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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看過無數套這樣的片子,但這一張,是我自己的……

編者按:


保羅 · 卡拉尼什曾經是一位神經外科醫生,也是一名作家。在就任醫生期間,曾因出色的研究成果,獲得美國神經外科醫生協會最高獎。


2013 年,即將抵達人生巔峰的保羅,忽然被查出患有第 Ⅳ 期肺癌。自此,他開始記錄自己的餘生,反思醫療與人性。

2015 年 3 月,37 歲的保羅離開人世。


本文譯自保羅作品《WHEN BREATH BECOME AIR》。


我是一名神經外科住院醫生,這是我接受培訓的最後一年。


我草草瀏覽著眼前的 CT 片子,診斷結果顯而易見:肺上布滿了數不清的腫瘤,脊柱變形,一整片肺葉被侵蝕。這是癌症,而且已經擴散得很厲害了。

過去六年來,我已經看過幾十套這樣的片子。但眼前這套片子不同:患者是我自己。


我和妻子露西一起看著上面的片子。她是一名內科醫生,現在就守在我身邊。露西說她愛我,而我回答她說……「我不想死。」


生命的一個章節,到這裡,似乎已經結束。我不再是牧師或牧人,可以協助生死的過渡;我發現自己就是那茫然困惑、不知所措、需要度化的綿羊。重大疾病不是要改變人生,而是要將你的人生打的粉碎。


我的肺癌確診了。人生本來有那麼多計劃,那麼接近事業巔峰。現在體力不支,重病纏身,想像的未來和個人的身份認同轟然倒塌。面對我的病人曾經面對過的,有關「存在」的窘境。

過去我看過無數套這樣的片子,但這一張,是我自己的……


後來一周,我卧床不起。癌症在進一步惡化,我明顯更瘦弱了。邁著蹣跚的步子走出醫院的時候,我心裡真是想不通,僅僅六天前,我在手術室一站就是將近 36 小時,怎麼才一周的時間,就變得這麼虛弱了?


在確診以後,我開始擁有了兩個角度的世界觀:醫生和病人。


作為醫生,我知道不要去宣稱什麼「抗癌是一場戰鬥,我會贏」,也不要問「為什麼是我」。我很了解相關的醫療服務、併發症和治療方法,也可以根據各種數據來分析預後,從腫瘤專家和自己研究中得出結論 —— 這是肺癌第 Ⅳ 期,死亡率很高,但也有長期存活下去的病例。


然而,作為一個病人。我卻不知道,在不能保證充足時間的情況下,到底還要不要生個孩子,還要不要去為事業拼搏,實現多年來一心一意立下的雄心壯志。和過去的病人一樣,我也必須面對自己即將死亡這個事實,努力去弄清楚是什麼讓我這輩子值得一活。

腫瘤醫生艾瑪 · 梅沃德在詳細閱讀了我的檢查結果後,回顧了各種不同的方案,最終我們決定暫時不化療,服用一種叫特羅凱的葯。


我和艾瑪每兩周見一次面,我倆的討論從醫學方面的問題上升到更具有存在主義意義的話題。


「如果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時間,那就比較容易決定未來幹什麼。如果還有兩年,那就去寫東西。如果還有十年,那就回去做手術,做研究。」我堅持著說。


「這個沒法說。」她說,「但你必須搞清楚,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啊,我知道。我也從來不跟病人說具體的時間,但我可是一直都很清楚病人該做些什麼呀,不然我怎麼去做那些生死攸關的決定?


英文里的「希望(Hope)」這個詞出現在大概一千年前,融合了信心與渴望的含義。但我現在渴望的是活下去,有信心的卻是死亡,這兩者可是截然相反的啊。


那麼,當我說起「希望」的時候,是不是「為沒有根據的渴望留下一些空間」的意思呢?不是的。醫學數據不僅僅會顯示平均存活率這一類數字,也會測量我們對這些數據的信心水平。


住院醫生時期,我曾經和無數病人和家屬談過殘酷的預後狀況。如果這個病人已經九十四歲高齡,痴呆症晚期,嚴重腦出血,談起來倒是比較容易。但是像我這樣的病人,三十六歲,癌症晚期,那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醫生之所以不跟病人談具體的預後狀況,不是因為他們不能。病人們尋求的,不是醫生們沒說出口的科學知識,而是那種必須靠自己才能獲得的穩妥的真切感。過於深入地談論數據,就像給乾渴的人喂太鹹的水。面對死亡產生的那種焦慮,遠不是數據上的「概率」可以緩解的。

過去我看過無數套這樣的片子,但這一張,是我自己的……



治療開始後六個星期,我又去做了一次 CT。肺部之前散布著數不清的腫瘤,現在卻非常清晰,只有右肺上葉有一個一厘米左右的小瘤子。看得出來,我的頸椎也開始康復。


我的癌症病情穩定下來了。


我現在走路倒是不用拐杖了,但人生的前路仍然像癱瘓病人一樣,充滿不確定。早上我在疼痛中醒來,除了吃早餐,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我無法前行(堅持不下去了)!我心裡這麼默默想。然而心中立刻有聲音反對,「你仍將前行。」


這句來自塞繆爾 · 貝克特的話,早在多年以前的大學本科時期就讀到了,這個時候適時地冒了出來。


我下了床,向前一步,一遍遍重複著完整的句子:「我無法前行。我仍將前行。


就在這個早上,我作出一個決定:我要逼迫自己,回歸手術室。為什麼?因為我做得到。因為那就是我。因為我必須學會以不同的方式活著。


即使我是個將死之人,我仍然還活著,直到真正死去的那一刻。


我換上了那身熟悉的藍色衣服,拿著鋒利的手術刀,割開硬腦膜,大腦在輕輕地跳動,發著微光。巨大的腦靜脈縱貫顳葉頂端,這情景原始而質樸。我熟悉的大腦啊,一個溝壑縱橫的「桃子」,正在召喚著我。


所有的醫生都治病救人,而神經外科醫生則在為病人保命與保住個性之間備受煎熬。對於病人和家屬來說,問題不僅僅局限於生存還是死亡,還有到底怎樣的人生才值得一活。


你願意用說話的能力,來交換多幾個月的生命,默默無聞地度過餘生嗎?你願意冒著喪失視力的危險,來排除致命腦出血的哪怕一點點可能嗎?你願意右手喪失行動能力,來停止抽搐嗎?因為腦部控制著我們對世界的感知和經歷,任何神經上的問題都迫使病人和家屬去思考:到底是什麼,才賦予生命以意義,從而值得一活?

過去我看過無數套這樣的片子,但這一張,是我自己的……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的力量繼續回升,操作手術的流暢性與技巧也漸漸重回巔峰;雙手重新熟悉起來,能夠操縱和調整哪些只有幾微米的血管,又不造成任何傷害;我的手指又找回曾經的靈活。


一個月後,我幾乎是全負荷地在做手術了。露西也恢復了全職工作,而且已經懷孕了,寶寶的預產期是六月,剛好我也將在那時結束住院生涯。


二月份,我飛去威斯康星參加工作面試。他們的一切條件都正合意。晚飯後,主管開車送我回酒店,他在路邊停了車,「給你看個東西。」他說。


我們下了車,站在醫院門口,前面是冰封的湖水,對岸是科系辦公室星星點點的燈光。「夏天,你可以游泳或者開船去上班。冬天呢,滑雪滑冰都可以。」


真是太夢幻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恍然大悟:這只是夢幻而已。我們不可能搬來威斯康星。萬一我這兩年癌症嚴重複發呢?露西得孤孤單單在這裡,遠離朋友和家人,僅憑一人之力照顧病入膏肓的丈夫和新生的孩子?


我近乎暴怒地抵擋著想接受這份工作的慾望,也意識到,癌症已經徹底顛覆了我對人生的規劃。癌症如同螃蟹的大鉗子,緊緊夾住我,阻止我前進。癌症的詛咒是奇怪而緊張的存在,也是對我的極大挑戰,對於死神的步步逼近,我既不能無視,也不能任其擺布。就算現在死神蟄伏起來,他的陰影也時刻籠罩著我……


我耳邊又想起艾瑪的話:你必須弄明白,自己最看重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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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返外科的第七個月,一個新的腫瘤出現了,有點大,填滿了我的右肺中葉。這時,我既不憤怒,也不恐懼,本來就是如此,這是大千世界中的一個事實。


這次的治療肯定更艱難、更痛苦,而活得久一些的可能性更為渺茫。也許未來幾個星期,幾個月,甚至永遠,我都無法再重返神經外科了。


我再一次走上了從醫生到病人的軌道,從行動者變成被動者,從主語變成了直接賓語。化療剛開始,身體就有了反應,非常強烈的疲乏感,深入骨髓,全身無力。後來,因為一些輕微的併發症在醫院進進出出,也就排除了任何重返工作崗位的可能。


一段時間以後,我已經符合了神經外科畢業的條件。那一天,我站在卧室里,為畢業典禮穿衣打扮,這畢竟是七年住院生涯的高潮。但突然之間,強烈的噁心感氣勢洶洶地襲來。我開始不斷嘔吐出綠色的膽汁,那種粉筆一樣的味道和胃酸大不相同,這是內臟深處湧上來的。我被送入了急救中心,我身體劇痛,意識飄忽不定。


事實證明,一期治療(特羅凱)失敗了。二期治療(化療)差點要了我的命,如果我還能活著接受三期治療的話,還有點希望。


艾瑪跟我聊了一些未來的流程。我用頭靠著牆,因為脖子上的肉鬆松垮垮,已經難以支撐。我腦子裡一團糟,如墜雲里霧裡。我需要她再次為我占卜預言,獲知生命的秘密。


「你至少還有五年好活。」她說。


她終於說出來了,但語氣根本沒有「神諭家」的權威,一點也不自信篤定。相反,這句話像一句懇求。此時此刻她不是醫生,只是個普通人,對抗不了冥冥中真正掌控這些的力量和命運。


我們面對面。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病人,我們之間的關係有時候是前者對後者絕對的權威和把控,有時候呢,就像現在,只是兩個湊在一起互相安慰的人,而其中一個正對著死亡的深淵。


原來,醫生們也是需要希望的。

過去我看過無數套這樣的片子,但這一張,是我自己的……



見完艾瑪回家的路上,露西的媽媽打電話說,露西要生了。接下來的兩小時,我目睹了露西和護士一起經歷生產的過程。看著她起伏的孕肚,想到露西和女兒的生活中,將會有很多缺失。如果我只能陪伴到現在這個份兒上,那就盡量陪伴吧。


面對生命的界限,人人都會屈服。大多數的夢想和抱負,要麼被實現,要麼被拋棄,無論如何,都屬於過去。


然而,有個小東西是有篤定未來的:我們的女兒。


她與我,只有短暫的交集。我只有一件事想告訴她:你曾讓一個將死之人的餘生充滿了歡樂。我不奢求這樣的歡樂永無止境,只覺得平和喜樂,心滿意足。此時此刻的當下,這是我生命中最重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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