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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故鄉的一代人

原標題:沒有故鄉的一代人


編者按:


又是中秋,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似乎故鄉的風土人情,無論隔著怎樣遼遠的距離,多少漫長的時間,總是心頭的白月光、耀亮千里。


中國人常說落葉歸根,故土難離,這種人與土地間的關係,是一個家族與地方間培育的親情,這種親情與景色無關,與周遭的精神與道德環境無關,它不是愛,而是羈絆。這片土地,是一個家族的出生地也是埋葬地,有祖輩的亡魂,也有新生的啼哭,人與家族在此處血脈共融——有故鄉,才有尋根溯源的歸屬感。


但我們這一代甚至幾代人,卻都走向了一條遠離故鄉的不歸之路。



我們在一片安謐中長大成人,忽然被投進這大千世界,


無數波濤從四面向我們襲來,


我們對一切都感興趣,有些我們喜歡,有些我們厭煩,


而且時時刻刻起伏著微微的不安,


我們感受著,而我們感受到的,又被各種塵世的擾攘衝散。


——歌德



//出走的一代人//

上個世紀末,一陣大風刮過大江南北,迪廳、錄音機、喇叭褲,這些當時時髦的物象彙集在一處,喊出一句口號「go west」,「洋氣」成為大街小巷最令人喜聞樂見的誇獎。


無數的年輕人在這樣巨大的浪潮中躍躍欲試,他們北上、南下,追尋心中的烏托邦。他們把看起來落後貧瘠固化的故鄉拋在身後,他們選擇了現代,希望觸摸現代文明,他們出走了。


在時代的浪潮之下,不進,就是退,就會被拋棄,成為舊時代的墓碑,新時代的倒影。


百年之前,西方的堅船利炮衝進中國之時,那一代的年輕人們同樣不知所措,悠悠華夏、文脈千載,卻不能與西方「德先生」「賽先生」相提並論。於是他們遠赴重洋,走向海外,同樣希望用出走謀得國與人的新生。


一百年來,我們始終如此,蹣跚而滿懷期待的跟隨著現代化的腳步。


而對現代的跟隨,便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對傳統的出走與背離。


若我們蒙昧不化、貧瘠落後,或像建國之初的美國一樣,舉目都是新移民、滿目凄涼、百廢待興,那我們或許不會痛苦,甚至會毫不猶豫的放棄自己的傳統,斬斷自己的文化臍帶,全然的投入新式與現代的浪潮之中。



但不幸的是我們不是,我們有幾千年燦爛悠久綿延不斷的文化,我們有天朝上國、萬國來朝的威嚴赫赫,我們有祖祖輩輩延續的驕傲傳統。這積澱千年的文化是我們精神上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羈絆,是我們血脈相連的故鄉。


所以我們出走的每一步,都帶著必然的傷痛,像偷走了蘋果的亞當,背負起沉重的原罪。

百年前的年輕人們把傳統文化抨擊的一無是處,照搬西方文化卻又屢屢「水土不服」,由此造成的痛苦焦灼幾乎是那一代人的歷史宿命。


而80年代出走的年輕人們,在大都市裡揮灑汗水,或許功成名就,或許折戟沉沙,他們終於來到自己的應許之地,卻發現此處是並不是自由的烏托邦。他們依然保留著故鄉人的圈子,他們把孩子送往國際學校卻被孩子吐槽是封閉的老古董,他們在不惑或知天命的年紀頹然端起保溫杯,應對即將或已經到來的中年危機。他們開始走進大大小小的國學班,給自己尋找已經失去的故鄉。


他們想起故鄉,曾經那個與世無爭的故鄉,現在的烏托邦真的像當初理想的那樣美好嗎?


或許答案是否定的,但答案本身已沒有意義。



//故鄉已故//


一代人出走了,下一代人就能停在父輩的港灣之中不走嗎?


莎士比亞在《辛白林》中說,我們命該遇到這樣的時代。川澤西流,日升月落,無形的規律吞沒一切,命運如斯。


每個人都站在時代的命輪之下,行走呼吸的每一步,都伴隨著整個時代與社會的風雲起落。


80年代出走的人群尚有一片故鄉,或許還能於夜半捧起保溫杯時寄託於一點田園牧歌式的返鄉遐想。

而下一代人,一片空白


他們是出走的產物,他們成長的環境伴隨著更強烈的信息爆炸和更迅速的時代變幻,他們知道自己在哪裡長大,卻在真正領悟故鄉的含義之時,發現自己有家,卻沒有故鄉。他們已聽不懂那個名為祖籍的地方的鄉音,故鄉變成地圖上的一個點,父輩口中的一個地名,他們比父輩更無法回歸故鄉。



或許這是件好事,許多的他們前往海外,提及故鄉時的情感寄託不在某片狹小的土地,而有了更大的指向——中國。


但或許,這也是件壞事,當整個社會都在現代化的浪潮下高歌猛進,曾經驕傲的傳統日益變得支離破碎,他們在精神上早已被父輩與時代斬斷了根,卻又在成年後生硬的想要撿起。


那那些從狹小的鄉村城鎮,從發達或不發達的家鄉奔向大都市的新一代人,他們看似還有一片故鄉,他們會更幸福一點嗎?


答案依然是否定的。


故鄉早已不是父輩祖輩時田園牧歌式的風景畫,時代的大風吹向故鄉,沒有徹底摧毀並重建於斯,卻平添了許多不合時宜的傷痕。故鄉也渴望新生,卻不能及時打破,她沒有大都市的機遇與勇氣,卻已然喪失田園的淳樸與溫厚。


他們看似有故鄉,卻已經與故鄉格格不入。歸去,是未及時南徙的候鳥,在故土被寒風侵擾,出走,是奔走萬里不得停歇的游魚,不達目的不得停歇。


鄉音已異,故鄉已故


我們生命中的每個小時都是和世界的命運聯繫在一起的。


我們遠遠超出了自己狹隘的生活小圈子,分享著時代與歷史的苦難和歡樂,


而從前的他們只局限於自己的生活小圈子。


因此,我們今天的每一個人,縱然是我們同類中最微不足道的人,


也要比我們祖先中最睿智的聖賢了解現實勝千倍


不過,我們卻沒有從中佔到什麼便宜,而是完全為此付出了代價。


——茨威格



//客往何處去//

歷史上我們可能已經有了許多次的出走,從北到南,從西往東;江浙的良褚文明裡帶著山東大汶口文化的遺風,西晉時北方居民南下,清末有湖廣填川,還有闖關東,走西口,下南洋,但沒有一次出走,像今天一樣,翻天覆地卻又悄無聲息。


每一個人,都在現代化的浪潮之中試圖謀求一席之地,故鄉留不住我們,他鄉也滿足不了我們。我們從發矇之初,便徹底走上一條出走之路,我們閱讀abc,學會新的語言,在互聯網時代的信息爆炸之中尋求自己的表達與依託。


我們的祖先無論走出多遠都要落葉歸根,而我們出走之後便不再回歸。我們和我們的父輩們歡天喜地的把故鄉打了個粉碎,我們或主動或被動的投身於時代的浪潮,最終也將被湮沒其中。



三代前的長輩,還在懷念私塾里拉長腔調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80年代出走的人,懷念的已是迪廳里的喇叭褲和錄音機;而新生的一代,日後可能想起的,是互聯網時代的新產物。我們記憶里的故鄉,已經徹底改形變狀。


我們出走之時,並沒有意識到,有一天往昔的生活,會需要證明。一場一場的風吹舊了牆,刮破了門,吹散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往昔,故鄉與塵土一樣歸於沉寂又散入風中。


而這或許正是我們這代人的宿命,在現代化的浪潮之中,我們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在天地悠悠中,形單影隻,把所有踏往故鄉的腳步踏踏實實的邁向虛無之途。


客從何處來,客往何處去?



作者:韓添

【復旦人文智慧課堂】由復旦哲學學院主辦,以復旦大學著名教授為師資主體,並通過吸引一批國內一流的人文學科教授、學者進駐課堂,促進中西哲學思想和中國社會現實相結合,從而幫助中國的商界、政界精英修身養性、提升境界,為學友決策未來提供新思維和新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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