鞨同俗」。
到李延壽撰《北史》為止,即在初唐以前,史書都說室韋契丹是同類,語言相同。《隋書》的「唯食豬魚」在《隋書》中改寫成了「食啖與靺鞨同俗」,因為靺鞨也是「土多粟、麥、穄」,「其畜多豬。嚼米為酒,飲之亦醉」。《魏書》和《隋書》都是說的室韋飲食與靺鞨相同,二者之間並無矛盾,只是寫法不同而已。但《北史》在綜合《魏書》《隋書》的記載時把這個意思刪改為「與靺鞨同俗」,說成一切風俗習慣都相同。
中唐以後的記載就不同了:
《通典?邊防》:「室韋氣候多寒,田收甚薄。無羊少馬,多豬牛。造酒。食啖言語與靺鞨同。」
《唐會要》:「室韋者,契丹之別種……氣候多寒,田收甚薄。無羊少多豬牛。言語與靺鞨相通。」
《新唐書?北狄傳》:「其畜無羊少馬,有牛不用。有巨豕,食之,韋其皮為服苦席。其語言,靺鞨也。」
《通典》顯然是抄《隋書》的,並無新的史料補充。但在「食啖」二字之下憑空加了「言語」二字,並刪去「同俗」的「俗」字,於是就變成了室韋、靺鞨具有共同的語言。《唐會要》抄《通典》,只稍加變通,說二者語言「相通」。修《新唐書》時已是十一世紀,在室韋語言問題上無非是抄《通典》和《唐會要》,但在改寫中,語氣變得十分肯定,因而也就一錯到底了。其中「有牛不用」等語,則是改寫《舊唐書》的記載,穿插在抄自《通典》和《唐會要》的文字中的。
至於說達怛是靺鞨,如《新五代史?四夷附錄》的「韃靼,靺鞨之遺種」之類的說法,已是常識所不容許的了。箭內亘指出這是從宋白沿襲下來的錯誤。
有唐一代,是室韋一達怛人民族學面貌發生巨大變化的時期。突厥、回鶻的統治把室韋一達怛人同內蒙古西部和外蒙古高原聯結了起來。突厥的覆亡,使得室韋一達怛人能向這些地區逐步推進。回鶻的西遷和契丹人的遠征外蒙古高原,給室韋一達怛人提供大批湧入外蒙古高原和內蒙古西部地區的機會。九世紀前後,陰山南北出現了室韋一達怛人。外蒙古高原也遷進了許多室韋一達怛部落。遍布突厥語族游牧部落的外蒙古高原開始了蒙古化的歷史過程。
三
遼以後的蒙古高原展示出一幅愈來愈清晰的民族學地圖。《遼史》和《金史》中有許多關於蒙古語族部落的記載,儘管簡單粗略,但是很重要,特別是在年代學方面具有很大價值。《元朝秘史》中有許多關於各個部落和氏族的史料,其中對蒙古部的記載尤其詳盡。剌失丁《史集》中有關各個民族、部落的部分是絕無僅有的珍貴資料,曆數各個部落,逐一記述,雖然詳略不等,卻把整個蒙古高原民族部落的分布勾勒描劃得十分清楚了。《元朝秘史》和《史集》中的材料,有不少是富有草原特色的傳說。這些古老的故事既同歷史事實有區別,但又屈折地反映著歷史,正如馬克思說的:「過去的現實又反映在荒誕的神話形式中」。
蒙古高原各部在《遼史》中被稱為阻卜,也寫作術不姑。這是契丹人對蒙古高原各部的總稱,原語似乎可以構擬為*zhubug?Zubug。女真人沿襲了這個稱謂,《金史》中作阻?。.阻卜的範圍包括原蒙古人各部,還包括一些突厥語族部落。這裡,繼「室韋」和「達怛」之後,又有了一個泛指以原蒙古人為主的蒙古高原各部的泛稱。
遼金時代的原蒙古人包括札剌亦兒人、塔塔兒人、蔑兒乞人、八兒忽人、外剌人,但當時稱為蒙古的只有尼魯溫蒙古和迭列列斤蒙古。
蒙古一名早在唐代就為中原所知,以「蒙兀」首次見於史籍。《舊唐書?北狄傳》在抄錄《通典》的文字之後補充了更多的新內容,其中提到蒙兀室韋。新添文字一開始就說「今室韋最西與回鶻接界者,烏素固部落,當俱輪泊之西南」,因而可以認為是回鶻汗國(745-840)存在時的材料,什八九出自貞元宰相賈耽《皇華四達記》之類的書。但在寫到蒙兀室韋時,史文又說:「大室韋部落,其部落傍望建河居。其河源出突厥東北界俱輪泊,屈曲東流,經西室韋界,又東經大室韋界,又東經蒙兀室韋之北。」「突厥東北界」幾字又似乎表明這是745年後突厥覆亡以前的材料。從這些材料可以看出,在突厥、回鶻統治時期,蒙兀室韋還住在額爾古納河(望建河)流域。他們進入外蒙古高原,應當是840年回鶻汗國崩潰以後的事。
蒙古人的歷史傳說是《舊唐書》室韋記事的佐證和補充。《史集》上說,蒙古人最初住在叫作額爾古涅昆的陡峭山嶺中,後來因嫌擁塞,便鼓風燒山,溶出一條鐵水鑄成的道路,人們紛紛奔向草原。額爾古涅昆指額爾古納河流域的山地,傳說指出了蒙兀室韋等室韋一達怛部落的去向:從額爾古納河流域遷往蒙古草原。一展開《元朝秘史》,就有圖騰式的傳說人物孛兒帖赤那(蒼狼)和豁埃馬闌勒(白鹿)遷來幹難河源的故事。按《史集》,衝出額兒古涅昆的蒙古人中正好有孛兒帖赤那和豁埃馬闌勒。
「蒙古」,Mongkhol,詞根是momg-,-ol是複數後綴。據《史集》,「蒙古」是「質樸無力」的意思。
蒙古人逐漸組成了相當大的部落集團,分成尼魯溫蒙古和迭列列斤蒙古兩大分枝。尼魯溫蒙古據說都是成吉思汗十世祖母阿闌豁阿夫死之後感應光靈而生的三個兒子的後代,因為出自阿闌豁阿聖潔的腰脊,所以叫作尼魯溫,這當然又是民間文學式的訓釋。另一些蒙古人,即不屬於阿闌豁阿後裔的蒙古人,則是迭列列斤。看來,尼魯溫可能是指住在山嶺上的蒙古人,而迭列列斤可能是指居住在山嶺下的蒙古。尼魯溫和迭列列斤之間可以互通婚姻,這種外婚制關係似乎是從遠古傳說中人格化的兩合氏族乞顏和捏古思延續下來的。據《史集》,尼魯溫蒙古中有乞顏氏族,迭列列斤蒙古中有捏古思氏族。
到了十二世紀,尼魯溫蒙古已經有了許多氏族和部落,據剌失丁先後不同的說法,將近二十個。這些氏族和部落大都是《元朝秘史》第41,42,44,46,47節中提到的阿闌豁阿後代。據剌失丁顯然過分誇張的記載,成吉思汗四世祖敦必乃有九個兒子,每個兒子都成了一個氏族部落的祖先,每個部落有三萬戶、男女十萬人。按《元朝秘史》、《史集》、《元史?宗室世系表》的說法,這些氏族部落的人口似乎都是各自的開創始祖的子孫,但這種人口增殖速度根本不是自然規律所能允許的。B.符拉基米爾佐夫對這一情況第一個作了科學分析。分析各種資料之後,他指出:「11一12世紀的蒙古氏族社會和原始氏族的生活狀態是距離得很遠的」,「完全是另外一種景象。」氏族只是個外殼、傳統的名稱,裡面的人口並不都是同祖同宗的血緣親屬,而是主人和奴僕,貴族和依附人口。實質上這是一些游牧人口的比鄰公社。據《元朝秘史》所記,尼魯溫蒙古的大部分氏族部落都是在成吉思汗六世祖、四世祖這兩代形成的:蔑年土敦(成吉思汗八世祖)七個兒子的後人構成了十個氏族,海都(成吉思汗六世祖)三個兒子的後人構成了七個氏族。蔑年是帶突厥語「土敦」(tutun)官銜的貴族,佔有的牲畜據說不可勝數,並不是什麼原始公社的頭人。可以推算得出,他大約生活在十世紀末成十一世紀初。據《史集》和《元史》,在他死後,全家幾乎被與遼軍為敵的札刺亦兒人殺光。到了他孫子輩上,又出現了冇遼王朝「令穩」頭銜的察剌孩令忽,察剌孩的兒子是有「詳穩」頭銜的想昆必勒格,他們父子被說成尼魯溫蒙古最強大的部落泰赤兀惕的祖先。可見,有權勢的貴族才能編組氏族——事實上的比鄰公社,這些貴族的權勢又是遼王朝扶持起來的。成吉思汗的祖先似乎站在遼一邊反對遼王朝的敵人,從而取得了愈來愈大的權力。遼在鎮州(可敦城)等地屯有重兵控制外蒙古高原,依仗遼的勢力,足以使草原貴族成為暴發戶。他們掠獲其他部落和民族的人口,包括蒙古人和土著的突厥鐵勒人,編成比鄰公社,按照老傳統,叫作氏族。掠獲其他部落和民族的人口來擴大氏族,是不受本氏族人口自然增殖能力的限制的,只取決於武力的大小強弱。尼魯溫蒙古氏族能在兩三代中猛增的秘密就在這裡。
蒙古人進人外蒙古高原之後,主要在遼代,原始的氏族制度已經瓦解了,血緣關係被地緣關係逐步代替。從民族學角度看,這也是蒙古人同當地突厥鐵勒人混合,後者同化於前者的過程。我們沒有遇到直接記載蒙古人進人肯特山區後掠獲突厥語族人口的材料。但是不能想像,曾是突厥語族各部主要牧地的這一帶,到蒙古人遷來的時候已經空無一人。蒙古語中的大量突厥借詞,蒙古人中的濃厚的突厥影響,突厥語地名的保留,都說明有為數不少的突厥鐵勒人摻進蒙古人中。
迭列列斤蒙古人有捏古思、弘吉剌、兀良合、亦乞列思、斡勒忽訥惕、晃火壇、火羅剌思、燕只斤、斡羅納爾、阿魯剌惕、嫩真、許兀慎、遜都思、伯岳兀、格尼格思等大小氏族部落。他們之中有的被尼魯溫蒙古征服,如阿魯剌惕、斡羅納爾、雪你惕。迭列列斤蒙古人中,有的氏族部落繁衍很快。如,從弘吉剌人分出了亦乞烈思、斡勒忽訥惕、火羅剌思、燕只斤等氏族部落。他們的氏族部落繁衍方式本質上也同尼魯溫蒙古人一樣,但民族學環境更為複雜。他們同突厥鐵勒人、契丹人、女真人、漢人接觸,從這些民族中吸收人口。《史集》中有一段有趣的故事:一個契丹—漢兒女人執意出嫁,便騎著驢子來到蒙古方地,嫁了弘吉剌人的祖先米薛兒兀魯,生下一個兒子,因為他母親是騎著驢子來的,便取名燕只干(Elzhigen,蒙古語:驢)。燕只斤(Elzhigin)部人都是他的子孫。這個故事反映著弘吉剌人民族學成分的複雜化。
尼魯溫蒙古和迭列列斤蒙古合在一起稱為合木黑蒙古 切蒙古人。在金源之世,成吉思汗的三世祖合不勒罕統治合木黑蒙古,之後是他的堂兄弟俺巴孩,再後又由合不勒罕的兒子忽圖剌當了合木黑蒙古的罕。合不勒罕的臣屬能否包拮全部尼魯溫和迭列列斤,並不是清楚的。不過蒙古各部曾經共同推戴一個罕,保持一個鬆散的聯盟,總是事實。在十二世紀,有些蒙—占部落已經十分強悍,如《金史》中說的「尤桀驁,屢脅諸部入塞」的廣吉剌(弘吉剌),「恃強中立,無所羈屬」,「連歲擾邊」的山只昆(撒勒只兀惕)和合底忻(合答斤)等等。
合木黑蒙古之外還有許多原蒙古人。
札剌亦兒人在遼代曾是強大的部落,有哲惕、脫忽剌溫、朵龍吉兒等十個分枝,游牧在斡難河流域。在與遼兵的戰爭中,札剌亦兒人受到沉重打擊。遼設札剌部節度使司統治他們。到十二世紀時這個部落早巳衰落了。
塔塔兒人的牧地在貝爾湖周圍。《史集》上說過,他們以前很強大,所以好多部落都以塔塔兒人自稱。金末塔塔兒各部中,都塔兀惕塔塔兒(《史集》作Tutukhlihut)、不亦魯兀惕塔塔兒都是以首領的顯赫頭銜「都督」、「梅錄」命名的,反映出這些落的歷史悠久。據剌失丁說,塔塔兒人有七萬戶人家,即三十萬上下的人口。正如許多前人指出過的,《金史》的阻?正指塔塔兒人。所以,《遼史》的阻卜至少有許多處當是指塔塔兒。這個威名遠揚的部落最後為成吉思汗所滅,慘遭屠殺。
蔑兒乞人也是原蒙古人,牧地在色楞格河流域。刺失丁說:「這個部落人丁眾多,兵馬強壯」。蔑兒乞《遼史》作梅里急、密兒紀。《遼史?道宗紀》壽隆三年(1007)曾提到梅里急部長忽魯八。蔑兒乞同遼王朝有過戰爭,在金末還是個強大的部落,最後也為成吉思汗所滅。據刺失丁書,成吉思汗曾下令要把蔑兒乞人斬盡殺絕。
外剌人、八兒忽人是原蒙古人中靠西北的部分。《史集》上說,八兒忽人的一枝禿馬惕人古時住在外剌人的附近。某些民族學資料也反映外剌、八兒忽這兩枝原蒙古人祖源相近。從語言看,八兒忽話和外刺話都屬於z,c方言,即以z,c輔音對應其他原蒙古人zh,ch輔音。八兒忽人住在貝加爾湖地區,主要部分是豁里一禿馬惕人。外剌人在「八水」,即葉尼塞河上源。成吉思汗興起之後,外剌人最終歸附投降。
九至十二世紀,原蒙古人經歷了深淺不同的突厥化過程。額爾古納河流域的原蒙古人,最初是以遊獵為主,並從事原始農耕、養畜業的。《魏書》中說室韋「無羊少馬」是可信的。蒙古語的khonin(綿羊)顯然借自突厥語khony。原蒙古人正是從突厥鐵勒人學會養羊,所以才在辭彙中有這種反映。蒙古語畜牧業術浯中突厥借詞特多。學會畜牧業的過程.也就是佔有畜群的過程,而原來的畜群所有者和生產者有很大一部分是留在蒙古高原的突厥語族居民。他們同畜群一起落在原蒙古人手裡,溶合在原蒙古人的氏族部落之中。同突厥鐵勒人混合,原蒙古人的民族學面貌進人變異過程。語言由原蒙古語即室韋一達怛語向古蒙古語即元代蒙古語過渡,突厥語的前後列母音體系浸入蒙古語中,開始形成原蒙古語所沒有的古蒙古語八母音序列。一批原蒙古語詞被淘汰了,輸入一批突厥語借詞,詞法發生了簡化的趨勢。生活方式也改變了,氈帳代替了皮棚。飲食也發生了變化,習俗開始突厥化。
遼金時期,從蒙古高原西半部不斷送來突厥影響。蒙古地區還有三個強大的部落:信奉景教的突厥語族貴族統治的克烈、乃蠻和汪古。
克烈人,即《遼史》中的北阻卜,佔據了回鶻汗庭故地周圍的大片牧場。《遼史》中出現了有景教教名的部長余古赧,之後又出現了教名摩古斯、磔死於市的部長,這個人就是克烈部汪罕的祖父,他的故事在《史集》中有詳盡的描述。克烈人不象原蒙古人。除了突厥化的敘利亞教名之外,見於史書的克烈人名幾乎都是突厥語。如果他們是原蒙古人,那也是突厥化程度最高的。由於克烈人離蒙古人最近,而且十分強大,許多蒙古貴族都帶著人馬投靠克烈罕。克烈部強大一時,最後亡於成吉思汗之手。
乃蠻人也是景教徒,當初居住在乞兒乞思地方,大概是在黠戛斯人南下的時候,乘回鶻汗國的崩潰,佔領了從額爾齊斯河到和林的廣大土地。在蒙古高原開化程度最高的乃蠻人,語言無疑屬於突厥語族。
汪古部看來是突厥人、原蒙古人和吐谷渾人、党項人的混合體。他們的部落名稱大約來自金壕塹。說汪古部長阿剌忽思是「沙陀雁門之後」,並不能認為是簡單的偽托,汪古貴族是有剺面習俗的突厥人。從晚唐以來住在陰山山北的陰山室韋—達怛人、吐谷渾人,還有党項人,成了汪古貴族的臣民。這個部落被稱為「白達達」。汪古貴族作了成吉思汗的同盟者,蒙古攻金時打開了邊塞的大門。
還在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國之前,蒙古高原各部就被歷史推上了跨部落聯合的道路階級分化的加劇打破著部落界限,同一氏族出身的人活動在不同的部落中。草原貴族對人口、畜產的慾望愈來愈大,隨之而來的是無止無休的部落戰爭。在部落戰爭中,孤立的部落不容易生存下去。十三世紀一開始,就有十幾個部落組成聯盟,來對抗克烈汪罕和成吉思汗的聯合勢力。1206年成吉思汗統一各部建立蒙古汗國,是蒙古高原各部走向更大聯合的歷史運動業已成熟的標誌。
蒙古汗國建立後,用新的千戶制體系分封人口。戰敗的部落,如塔塔兒、克烈、乃蠻被瓜分到各千戶。原有的部落界限進一步打亂了。這正是蒙古民族形成的開始。
遼金時期蒙古高原各部是形成蒙古民族的基本成員。以合木黑蒙古方言為基礎的古蒙古語居於民族共同語言的地位。蒙古高原成為民族的共同地域。用粟特體突厥文(畏吾兒文)字母書寫的畏吾兒體蒙古文成了民族文字。走向更廣闊的世界舞台之後,形成了Mongkhol-Zhin ulus(蒙古式的人眾)的民族觀念。在經濟生活中,他們有民族的共同點,都是sisgei tohurkhatan ulus(住鏈帳的人眾)——游牧民族。
當時的蒙古汗國是奴隸制色采濃厚的軍事封建貴族的國家,把掠奪戰爭當作第一要務。不久,成吉思汗發動了大規模的對外擴張戰爭。經過半個多世紀,蒙古汗國變成了橫跨歐亞的大帝國。侵略戰爭對開始形成的蒙古民族有極大的影響:不少蒙古人離開故土,他們的後裔消溶在各個被征服的民族中;代之而來的是被征服人口陸續加人蒙古民族。
多年的征戰和佔領外族地域,使蒙古族輸出了大量人口。有時令人產生榨光汲盡的感覺。宋人徐霆看到成批的蒙古大男孩兒被送往西域,他們趕到那裡正好長成最年輕的士兵。這是對人口外流、兵力緊張的生動描述。在現今中亞突厥語族各族中有不少蒙古姓氏,如Manggit(
另方面,又有大量外族人口輸入蒙古地區,後來其中大部都同化成了蒙古人。木華黎攻打河北,有一次把十萬漢人強迀到蒙古地區。從漢地和中亞徵發俘掠來大批工匠和士兵,成批的欽察人、阿速人、斡羅思人在蒙古和元朝的軍隊中服役。波斯人、阿剌伯人也有送來蒙古地區的。加入蒙古族的,還有契丹人、女真人、高麗人。
十四世紀元亡之後,蒙古高原複雜的民族成分逐漸溶化在蒙古族中,這樣,蒙古民族的形成過程便大體完成了。這個歷史過程是個重要的課題,至今沒有得到充分的研究,有待進一步探討。
在明代,瓦剌部興起,一度統治過蒙古高原。這又引起了蒙古高原語言瓦剌化的過程。瓦剌語音影響了大漠南北許多部落,特別是外蒙古高原:傳統的zh,ch輔音隨著瓦剌語音變成了z,c。瓦刺式的語法形式代替了某些傳統的蒙古形式。經過瓦剌化以後,古蒙古語才過渡為近代蒙古語。
蒙古族族源問題是個十分複雜的問題,以上談到的不過是粗略的和初步的輪廓。形成蒙古民族的核心部落是原蒙古人——室韋—達怛人。蒙古語是在室韋—達怛人的語言的基礎上經過突厥化過程而形成的。就地域而言,原蒙古人是從東胡後裔歷史民族區(主要是內蒙古東部地區)向整個蒙古高原擴散,同突厥鐵勒人和其他各民族結合,固定在蒙古高原的。就人類學因素而言,蒙古民族在形成過程中吸收各種外族人口,其中包括一部分非蒙古人種居民。在民族文化方面,畏吾兒體蒙古文成了民族文字,產生了獨特的文學和藝術。就經濟生活而言,游牧經濟一直到晚近,幾乎是整個蒙古民族的主要生產專業。關於蒙古族族源,我們可以概括出的主要點,大致就是這樣的。
(本文原刊於《內蒙古大學學報》1979年,後收入《亦鄰真蒙古學文集》,2001年版。為方便閱讀,本文已省去所有注釋,如需引用,請參考原文。)
※《江格爾》中的國號「寶木巴」考
※宋雲行紀要注(下)
※宋雲行紀要注(上)
※試論拓跋鮮卑部的早期歷史――讀《魏書·序紀》
※「成吉思汗」,還是「成吉思合罕」?——兼論《元朝秘史》的成書年代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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