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才是「程序正義論」的老祖宗
曾寫了一篇《懷念蠢豬》，所謂「蠢豬」，指的是春秋時期的宋襄公，他和楚國打仗，別人不列好陣他不攻擊，不擒二毛，結果吃了個大敗仗，被後世的偉大領袖稱為「蠢豬式的仁義道德」。為什麼懷念他？因為他不肯肆意破壞規矩，不用那些下三濫的手段。而現在的中國人則熱衷於破壞規則，哪怕那規則是保護TA的，也常常習慣性地加以破壞。形成一種根深蒂固的「破壞規則」文化，讓社會生態一直處於一種亞健康的惡劣狀態。
寫出來後，有朋友就不同意，認為結果才是最重要的。他們認為，規矩都是人定的，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程序也是為人服務的，要是啥事都得死守規矩而不加靈活變通，那就是什麼事都做不成了。要是事情做不成了，連結果都沒有了，還談什麼規矩？對方不講規矩，你卻講規矩，那不是自尋死路嗎？（我翻譯了一下他們的話意，就是因為別人耍流氓，所以你也耍流氓，並且為了戰勝他，還要比他更流氓。可要這麼做，你豈不成了比對方還壞的大流氓了嗎？也許是翻譯得不對，也許是比附得太赤裸，更也許是他們覺得我太愚蠢，孺子不可教，所以朋友們都沒再回應，但我覺得他們說的真就是這個意思。）
朋友講得也挺有道理——如果沒道理偉大領袖也不會說宋襄公是「蠢豬」了，如果沒道理中國人也就不會形成「破壞規則」的文化了。近日因為要寫篇「依法治稅」的文章，牽涉到行政程序和稅收執法程序問題，這二者的法理基礎是「程序正義」，而程序正義是來自於西方的現代理念。在閱讀材料、琢磨這個問題的時候，突然發現，宋襄公是「程序正義」的踐行者哩！更找到材料說，漢朝的董仲舒竟然說過：「不由其道而勝，不如由其道而敗。」就是說，如果能通過不那麼光明正大的手段達到一個理想的目的，還不如通過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失敗呢。這不是程序正義最明確的表達嗎？比起洋鬼子的「正義不僅應得到實現，而且要以人們看得見的方式加以實現」明白多了！
不管是宋襄公還是董仲舒，他們生活的年代都比洋鬼子發明「程序正義」這套理論的時間早多了。因此我說「程序正義說」的老祖宗在中國，問題應該不大。不過，最好把宋襄公的「蠢豬」名頭去掉——我們居然給一個現代理論的踐行者冠以如此粗俗的綽號，豈不顯得太沒教養、沒水平，太跌份了吧？
董仲舒為什麼要說「不由其道而勝，不如由其道而敗」呢？難道程序比結果還重要嗎？
認真想想，可能真的是這樣，無程序正義就無結果正義。
如果為了正義的目的而不擇手段，那不擇手段就會成為一種無法抗拒的得利手段，結果就會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不擇手段，最終將導致一個非正義的結果。為什麼？因為惡之花不能結出善之果，非正義的手段不可能達到正義的目的。為了追求一個正義的結果而肆意破壞程序，最後將讓程序無存，只能使結果更無保證，短暫的個別的結果正義，代價將是長期的普遍的結果不義。
一個人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就一定是對的嗎？為了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不顧手段的正當性，那麼人人都可以用不正當的手段做自認為對的事情，結果就是，所有人都在不擇手段地做事。一個人人都不擇手段的社會能美好嗎？
從某種意義上說，手段即目的，程序即結果。人們看見的，不僅是目的，也是手段；不僅是結果，也是過程。教育孩子，我們講「言傳身教」，就是說，老師給他講課是教育、校長訓話的時候在教育，作為父母，你的一言一行，你對每一件事的態度，你做事的手段、方法，都是在教育。孩子會模仿你，模仿的也不是結果和目的——每一代都有自己的追求和目標，他模仿的，是過程、手段和方法。我常常見大人在公園、路邊牆腳小便，也許真的是尿急了，連忍一忍到前面不遠的公廁去的那幾分鐘都不能做到；或者讓小孩在大街邊沿角落大小便，「水火不饒人」，小孩子，更沒辦法忍住了！人人都有愛孩子的心，大家肯定都會寬容的——香港人不肯寬容，結果引起了網路罵戰，很多網友都奮力保衛父母讓小孩子當街大小便的自由。這種種行為，會對孩子們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能移風易俗，能潛移默化的，不僅是那有限的堂皇的結果，更是這點點滴滴的過程、手段、細節啊。
由此我們也可以想到，一些組織或個人，為了自己極端清教徒式的理想，不擇手段，不惜讓無辜的生命為之殉道，其正義性便可以打個問號了。既然他們在實現理想的過程中，對那麼多鮮活的生命都不加憐惜，那怎能知道他們極端清教徒式的結果，真會是一個理想國？天國之路，往往通向地獄。結果正義，未必靠得住。
也許，這就是董仲舒「不由其道而勝，不如由其道而敗」之語的深層意思：
哪怕眼前吃虧，也一定要按「道」來做事，那樣最終結果才有保證，否則，都是短期的表象，曇花一現。風物長宜放眼量啊！
當然，我並不是說「程序正義」就完美無缺了，它的問題不少。近來看了部電影，名曰《復仇：一個愛情故事》，講一個女人被輪姦了，可對方律師牛逼，忽悠給力，結果那些歹徒們逍遙法外，尼古拉斯·凱奇扮演的警察路見不平，充當了正義殺手，把那些傢伙們統統幹掉了。這片子雖然很爛，但反映了西方人對「程序正義」缺陷的不滿。不過，不滿歸不滿，卻沒聽說有人提議廢掉「程序正義」、著眼結果的，也許他們都明白，保證了程序正義，就保證了大多數的結果正義。
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完美無缺。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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