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將遭遇再國家化浪潮？

英國脫歐公投是2016年第一隻「黑天鵝」。西方世界失去主心骨，歐洲右翼民粹政黨乘勢坐大，攪局歐洲政壇，衝擊歐洲一體化。

2017年，歐洲迎來大選年，3月的荷蘭大選、4月至5月的法國大選，9月的德國大選都將上演。所有大選都遭遇主張脫歐、反穆斯林及邊境自主控制的民粹政黨的挑戰，奧地利、匈牙利、波蘭、挪威和希臘逐漸興起右傾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成為高懸在歐洲政壇的兩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歐洲一體化的核心理念——商品、資本、勞務、人員的四大自由流通的歐洲大市場建設遭遇史無前例的衝擊。再國家化成為趨勢。

人類進入大轉型時期

如果前幾年的危機——歐債危機、烏克蘭危機、難民危機——都在倒逼和加強歐洲一體化進程，而歐洲核心區選舉和極右翼及反體制政黨的崛起，則正在終結歐洲多元文化社會，衝擊歐盟的核心價值觀，直接動搖歐洲現代政治文明成果。

何以至此？從大歷史看，人類進入大轉型、大風險時期。英國國防部報告《2010-2040全球戰略趨勢》認為，2040年之前的世界都處於轉型期，未來數十年要面對的挑戰包括氣候變化、人口的快速增長、資源短缺、意識形態復甦等，以及權力從西方向東方的轉移。

中期看，世界迄今沒有走出全球金融危機。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所帶來的影響和歐盟隨後採取的大範圍財政緊縮政策，進一步加深了普通大眾對精英決策層的不滿，間接給予民粹主義者更大的政治空間。

短期看，移民、宗教、一體化交織在一起，考驗歐洲的身份認同。自2014年西亞、北非的穆斯林難民大舉湧進歐洲以來，歐盟沒有迅速拿出系統的解決方案，坐失良機，任由難民問題發展成難民危機；再加上近年法國、德國、比利時等國頻繁發生的恐怖襲擊和移民犯罪事件在歐洲公眾中引發了不安全感，民粹主義因此獲得了更強的號召力。

問題首先出在經濟。歐洲央行日前發布的調查顯示，2010-2014年間，歐元區家庭財富下降了10%，其中資產價格下滑是財富下降的主要原因。2014年，歐元區中位家庭凈資產104100歐元，比2010年低10%；最富的10%的家庭凈資產為496000歐元，最窮的5%家庭因債務而資產為負。不斷擴大的貧富差距強化了財富「不平等」信息，為民粹主義者提供了相應的攻擊口實。

歐洲人被剝奪感強烈

全球化的雙刃劍對經濟競爭力萎靡不振的歐洲表現尤為明顯，青年失業率一直停留在四分之一的高位（西班牙、義大利、希臘更高），就是明證。全球化助推了歐洲人的失落感。他們對下一代的生活持悲觀態度。據皮尤研究中心調查，無論是在美國還是在歐洲，60%以上的選民認為其子女的處境會比他們更糟。在日漸崛起的民粹主義政治家看來，解決辦法是改弦易轍。法國國民陣線領導人瑪麗娜·勒龐等人堅稱，現行體製為少數人服務。在前不久接受採訪時，這位保守的法國政治家稱全球化是「一種極權形式」，並主張停用歐元和加大政府干預大公司事務的力度。德國選擇黨聲稱:「你若討厭主流政黨，就來選我！」

冷戰結束後形成的西式全球化和美國主導的國際自由秩序走向終結。精英政治的無能和不負責任，導致全民公投泛濫，加上新媒體的廣泛運用，人們對經濟停滯、債務危機、銀行搖搖欲墜、青年就業困難的種種不滿，造就了一個個憤青，成就了義大利五星運動黨等政治怪胎。

當歐洲民眾被剝奪感強烈——國家主權被剝奪，自身權利被剝奪，再國家化就成為流行口號，歐洲化就成為眾矢之的，於是出現以下現象:反精英政治、反穆斯林、反移民、反歐洲一體化、反全球化。

數十年來，老牌的中右翼和中左翼政黨在一些國家分享權力並保持了歐洲穩定。如今，來自各個陣營、難以捉摸的新政黨把它們推到了一邊。越來越多的政界人士在利用民族主義情緒和人們對經濟剝奪的憂慮。對歐盟的敵意與這種感受是一致的。

歐洲政壇發生大變動

展望2017年，政治事件給區域經濟前景帶來的負面影響或將發酵，一是商界對未來政策普遍持觀望態度，停止或放緩投資計劃將導致生產、研發各環節受到影響。二是抑制自由貿易的趨勢明顯，反自由貿易思潮持續。在特朗普宣布退出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後，歐洲作為一個長期貿易順差區域，將處在以全球化刺激經濟發展和民眾反全球貿易情緒攀升的兩難境地。自由貿易協定談判問題引起民眾強烈不安，助長「疑歐」與「反歐」情緒蔓延。三是經濟增長持續緩慢。

最新民調顯示，荷蘭自由黨將贏得150個議會席位中的33個，法國國民陣線將贏得議會主要政黨的議席，德國選擇黨也一樣，大選後進入聯邦議院幾乎沒有懸念。歐洲政壇的版圖和政治生態，正在經歷激烈變動。荷蘭自由黨候選人維爾德斯是荷蘭最受歡迎的政界人士之一。他在接受採訪時說:「左派-右派鬥爭的格局不復存在。我們的目標是討回自己的價值觀、身份、文化和資金，重新開始促進國家利益。」

看來，歐洲國家的政治不是左派與右派的對立，而是對全球化敞開大門的自由主義與主張社會封閉的反自由主義的對立。這種潮流今後或將持續。（作者王義桅為中國人民大學歐盟研究中心主任）

2016年9月，法國國民陣線領導人瑪麗娜·勒龐在弗雷瑞斯參加集會。(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