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巧姐的吉祥物

作者：蔣春林

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

——《紅樓夢》第四十回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賈母帶著她逛園子，於是我們讀者也跟著劉姥姥紙上逛，從劉姥姥的眼中掃描了黛玉、探春、寶釵的閨房和寶玉的房間，劉姥姥和賈母閑聊中顯示了對各人房間中肯的評價。黛玉窗下案上設著筆硯，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劉姥姥道：「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這那象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對比後文她對寶玉房間房間的點評：「這是那個小姐的繡房，這樣精緻？我就象到了天宮裡的一樣。」黛玉的房間似書房，寶玉的房間似繡房，這樣的反串真是有趣。寶釵的房間是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賈母感慨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凈，也忌諱。寶釵的房間算是山中高士的風格。

探春卧室濃墨重彩：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云：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設著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東邊便設著卧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從這番細緻的描寫可以看出探春的房間既不是書房也不是繡房，倒像是書法家的書畫室。白菊和佛手一花一果，都是秋天的當季植物，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和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想起來都大氣豪邁，和探春的性格非常般配。尤其是十幾個嬌黃玲瓏的大佛手閑閑的放在名貴大觀窯的大盤裡不可不謂大手筆，即使是現在，一隻外形品質良好的佛手價值也不便宜，過年時候廣州花市上一個枝上的佛手是50元。

劉姥姥家的板兒要佛手吃，探春揀了一個與他說：「頑罷，吃不得的。」板兒的戲份不多，兩次到賈府，被劉姥姥當眾打罵多次，但真不是打醬油的。此刻板兒在賈母混了幾日，終於略熟悉了點，便露出男孩兒好動的天性來。探春親自揀一個，並不因為板兒調皮而討厭他，這個細節顯示出探春的可親可愛。而且一直也沒要回來，送給板兒了，後來在綴錦閣吃飯的時候，抱著一個大柚子玩的巧姐見板兒抱著一個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兒等不得，便哭了。眾人忙把柚子與了板兒，將板兒的佛手哄過來與他才罷。那板兒因頑了半日佛手，此刻又兩手抓著些果子吃，又忽見這柚子又香又圓，更覺好頑，且當球踢著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有兩條庚辰雙行夾批：小兒常情遂成千里伏線。柚子即今香團之屬也，應與緣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兒之戲暗透前回通部脈絡，隱隱約約，毫無一絲漏泄，豈獨為劉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迴文字哉？若知道巧姐未來是嫁給了板兒，此處的描寫便真是伏線千里，巧妙無比，無一閑筆。佛者慈悲為懷，吳偉業《子夜歌》：「佛手慈悲樹，相牽話生死。」佛手同時有「迷津指渡」之意，簡單的孩童交換玩具情節描寫卻是伏線千里，潛伏了一場未來的姻緣。將來的公侯千金巧姐將淪落到煙柳花巷，好似身陷迷津，正是得了劉姥姥的大義幫助才得以脫身，最終於荒野鄉村過普通農婦的生活，人的命運可真是難以捉摸，大起大落，身不由己。這個佛手是板兒給巧姐的吉祥物。

佛手是形色香俱美的佳果，又名九爪木、五指橘、佛手柑。色澤金黃，香氣濃郁，形狀奇特，如佛陀手指，或綣在一起，或舒展張開，千姿百態，佛手的名也由此而來，而且與「福壽」諧音，非常之吉祥。探春是個資深的生活藝術家，懂得享受也很會享受，拿佛手做擺設，既美又香，觀賞性好，寓意喜慶，重要的是可以給屋子進行香熏渲染，佛手揮發的精油，有抗焦慮、抗抑鬱等作用，可以減壓，平息緊張情緒。眾女兒中，只有探春是真正的為家族前途擔憂，為家中的混亂秩序痛心疾首，經常想著如何為家長解憂，如何開源節流，如何振興家業。因此常常憂心忡忡，加上疾惡如仇，精神壓力很大，佛手的香味非常合適她。

賈府中還有一個工藝品佛手，蠟油凍的佛手，用黃色蜜蠟質地半透明的凍石雕刻成的佛手，做擺設的。七十二回賈璉跟鴛鴦要，說是有帳無物，結果是放在鳳姐處，但沒有記帳。這蠟油凍佛手，是外路和尚孝敬賈母的。金玉珠寶，雕成其它吉祥物像，未必能入老太太法眼，也不一定合和尚身份，這個蠟油凍佛手，材質和形象，貴重又不顯得豪奢，寓意吉祥又不諂媚，恰恰好，所以老太太能喜歡。

佛手其實可以吃的，當然需要腌漬入味，直接吃不得。何濟公的一種潤喉小蜜餞，就是用佛手做的。

還有一種佛手瓜，和佛手卻不是一個科，是葫蘆科多年生藤本植物。果實梨形，有明顯的多條縱溝。果肉緊緊包圍著扁平的種子。用肉片炒了吃，清甜爽脆，別有一番風味。作為吃貨，一不小心就扯到吃上了。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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