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伴手禮的戰爭
illustration by Lieke Vorst
節後第一天的辦公室，是來自全球各地伴手禮的比武大會。
這些伴手禮得來不易。世界各地的犄角旮旯里，主人在洶湧的人流中拼殺，樂此不疲地和店主們砍價，最終以超出平時價格四五倍的數字，掃蕩一大批土色土香的紀念品，滿載而歸，辛辛苦苦地把它們運回位於北上廣深的寫字樓里。
假期完結，朋友圈攝影大賽已經落幕。但硝煙仍未遠去——新賽場的紅毯已鋪好，音樂聲徐徐奏響，下面，就讓我們移步土特產品的賽場，這也是黃金周長假炫耀爭霸賽的尾聲了。
首先上場的，是一大堆特色濃郁的地方小零食。
它們也是本次大賽的配角，位於伴手禮鄙視鏈的最底端。
這些小零食們，多半出自回鄉游的年輕人之手：酥餅、薄脆、酒釀、豬肉脯、牛肉乾，什麼都有。
由於囊中羞澀，長假里，年輕人們多半選擇乖乖回家。除去來回旅費，花不了幾個錢。回家還能名正言順地蹭吃蹭喝，享受星級服務，是最經濟實惠的出行之選。
臨行前，爸媽在已裝得滿滿當當的箱子里，又硬塞進了這些小零食。年輕人一臉嫌棄：「國慶我都胖好幾斤了。這東西又油又膩，回去後肯定不會吃的，放進來幹嘛？」
父母踢了踢箱子，確定它不會炸開：「你懂什麼。你不吃，不會分給同事？帶點兒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別空著手。」
爸媽都明白。這些東西，本地人也都不吃的。
當然，被假期餵養得珠圓玉潤的其他同事們，也不會吃的。微笑著接過來，放在桌上，轉身該幹嘛幹嘛去了。過去一兩周，在某個飢腸轆轆的下午，他們會發現這個早被遺忘的零食，看著土了吧唧，拆開嘗嘗，竟然覺得還不錯。
但死活記不得是怎麼來的。
稍後登場的，是用色和圖案都極為大膽的少數民族手工藝品。
這些工藝品，大多來自雲南、西藏、貴州、湘西等少數民族聚集地。當然，大多少民早就喪失了編織技能，如今他們善於作二道販子，去義烏人手裡買回工藝品，再以五倍價格賣給遊客，讓他們感受山區人民的淳樸。
此類手工藝品，因為善用大草大花等喜氣洋洋的圖案，多上大紅大綠等飽和度高的色彩，且多為帽子、絲巾、購物袋等實用性極強的物品，因此受到中老年遊客的熱烈歡迎。
若辦公室里出現這類紀念品，毫無疑問，一定來自某位德高望重的大姐。
大姐們愛去雲南西藏，這也是有原因的：上有小，下有老。大點兒的孩子，最多上初中，小點兒的二胎，還在牙牙學語。這兩年剛攢夠錢，換了套三居室，買了輛七座車。房貸車貸在身上壓著呢，最遠，也就去到了雲南了。
彷彿有一道看不到的結界。
國慶長假里，她們帶著老公，牽著孩子，參加一個二三十人組成的旅行團，浩浩蕩蕩地往祖國的邊境殺去。在導遊的忽悠下，大姐們很可能經不起誘惑，一口氣買下七八條絲巾，辦公室的姑娘們人人有份。
大姐們會告訴大伙兒，這東西可好了，什麼純手工，什麼大自然，又輕又薄又柔軟，不信看姐的照片啊，舉起絲巾輕輕一搖，就拍出了飄飄欲仙的感覺，可不是旅拍的最佳道具？
當然，小姑娘們都不好意思告訴她，這玩意兒淘寶九塊九，還包郵。
當然，工藝品再怎麼名不副實，還是比小零食要洋氣些的，起碼人家，是真的出門旅遊過了。勉強躋身伴手禮鄙視鏈的倒數第二層。
接下來，我們將看到來自東南亞的一系列神秘饋贈。
去東南亞的，自然又比去雲南西藏的高了一級。東南亞的遊客構成主要如下：要麼是入職四五年，小有積蓄，無家無子的青年；要麼是行將退居二線，子女均已長成，無牽無掛的阿姨。
青年們多半選擇自由行，悠閑地躺在蘇梅或芭提雅的海邊，游游泳，晒晒太陽，非常滿足。他們帶回的東西也五花八門：青草膏，防晒霜，驅蚊水，全然忘了，入秋的北京，根本用不上這些玩意兒。
奔赴東南區的阿姨們，某種程度上，是雲南旅遊阿姨們的升級版。和喜歡單打獨鬥的小年輕不同，她們往往七八成群，像一陣旋風，席捲所到之處的每一家商鋪。帶回來的東西，是顏色更加艷麗、花紋更加喜慶的手工藝品。
越往北走的大姐阿姨們，越是鐘意東南亞喜氣洋洋的風情。雖然氣候人文大相徑庭，我國東北地方和東南亞人民的審美情趣，卻有異曲同工之妙，對大型花卉和高飽和度的色彩愛不釋手。也似乎也解釋了，為何東北人民如此鍾情於東南亞了。
本質都是made in china的工藝品，但好歹漂洋過海鍍金過，以半個身位的優勢，躍升鄙視鏈的倒數第三級。
從日韓帶回來的紀念品，無一不在彰顯諸位的生活品質。
這一點，從前兩年瘋狂從日本搶購馬桶圈的中國遊客身上，便可窺得一二。
來自日韓的伴手禮，每個毛孔都噴射著都市新中產們生活品質的優越。相比回鄉、雲南、東南亞那股「到此一游」的膚淺，又上了一層，已能攀升至鄙視鏈的中上游。
和那些雙腳剛邁入小康的市民相比，日韓游，無疑摸到了些新中產的門道了。
馬桶圈雖好，畢竟攜帶不便，也不夠文雅，不是伴手禮的上佳之選。最有日韓范兒的伴手禮，無疑出自琳琅滿目的葯妝店。
中國遊客進葯妝店，好似老鼠掉進了米缸，雙眼只剩直直地發光。從眼藥水、感冒藥、止痛貼到鼻炎噴霧，目之所及處，皆被一掃而空。
顯然，都市中產已不滿足於喝澳洲牛奶，吃紐西蘭奇異果了，我們需要從頭到腳的進口呵護。宛若豌豆上的公主，一點不合襯，便讓人寢食難安。
哪怕買一盒花王蒸汽眼罩，拆開，分給同事們一人一個，也能體驗一番被進口貨呵護的矜貴感。
當然這些人只是摸著了新中產生活的門道，那些身居中產位子已久的大都市人，會被這些雕蟲小技唬得五迷三道嗎？
自然不會。去歐美旅遊的都市人，已經脫離了低級的肉體享受，想要感受一種人文的情懷，追尋一種精神的愉悅。一小盒紅茶，一小塊巧克力，一小瓶香水，背後都是可以滔滔不絕說上幾個鐘頭的歷史故事。
不過，這還不算最有情調的伴手禮。且不說曾有人將匈牙利的溫泉水，或冰島的火山灰帶回國內，情調之人，必然會選一個風景如畫的歐洲小鎮，手寫出數十張明信片，一一寄給親愛的同事或朋友們。
和大家一起分享慢生活情懷，這才是真正站在鄙視鏈頂端的伴手禮。
然而，上班族的伴手禮，說到底也不過坐井觀天而已。畢竟，真正實現財務自由的富貴閑人，怎麼會在大假期間趕著旅遊？又何來的同事，跟他分享心得與禮物呢？
財務自由者們憋了整整八天，終於迎來了釋放的時刻。在上班族們的哀嚎和嘆息聲中，一組組來自風景名勝區的朋友圈照片，就是他們帶來最好的伴手禮。
沒有什麼伴手禮，能比這個更彰顯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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