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惆悵的軟煙羅
1
《紅樓夢》第40回,劉姥姥二進榮國府,在賈母等人的帶領下暢遊了大觀園。
這是大觀園最好的時節。
姑娘們結社作詩、持螯對菊,自由自在,鶯歌燕舞。
大有「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的做派。
而這時,一雙恰到好處的外來眼睛,
把這些理所當然的富貴,
又變成了讓人羨慕不來的福分。
那一天,清高的姑娘們,
心底的虛榮心都得到了滿足。
就連一直被忽視的惜春,也得到了讚揚。
2
一切都很和諧、美好。
故事的開始也很歡樂。
前一天,賈母與劉姥姥的「初次晤面」,賈母饒有興緻地詢問劉姥姥的年紀、健康狀況,而後頗有感慨地自嘲是「老廢物」。但這也是具有相當自信才敢於如此自我嘲諷。
《紅樓夢》中的賈母其實是很寂寞的。
作為賈家正支中輩分最高的人,她擁有絕對的地位,絕對的服從。
只是,沒有可以對話的人。
這種感覺,大概有點像「超長待機」的伊麗莎白女王。
和孩子們說奮鬥的歲月?他們不懂;
說曾經的富貴?他們也不知。
她只能偶爾地從張道士、從劉姥姥這些「不相干」的人那裡,自欺欺人地尋找一些過去的回憶。
也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她對素不相識的劉姥姥的到來,表現出如此的熱情:「我正想找個積古的老人說說話」。
可惜,賈母he l劉姥姥到底是沒太多共同語言的。
就像她和最寵愛的寶玉、黛玉沒有一樣。
3
游大觀園,彷彿賈母一個人的青春尋夢。
現代讀者,看寶黛的生活,已經奢華精緻到「罪過」的地步。
但在賈母、甚至在王夫人的眼裡,那隻不過是盛世餘音,是令人可憐的將就。
這一次游大觀園,可能是賈母第一次真正打量孫輩們的生活。
處處都不能讓人滿意。
在瀟湘館,她看到的是缺乏想像的配色、是「顏色舊了」的窗紗。
在蘅蕪院,她看到的是「雪洞一般」的屋子。
物質的今不如昔可能還在其次。
孫輩中最「出挑」的兩個女孩子——林黛玉和薛寶釵審美想像的匱乏和講究(雖然她們都有各自的苦衷)大概是最令賈母嘆息的。
從瀟湘館的窗紗開始,賈母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軟煙羅」「霞影紗」,綺麗的色彩、浪漫的描述。
讀到這一段,人們可能會同劉姥姥一樣咋舌不已——這該是怎樣的潑天富貴?
然而,通過繁華,透露出的卻是陣陣涼意。
盛世已矣,所有的細膩、考究,對於「合適」二字的要求也都已風流雲散。
真正的富貴是「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是安靜的,只有自己知道的。
而盛世的末尾,卻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迫不及待地錯金鏤銀,傾其所有地把一切鋪成給別人看。
4
這一天,賈母感慨鳳姐不知道軟煙羅,
也感慨孩子們不懂得借著水音聽曲最好。
這一回,有太多被塵封起來的昔日繁華——
綴錦樓上「烏壓壓的堆著些圍屏桌椅,大小花燈之類」;
許久不拿出來的「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筷子」;
還有「庫房大板箱」里被人遺忘的軟煙羅。
這裡面,都有賈母曾經的青春歲月,
那,才是屬於賈母的時代。
而如今呢?
荇葉渚惱人的破荷葉。
花漵的蘿之下,「陰森透骨,兩灘上衰草殘菱」。
雖然是秋季,但這樣的描述,還是讓人於喧鬧的大觀園中,感受到了輓歌已漸漸響起。
最後,賈母把所有的軟煙羅都處置了——
送給劉姥姥兩匹,自己做了一個帳子,剩下的給丫頭們做了坎肩。
賈母說:「白收著霉壞了」。
盛世不在,青春不再。
留著那些紗羅,又能留住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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