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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是翻譯官:逆風的傻瓜

我們之所以執意往前,是因為相信彩虹不只七個顏色,

在圓弧形的那端,一定還有更耀眼的寶藏,

而我要去看看。

我曾是翻譯官:逆風的傻瓜

【我曾是翻譯官】這篇文章,在發表後獲得一些迴響,許多曾做過同傳或是正往那方向前進的人紛紛留言,說心有戚戚焉。還有好些人雖然從事不同行業,但表示也能感受為了夢想而努力的心情。

因為大家的追求,其實是一樣的。

1.

我進演藝圈前,做了好幾年的同傳與交傳,對這個工作又愛又恨。一開始嚮往自由的工作時間,覺得不用朝九晚五真是太理想,等到真正投入市場,才發現根本不是那回事;或許該說,不完全是那回事。

時間分配是真的彈性,而工作量卻絲毫不少。

進入市場的時候,教授告訴我們要以半天或全天來收費,半天約是五小時左右,扣掉午餐時間,全天差不多八小時,據說現在也有很多人以每小時來計費的。雖然打完就能收工,看起來工時少又輕鬆,但事前需要非常多準備的工夫,所以真正花在一場會議的時間,其實不比上班族少。自由業者上班時間雖然彈性,可休息時間也不固定,往往甲方覺得我們都是二十四小時待命的;我曾經凌晨兩點還在等待客戶傳PPT過來,望眼欲穿的心情有如王寶釵苦守寒窯,然而幾小時後就要開會了。

說到準備資料,也是兩道辛酸淚。

同傳給人一種非常專業的印象,因此難免遇到一些客戶,抱著「你本來就應該什麼都會」的心態,把我們當人肉翻譯機,不知道是真的忘記還是故意拖延,總之就是扣著講者的PPT不給。有時催得緊了,甲方還會說,「你們收費這麼貴,還要資料?」好像提供素材就是便宜了翻譯。殊不知就算有了PPT或講稿,口譯員也不是照著念就可以。我常常遇見脫稿的來賓,甚至會議開始前一分鐘才被通知換講者,準備的素材瞬間變成廢紙,也沒地方論理去。所有的資料都是參考,翻譯要好還是得靠真功夫的,多一分準備,就能確保多一分的好表現。

遇到這樣的客戶,我的搭檔都會淡淡地回答:「您是要當場考我們,還是要我們做好一場會議?」

通常甲方一聽,都會悻悻然提供資料。

2.

做翻譯和科學數學不同,無論是口譯或筆譯,都是沒有正確答案的,同樣的一個名詞,往往有好幾個不同翻譯,這行的靈活度與爭議性也在這裡。

既然沒有標準,最害怕的就是遇到自以為比你懂的人。

我曾有次做同傳,正在小房間里燒腦,與講者奮鬥,口譯間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搭檔將門開了一個小縫,悄聲說了幾句話就關上,我口沫橫飛之餘,向他投以疑問的眼光,搭檔搖搖頭表示沒事,於是我繼續翻下去。沒想到過了一陣子,敲門聲又響起,他再度開門,又有點惱怒地將門關上。

搭檔是處女座,泰山崩於前不動聲色,能讓他生氣實在不容易;換手之後,我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

敲門聲三度響起,這次輪到我開門,一位聽眾以非常嚴肅的表情站在門邊。

「請問有事嗎?」

他憤憤不平地回答,「我剛剛就和你們說了,nerd不能翻譯成書獃子,不完全對,比較貼近潮流的翻譯是宅,結果你們還是這樣翻。」

我瞬間石化,只能點點頭,「好,謝謝,」然後把門關上。

搭檔面有怒色,示意我不要再開門。

口譯間對著講台的那一面,通常是一面大玻璃,方便同傳看見講者,我們顯然惹惱了那位先生;因為玻璃下方居然探出半個腦袋,像退潮後露出的石塊。

「叩!」暗礁伸手輕叩玻璃,試圖引起我們的注意。

搭檔皺起眉,歪著脖子想看見講者,我伸手示意這位聽眾走開,然而對方不死心,繼續往玻璃上敲,「叩!」「叩叩!」

我們選擇忽視,但其他聽眾已經開始側目,最後這位先生終於忍不住,隨即聽見好大「咚!」的一聲。

一張紙端端正正地被貼在我們正前方的玻璃上,上面用紅筆,大寫粗體加驚嘆號寫著:「nerd =宅 ≠書獃子!!!

我張大嘴,被如此鍥而不捨的精神震撼了。

此時搭檔展現絕對的專業,翻譯依然優美流暢,聲線照常不疾不徐,可手上的筆已經被雙手扭成奇怪的角度,大概如同他的理智神經,隨時就要斷裂。

我衝出包間,找到工作人員,請他們將這位聽眾請出去。

教授曾告誡我們,這行是靠聲音吃飯的,麥克風傳出去的翻譯要充滿自信,冷靜平穩,心裡再慌亂也不能顯露出來。那天收工之後,我稱讚搭檔的表現有如天鵝划水,他將手提計算機塞給我,高舉穿著西裝的手臂,得意地在街上轉了一圈。

3.

會議同傳的內容雖然包羅萬象,但其實做口譯到後期,最好能發展出自己的強項;也就是說,如果在某領域有強大的專業知識與經驗,成為該產業翻譯的不二人選,那麼職業生涯會較為輕鬆。

這個道理有點像開餐廳,一家店如果包山包海什麼都賣,不但成本高,廚師也比較辛苦;倘若專精於某種料理或是幾樣菜色,看起來菜單上的品項雖然少,但卻提高專業度。這會大大提升自己的不可替代性,備料的成本與功夫也能省許多。

我有同學本科是建築系的,因此專攻建築業的會議,如魚得水。也有同學對金融特別有興趣,所以總是做投資說明會與財經有關的案子,現在已是該領域的金牌口譯員。

我的客戶多半來自科技業或是政府機構,也有許多藝文活動,可是我不太喜歡。和個人喜好大相逕庭的是,雖然我愛好文學與藝術,但是這兩個領域往往非常抽象,中文又是語法結構比較鬆散的語言,有時候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還得兼顧翻譯的優美性與感染力,難度立刻拔高。

科技業與部門長官就不同了,雖然專業術語多,可內容多半有很清楚的邏輯,不像藝文活動,感覺像拿著網捕彩虹,我在鏡花水月中狼狽撲跌,卻總與意境情懷擦身而過。

好幾位科技品牌的客戶曾開玩笑說,他們愛僱用我,是因為我的性別。

「妳明白在一堆西裝老頭與宅男之間,一朵花的重要性嗎?」主辦單位痛心疾首地說,「只要是女的就多加十分!」

我傻笑著,心裡五味雜陳,贏在這種地方真是一點也不開心。

所謂母豬賽貂蟬,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4.

研究所的時候,教授講究的是翻譯的好壞,可出了社會,我才意識到客戶的滿意度才是關鍵。不同客戶要求的表現往往不同,有時候明明自己感覺翻譯得還可以,現場氣氛卻一片死寂,客戶多半會失望。而明明幾次好些地方說得不知所云,聽眾卻反應熱烈,最後也是被稱讚得莫名其妙。

有年台北詩歌節,我擔任翻譯與主持,活動為期好幾天,工作內容包括開幕典禮、閉幕典禮,與各大小講座的主持與交傳。身兼兩職不太輕鬆,我往往是一個場合講話最多的人,一天下來嗓子都啞了。

記得有場表演,兩名現代男女舞者上台,一位全身黑,一位全身白,一邊念著詩,一邊舞動身體,內容如下:

我該做什麼?/我在鯨魚肚子里生下小孩/我還沒有出生/卻已愛過

我該做什麼?/你還沒有把我畫好/我依然沒有眼睛

畫像中的女人哭泣著/那個還沒有在深海里出生的女人/哭泣她的嬰兒和她一起哭泣/在我打開眼睛看你之前我的淚已落下

(我真的還沒有出生,對吧?/正因為如此我持續地思念你)

今晚那個身體/從未反映過陽光的女人/用灌木的草圖把自己遮起來/甩開她的濕發/沒有樹葉的森林和她一起哭泣/某個地方傳來深雪的迴音想念你想念你

啊我該做什麼?/我還沒有出生/我的眼睛還沒有被揉好

【她,約拿/詩人金惠順】

台上的舞者不停旋轉跳躍,口中重複唸著:「甩開她的濕發...甩開她的濕發...我該做什麼?我該做什麼?」

台下的觀眾如痴如醉,眼中充滿星星,我站在側邊的講台後面,臉上擺出廣受好評的商業微笑,看起來優雅又胸有成竹。

其實當下我的腦袋有如雷擊,各式各樣的想法雜亂無章,大腦有如被捅了一下的馬蜂窩:「這......這是什麼意思啊......在鯨魚肚子里出生......是不是孕婦溺水被吃掉啦?大家好像都很懂的樣子......怎麼只有我不明白......這要怎麼翻......鎮定!鎮定!現在回母星還來得及嗎?」

我站在一群深受感動的人群中,有如流落異鄉的浦島太郎,他們以充滿期待的眼神看過來,我卻絲毫無法將接收到的訊息融會貫通。

已經沒時間思考寓意了,我決定直譯,雖然內心七上八下,但翻到「我該做什麼」的時候,我保證是真心真意的。

欲哭無淚挨到收工,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想著以後大概要失去這個客戶了,沒想到策展人鴻鴻老師快步跑過來,很開心地說,「這幾天辛苦妳了,做得很好!大家都好喜歡妳,這是我們要送妳的禮物。」

說著,他把一臉懵呆我拉到攤位前,遞過來一本厚厚的詩選,上面有好幾個詩人的簽名,「有空多讀一讀,詩是很美的,妳也這麼覺得吧!」

我發楞,看著老師真誠的笑臉,心裡非常慚愧,手裡捧著的詩集,頓時有如千斤般重。

我很想對老師大喊:「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個粗人!」

可是我不敢。

回家路上,我坐錯站好幾次,心裡一直在想,世界上了不起的人真多,而自己還有無窮無盡的東西要學。

那天睡前我發了一張照片,是以前去峇里島拍的,天空中一個孤獨的,黑色的海盜船風箏。

同學立刻發來一個訊息,「今天又胡言亂語啦?」

「嗯。」

5.

就這樣,我做了好幾年口譯,有同傳,有交傳,有隨行口譯,也有中英主持。這個別人看起來英姿颼颼的行業,其實常常收工後都是一條蟲,連晚上要吃什麼都要想好久。

「等等要吃什麼?」搭檔問我。

「......欸?」一分鐘後,我轉過頭,「你剛剛說什麼?」

「我......」他楞了一下,努力地想,「我說了什麼?」

我們像兩隻身體被掏空的鹹魚,飄蕩在晚風中,彷彿氣流再大一點,就隨時會被吹走。做完一個會議,常常深陷於「我為什麼要那樣翻?應該這樣翻的!我好蠢我好蠢我好蠢!又丟臉了!我就是個白痴!」這樣的悔恨中,午夜夢回都會搥胸而起。

而且,很多前輩告訴我,這個行業對頭髮有明顯的威脅,比酸雨還厲害;如果這世界上有什麼比禿頭的男人更可怕,那就是禿頭的女人。

為什麼還要做同傳呢?

寫完上一篇【我曾是翻譯官】之後,我與以前的好同學聊天,他與我分享了口譯圈最新的消息,又更新一堆抱怨。總有好的事吧!我問他,他想了想,和我說他之前做了Ben Bernanke的翻譯,那是柏南奇首度來台演講。

「那場是你做的?!」我驚呼,「超厲害超厲害超厲害!」

「還好啦!」他很開心,但一如既往的謙虛,「很多人不知道他是誰,而且酬勞和別場一樣,也沒有拿比較多,哈哈哈!」

瞬間我有點明白了。

有時候我們拚命奔跑,努力追趕,並不是奢求全世界都懂,或是證明給不相干的人看。

我們之所以執意往前,是因為相信彩虹不只七個顏色,在圓弧形的那端,一定還有更耀眼的寶藏,而我要去看看。

因為大家的追求,其實是一樣的,就算那布林布林的瞬間,只有自己明白。

一意孤行是一種牛脾氣,可最後閃閃發光的,都是曾經逆風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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