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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雷泉|中國主流佛教特質與現代佛教運動

原標題:王雷泉|中國主流佛教特質與現代佛教運動


編者按:


自西漢時期佛教東傳入漢地開始,這一古老的宗教便伴隨著中國的歷史開始了漫長的繁衍更替,而發展到今日,中國佛教的內核早與其發源地及南洋同宗有所差異。而今禪林凋敝,若欲使中國佛學重新站立並走向世界,則應先對其基本內核和發展現狀有所了解,如同其他學問的發展,佛教也只有在不斷的社會批判和自我批判中,才能堅持超越性和神聖性,為凈化社會、提升人心作出應有的貢獻。

//編輯:韓添//



一、中國主流佛教的特質


這裡先引用太虛大師的《中國佛學》,他在短短七八萬字的小冊子里,對大乘佛法的根本及中國佛教的特徵,做了非常精要的說明。首先他把中國佛教與日本、南洋的佛教做了區隔,指出「中國佛學特質在禪」,這個「禪」並不是「禪定」之禪也不是「禪宗」之禪,而是指定慧一體之「禪」。太虛引證《法華經》一段非常重要的話:「三世諸佛皆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所謂為令一切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故。」從文化本體論上確立了佛教出現於世以及在世界上傳播的根本理由。我在20多年前參加柏林禪寺第一屆夏令營時就談這個核心問題,很多人強調的佛教中國化其實只是手段,化中國才是目的,佛教到世界上來是化世導俗,而不是讓世俗給化掉的。

太虛指出:佛之知見和諸法實相,就是佛的自證法界,亦即大乘法的本,中國佛學就牢牢抓住了這個根本,這是從「宗」的角度來講。「宗」是佛教根源性、本原性、終極性的意義,「教」是在人世間的傳播,要契合眾生的根基,因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社會類型而發生演化。中國佛學的根本在禪,即從宗出教。「禪觀行演出台賢教」,具體展開為實相禪布為天台教、如來禪演出賢首教;「禪台賢流歸凈土行」,禪宗天台賢首各宗的修行歸宿通通流歸凈土法門。這兩句話就把中國佛教兩年多年的流轉大勢勾勒出來了。


中國存在著三大語系的佛教,但中國佛教的主流毫無疑問是漢語系佛教(漢傳佛教)。按照太虛的說法,道安、慧遠一系開創了中國佛學的主流,天台、賢首、宗門下及晚期凈土行諸祖,雖迭受旁流的影響,仍還由保持著這主流而演變下來。同時也容設了兩大旁流,一為承傳龍樹提婆學系的羅什等,一為承傳無著世親學系的流支、真諦、玄奘等,這兩個思潮迭曾影響主流起變化,並吸收而又消化在主流里。主流佛教的特點是本佛、重經、博約和重行,與此相對應,南傳和藏傳佛教的特點是本理、重論、授受和重學。具體的展開我不列舉了。



太虛大師在三、四十年代就看到了漢地對藏傳佛教的追捧,所以他非常具有遠見的派了法尊法師去西藏留學。藏傳及南傳佛教現在海峽兩岸為什麼如此興盛,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認為漢語系佛教缺乏修證次第,整個修學體系不明。太虛大師非常感慨地說:「宗喀巴大師以教律而建密宗,密宗猶如一個花盆,而教律則如一個花架,以其花架堅牢,故花盆高顯。我以為若非宗喀巴之教義戒律上重建西藏密宗,則其密宗當反不如今日中國之禪林也」。這裡明確講到漢語系佛教祖師們的見地不會低於宗喀巴大師,而影響不行的關鍵是整個教律的基礎次第不如西藏佛教。他說中國當時雖有融會禪教者,可惜沒有次第的建立。


在最後一章《中國佛學之重建》,太虛大師提出中國佛教重新站立起來走向世界的願景,需要做兩個基礎性的工作:第一要闡明佛教發達人生的理論,第二要推行佛教利益人生的事業。抗戰初期在重慶北碚,梁漱溟先生與太虛、印順有過一次徹夜長談,梁提到從佛學走向儒學的心路歷程,他覺得佛學是人類未來的必由之路,但在眼下抗日救亡過程中,佛學因太虛玄而不如儒家思想切合實際,這對他們是很大的衝擊,迫使他們做出人間佛教的整個理論建設。所以太虛所闡明的佛教要發達人生、推行利益人生的事業,就是要進入主流社會,掌控話語權,不能處於邊緣化的狀態。在佛教進入主流社會,攝受精英人群以後,重建中國佛學體系才有堅實的社會基礎。太虛所示建構中國佛學的兩個要點,在今天也很具有啟發意義。一是普遍的融攝前面所說的主流和旁系所有的思想精華,作為重建中國的也就是世界的佛學之資源。因為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二是在重建中國佛學體系時,要做到不單純依任何一個古代的宗義或是異地的教派來改建,而是探本於佛的覺悟境界,即佛的自證法界,從這裡出發來重建、充實中國佛教的思想體系。既不是復古,也不是反客為主。現在反客為主的現象已經太厲害了,就是讓太虛所認為的某些旁系的、異地的思想喧賓奪主。

這是我講的第一點,基本引用了太虛的思想,可以對我們今天的話題提供一個非常好的理論指導。



二、20世紀以來的人間佛教運動


關於人間佛教,我覺得可以站在一個更加寬泛的角度來看,而不必求全責備。按照太虛大師的思路,佛教要進入主流社會,夯實佛教的基礎,人間佛教是必由之路。我們怎樣來看整個20世紀佛教發展的軌跡呢?我認為有三條矛盾主線。


第一,中國的宗教研究與西方純學術的研究風格為什麼不同呢?因為中國近代經歷了百年民族危機,整個社會被迫走向現代化轉型,宗教與學術都有著現代化的訴求,以及經世致用的特點。20多年前我和西方學者交流時,他們說中國宗教學者為什麼具有這樣一種情懷,而缺少純學術的研究?我說這是唇亡齒寒的處境,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所以學界和教界這30年來基本上是抱團取暖。

第二,西方思想湧進來以後,佛教至少面對三大對手。第一是強大的基督教,人間佛教思想的產生,其實是受到基督教的刺激,同時也吸取了很多基督教的做法。印順法師在《中國佛教史略》中說:「昔日文化之為友為敵,唯儒與道;今則文化之新友新敵,將加入西方之宗教、哲學、科學。」第二是馬克思主義,它是20世紀非常時髦的思想。第三是科學主義,五四前後所興起的科學思潮幾乎成為中國人的一種圖騰,具有宗教式的意識形態背景,三、四十年代的博士論文和碩士論文出現了一些非常時髦的課題,比如說佛法與量子論、佛法與精神分析,直到今天依然沒有擺脫這個路徑。佛教與上述新思潮經歷了從原來的對抗、妥協、屈從,到改革開放以後走向適應和對話的一個非常曲折的過程。



第三,這是我對20世紀整個宗教的一個把脈。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宗教世俗化運動雖然仍佔主導地位,但正本清源、返樸歸真的潮流,日益浮出海面。所以上個世紀末大家對新世紀做預測的時候,我在一些文章中大膽預言21世紀原教旨主義運動將會成為主流。


人間佛教是本於內證的佛法在世間流布的表現形式,它具有社會適應、社會關懷、社會批判這三個遞次向上的層面。人間佛教運動自始至終貫穿著批判與適應這一主線。從這三個層次來看海峽兩岸人間佛教的表現,大陸基本上還處在社會適應階段,有國家政策為證,要積極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怎麼適應呢?要引導宗教為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服務。怎麼服務呢?有些地方就庸俗化為「宗教搭台,經濟唱戲」。但是先進的佛教團體已經進入社會關懷的初級階段,比如說提出了環保理論。社會關懷包含慈善、環保以及文化建設等內容,比如說佛教大學、佛教電視台、佛教出版社等等,都屬於社會關懷的領域。在社會關懷的初級階段,最具可操作性的是環保,如果說佛教要辦電視台、要辦大學好像為時過早。所以,爭取從社會適應上升到社會關懷的初級階段,這是可以做到的。


既然人間佛教有三個層面,所以要講契理契機。理就是契合證法(宗)。證法是佛修行悟道的根源性、神聖性的本原。在世界宗教之林中,與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啟示性宗教不同,佛教神聖性的來源、教義合法性的基礎,不是來自上帝的啟示,而是源自佛的覺悟。那麼佛覺悟到的是什麼?法界、實相。佛將所證得的真理,在人世間傳播的是教法,教法的根源是證法,即傳統所說是由宗出教。宗,就是由禪觀所導致的慧解,我認為還可以結合佛陀的批判思想來思考。它至少有三個層次:第一是對不合理的社會制度的批判,比如說種姓制度;第二是對印度思想界不妥協的批判,不管是主流的婆羅門還是反主流的沙門思潮;第三是將社會批判和思想批判統統歸結到對人性的批判。所以說,契理就要契到證法,契到佛所自證的法界。契機是可變的,隨順世局變遷中的「此時、此地、此人」,在人間行菩薩道。


如何在神聖化和世俗化之間取得平衡?「人間佛教化」,是佛教化世導俗的目的。「佛教人間化」,是佛教在人間傳播的手段。把握這二種進路的本末和體用關係,正確處理社會適應、社會關懷、社會批判三個層面的關係。佛教只有在不斷的社會批判和自我批判中,才能堅持超越性和神聖性,為凈化社會、提升人心作出應有的貢獻。體用本末關係不能顛倒,過度適應世俗而失去了批判精神的所謂「人間佛教」,只是對人間佛教思想的誤解,或者是一種歧出。不能因為這種歧出,就把洗澡水和小孩兒一起倒掉,因為很多是偽人間佛教,違背了當年太虛大師倡導人間佛教思想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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