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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當代完人」自己殺死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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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28年7月6日,蔣介石與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白崇禧等一干軍政大佬,集體前往孫中山逝世的香山碧雲寺唁靈。

典禮開始後蔣介石先撫棺大哭,隨之眾人也跟著滴淚滂沱。開始宣讀祭文後,一時間仍是哭聲大作,其中有真情自然也不乏假意。但哭聲慢慢小了下來,聽到祭文告總理第六點時,全場幾乎鴉雀無聲:

「今北伐完成,當確定兵額,分別裁留,此實千載之一良機也。此中正所兢兢自勉,誓以全力督促武裝同志……」

祭文有理有據,每一個字都在宣告:蔣介石才是孫中山的正統繼承人。這正是蔣介石要的效果。旁人再有反對理由,在這篇文思斐然的祭文前也顯得空洞無力。

給蔣介石起草這篇祭文的,是他的浙江同鄉、時年38歲的陳佈雷。

2

陳布雷原名陳訓恩,生於1890年12月26日,一個與大人物同月同日的生辰。他從小瘦弱,但天資聰穎過人。堂兄陳屺懷從日本留學歸來後,為他的聰明所嘆服,主動請纓任教。除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毛詩爾雅之外,陳布雷還學習英文和數理化,這在當時可謂鳳毛麟角。

14歲那年,陳布雷遵父命應童子試,因為自己心不甘情不願,所以考了全縣倒數第一。陳父大怒,把陳布雷罵了個狗血淋頭。陳布雷憋了一肚子氣,要在下月的寧波府試中證明自己。結果主考官看他答卷看到入神,極為讚歎,最終給了他第一的成績。

1908年,陳布雷轉入浙江高等學校,更是如魚得水。在這裡他的先生是沈尹默這樣的大家,而同學也是邵飄萍、邵雲沖這樣的一時俊彥。在此時,他認識了《天鐸報》的高層戴季陶,並開始為報紙撰寫社論。

當時流行筆名,且社論一定要署名。陳布雷兩頰圓滿,邵飄萍戲稱他為麵包男孩。麵包的英文是Bread,從此他就以諧音「布雷」為筆名,並以此名動報界。時人有詩稱讚他的文筆:「迷津喚不醒,請作布雷鳴」。

1911年武昌起義後,陳布雷一連寫了10篇評論,文名響徹京滬。他還為孫中山把就職臨時大總統的英文《告友邦人士書》翻譯為古雅的文言文,得到國民黨元老於右任的極力賞識。

在報界爭相邀請陳布雷就職的時候,陳布雷卻回到寧波當起了中學教師,一教就是七年。他認為民國已經成立,「報紙益鼓吹建設,不可如革命時期以摧陷廓清之論調,炫眾而導亂。」

直到1920年,陳布雷才回到上海。不久新的《商報》創刊,他又重啟報業生涯。經過幾年的思考和沉澱,陳佈雷的文筆犀利、議論透徹,對事件的見解獨到而富於洞察力。即便沉寂數年,陳布雷仍然在短時間內重新樹立起了自己的文名,成為全國新聞界的知名評論記者,與大公報的張季鸞合稱「南陳北張」。

這樣的文筆,正是蔣介石所急需的。

3

作為蔣介石的導師,國民黨元老張靜江早就提醒他:要想做事業,必須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一是槍杆子一是筆杆子。文武兼備,雙管齊下。

蔣介石對筆杆子的要求很高:一定必須才思敏捷、文筆超群;一定必須品行端正、忠心耿耿、沒有野心;一定必須是順從又不盲從、習慣領會上峰意圖又能錦上添花;一定必須生活檢點、不因小失大;一定必須是浙江的同鄉。經過戴季陶等人的聯絡介紹,蔣介石選定了陳佈雷。

與陳佈雷的第一次見面,蔣介石既謙恭禮讓,也表現出了一黨領袖應有的遠見卓識,令陳布雷有得遇明主之感。從此陳布雷一直以蔣先生相稱,終生不變。

蔣介石也沒有讓陳布雷失望。他首先使張學良東北易幟,後來又在中原大戰中擊敗各路軍閥,成為當時國家的真正掌權者。陳布雷也從此追隨蔣介石,成為他的「文膽」,而且忠心追隨絕不三心二意。無論蔣介石是意氣風發還是被迫下野,陳布雷都始終追隨不渝。

陳布雷一生作文無數,自己身後卻未留下文集,他的傑作幾乎都署上了蔣介石的大名。蔣介石口授意圖思路,陳布雷負責組織成文。從國民經濟綱要到國家的憲法,陳布雷均主導其事。蔣介石的領袖形象,很大一部分是由陳佈雷的一流文字塑造出來的。

1935年底,面對日益緊張的中日局勢,蔣介石的名言「和平未到根本絕望時期,決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後關頭,決不輕言犧牲」即出自於陳布雷筆下。

1936年西安事變,蔣介石脫險回到南京後,陳布雷只用了兩個多小時就寫好了以蔣介石的口吻對張學良楊虎城的一篇「訓詞」。在陳佈雷的筆下,公眾看到的是一個忍辱負重、顧全大局、自始至終曉以大義最終感化兵變部下的領袖,而非狼狽歸來、僥倖保命的無能首領。

1937年日本全面侵華,蔣介石在廬山發表聲明,出自陳布雷筆下的名句「如果放棄尺寸土地與主權,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讓世界都看到了一個國家破釜沉舟的決心。

1937年到1945年,蔣介石順應歷史和民意領導抗戰,陳布雷也在文字里找到了他的人生目標。這些抗敵禦侮的內容,他寫來大氣磅礴、慷慨激昂、痛快流暢之至。蔣介石在抗戰期間發表的重要文章,幾乎全部出自陳布雷之手。雖然國民黨內的文筆還有吳稚暉、邵力子等人,但蔣介石最倚重的只有陳佈雷。因為他不但寫得好,而且還寫得快。

但也因為長期用腦過度,陳布雷患上了嚴重的失眠和神經衰弱,安眠藥成了他隨身攜帶的法寶。兩頰也深陷,再不是二十年前像麵包男孩一樣地豐滿。

4

雖然在一般人看來,陳布雷身居高位、風光無限,但陳布雷也時常嘆息:為不懂文章的人寫文章,真是天下最痛苦的事。

一直以來,蔣介石對一般的部屬甚至政敵都是客氣有禮,對心腹和親信卻毫不客氣,常常語帶髒字甚至拳腳相加,部屬卻往往引以為豪。但陳布雷卻是例外,蔣介石對他始終很尊敬,而且不是一兩天的表面功夫。因為即便是像蔣介石這樣性情乖戾的獨裁者,也知道中國士大夫自來有可殺不可辱的脾性,跟那些政客兵痞不能等同視之。

可惜蜜月總有結束的一天。在內戰開始之後,陳布雷與蔣介石的分歧日益增多。而隨著局勢的惡化、戰場的失利,蔣介石的耐心也與日俱減,陳布雷難以下筆的時候也與日俱增。蔣介石和陳布雷之間的裂痕,從細微變得逐漸明顯。

1948年11月,遼瀋戰役以蔣介石的潰敗而告終,淮海戰役也進一步加劇了國民黨崩盤的節奏。11月11日,在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臨時會議上,在蔣介石口沫橫飛地表示吸取東北教訓、對徐蚌會戰抱有必勝信心的場合,精神連日高度緊張、腦力幾近枯竭的陳布雷突然自言自語地冒出了一句:

「紙上談兵。」

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之時,陳布雷又順著自己的思路補了一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蔣介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人敢在這時公然跟自己大唱反調?他瞬間暴怒,大吼一聲,「陳布雷!」

然後是一連串劈頭蓋臉的怒罵,在座的全都噤若寒蟬。發泄半天,蔣介石好容易才忍住沒有把「娘希匹」罵出口,但最後還是下了個結論:「書生誤國,看錯了人!」

清醒過來的陳布雷面如死灰,他想:完了。

5

次日,陳布雷把女婿袁永熙叫來見面,長嘆一聲道:「我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從政,於今悔之晚矣,你們千萬不要卷到這裡面去。」

下午他理了個發,晚飯也吃得特別快。飯後吩咐副官說:「任何客人不見,電話不接,今晚我要寫一些重要的東西。」副官聽到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一定不要讓人來打擾我,讓我安靜些。」

陳布雷要寫的重要東西是:遺書。他先給夫人寫,再給朋友寫,然後給兒女寫,然後是蔣介石。

從遺書的內容來看,陳布雷早有輕生之意,他將身後事事無巨細都做了精心的安排,不見一點局促和疏忽。他深知自己一死定會驚起千層浪,為了不波及家屬親友,他對措辭做了最周密的考慮。也一如他所見,事後他的親友們幾乎沒有因他的死而受牽連。

陳布雷是真的心力交瘁了,在蔣介石身邊二十年,身體已經垮到了一個他越來越難以忍受的地步。他的神經衰弱和心理疾病日益嚴重,就越來越了無生趣。而且他明知大廈將傾,卻不願看到自己用文字苦心堆積起來的「黨國」一朝覆滅。與其苟延殘喘,不如一了百了。即便沒有蔣的怒罵,陳布雷在世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數。那一通訓斥,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寫完遺書後,陳布雷吞下將近兩大瓶安眠藥,自盡而亡。

消息傳出,高層震驚。蔣介石來到陳佈雷的遺體旁,沉默無語地呆了一會然後離去,留下「當代完人」的評語。蔣介石一生給部下寫過很多個封號,但這一個是評價最高的。

陳布雷是典型的中國士大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終身所憂並非一己的窮通富貴,而是國家和民眾。他清廉克己、謹言慎行,於小處為報知遇之恩,於大處也希望自己的一支筆能將中國拉出沉淪的泥沼。

但中國知識分子一直以來的悲劇在於:要想實現治國為民的理想,就必須依附於政治和權力,與流氓和蠅營狗苟者結盟為伍。如果沒有君主的賞識和重用,他們在治世不過一介書生,在亂世不過強人的一盤菜。為民請命與為虎作倀,其間的區別有時微乎其微。

陳佈雷的幸運,在於他的才華總算還得到了賞識;他的不幸在於走不出這樣的死循環。他不是第一個自盡的秘書,也不是最後一個。只是可惜了他們天縱奇才的那一支筆:在寫下頂級文字的同時,也同時寫下了自己的悲慘命運。

參考:楊者聖《國民黨軍機大臣陳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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