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不成問題的問題》主演張超：我不服

第三次看《不成問題的問題》之後，我仍然以為，張超是一名實打實的專業舞台劇演員。

他在這部備受矚目的黑白影片里扮演「秦妙齋」這號人物。時而慷慨激昂、煞有其事，亢奮至極、失控以至於聲調在高點冷不丁嘶啞一下；時而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在給文藝女青年「下套」的過程中老練、剋制，不忘加上幾句恰到好處的洋文。

但是，自2007年某選秀節目中出道的張超，十年來可謂籍籍無名，他並不是一名科班出身的演員。他參與過包括《人在囧途》等多部影視作品，但很可能因為戲份不多，只留下一個帥氣身影，卻沒留下任何深刻印象。

從表面上看，張超所具備的外在條件的確十分出眾：身材修長、面容俊美、氣質高雅。他適合聚光燈，他是焦點，他是鏡頭的寵兒。這是不少普通人所羨慕的。

在他本人的描述里，這似乎卻成為他的阻礙。

電影上映前三天，張超在巴塞電影專場觀影活動現場說：

「有人問我在戲裡把留海梳上去露出前額，會不會不適應……作為演員，如果只是被問到這些與外表有關的問題——

「我不服。」

「這個角色是我主動爭取的。」

《不成問題的問題》導演梅峰是一位電影學者，他曾以與婁燁導演合作的《春風沉醉的夜晚》獲得戛納國際電影節最佳劇本獎，在這部《問題》之前，他與電影有關的成就以學術成果以及編劇工作為主。《不成為題的問題》是梅峰的第一部電影作品，對於這部首作，並且又是改編自著名作家老舍先生的同名短篇小說，他個人十分重視。

據梅峰介紹，老舍先生過世以來，未被授權改編創作成電影的作品只剩《不成問題的問題》這一篇。

張超與梅峰在這次合作之前並不相識，一個「名不見經傳」、疑似「十八線演員」的高個子小伙主動要求試鏡。

他讀完原著和劇本之後，搜羅了小說所對應的民國中後期文藝青年們的著裝、樣貌，又找了一些同時期流氓、惡霸的照片。「在試鏡的那天，我穿著一身我認為是民國時期的衣服，就去見導演。」張超說，「當時一起試鏡的還有一屋子人，我就這樣穿著走了進去。」

「我一看這『秦妙齋』已經演上了。」在採訪導演時，我們也問了同一個問題，回憶起當時情景，梅峰忍俊不禁。

「我還聽了好幾遍老舍先生的專訪。」張超一語既出，令人驚訝——老舍先生竟有視訊資料傳世嗎？

上網搜了一下才發現，張超「做功課」時參考的是日本NHK電視台在1966年對老舍所作的專訪，這條時長21分鐘的珍貴錄音在2015年被上傳在了bilibili網站。（av2839779）

張超平時喜歡閱讀，喜歡老舍寫的這篇諷刺小說。在聽說梅峰要改編拍攝這部作品時，他毫不猶豫抓住了這個機會。

「一個好故事、好劇本，真是求之不得。所以聽說了試鏡的消息，我立馬就去了。」到了臨近上映的日子，張超說起當初進組的經過仍然很興奮。

自己用心努力過所爭取到的，確實令人興奮。

「我很討厭『秦妙齋』這個角色，很討厭這種人。作為演員，我應該把他的『討厭』演出來。」張超在面對18日當天點映場的觀眾時如是說。

謝謝你，做到了。

「他就是個流氓藝術家。」

定下來由張超出演之後，電影在編劇方面圍繞張超的特點對「秦妙齋」這一人物做了一些修改。

原著對秦妙齋的描述是「像個大龍蝦」。「張超有時看著也像。」導演梅峰在接受巴塞電影訪問時提到，「但我們認為不能讓他一直是這個狀態，影像化處理時也要注意到他的外在特徵。」在影片中，秦妙齋是一個重要的線索人物，他從故事的主要發生地「樹華農場」之外闖入，他的性格、舉止成為了引爆一連串情節的關鍵。

小說里這一人物是極致的，形容略顯狼狽，情緒神經質、走極端，內心活動比較多，是年輕人卻毫不輕盈。而在戲裡需要應對與斯文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多次「調情」，以及與范偉這樣金馬影帝、舞台前輩的多次對手戲，秦妙齋這一角色既不可能太猥瑣油滑上不了檯面，又不可能太倔強死硬不夠穩定。

在改編《不成問題的問題》以及演繹「秦妙齋」的時候，影像化原著所要面對的問題完整地呈現出來，兩種文本的對話在人物身上體現出來。許多在文字上完美呈現的人物特徵、心理活動，在成為影像時頓時啞火——僅靠影像表現出不來這份精彩。

有些改編作品可能直接考慮保留這一切，想方設法保存文學風味，最終弄得個又臭又長羅里吧嗦；同時，屬於視覺作品的那份人物形象與情景、場景發生的奇妙化學反應，也在這些取捨不當的誤操作里消失殆盡，十分可惜。

因此，在本片編劇梅峰、黃石的努力下，張超版本的「秦妙齋」在全片中成為一抹亮色，其人物從言行、立場到氣質上的變化多端，串聯起多個情景、情節，在由多個設定相對穩固的角色組成的「權力者」群體里成為了環流其中的活水，大大提高了整部黑白色調的「權力遊戲」的幽默感、觀賞性。

扮演主角「丁務源」的范偉曾經在採訪中提道自己參與這部戲，是演了一個一直在表演的人。實際上，張超出演原著作者老舍先生筆下「秦妙齋」這個角色，在影片《不成問題的問題》所最終呈現的內容來看，同樣也是「演了一個一直在表演的人」。

落在對這一角色的具體描述上，就是一句話：「秦妙齋是一個流氓藝術家，極端個人主義者。」

與丁務源的兩面三刀、深謀遠慮不同的是，出身富貴人家卻手頭吃緊的「貧窮貴公子」，秦妙齋的「表演」是自欺欺人，——他並不自認虛偽，一切思維、行動均以解決眼下問題為要。丁務源是個可以由著別人先捅三刀、接下來慢慢算賬的老江湖，在哪被打倒就在哪躺下，夾著尾巴佯作謙虛謹慎，其實心裡一清二楚；秦妙齋則是個好吃懶做、口若懸河、一碰到利益紅線就跳腳急眼的年輕人，人前一派紳士風采，皮囊下一副無賴骨相。

梅峰希望「秦妙齋」人物能夠飽滿成立，同時傳遞的信息又要真真假假撲朔迷離——「要人分辨不出他說的話是否可信，是真風流假風流，讓你分不清楚。」

「我先加了一句英文進去，是《卡薩布蘭卡》里鮑嘉的一句台詞。覺得只說英語顯不出這人（附庸風雅），又加了一句法文，說給那位『密斯佟』聽。」在電影里，正是張超臨時加上去的那句「Je vous en prie」，輕輕一勾，讓其人物無所不用其極去裝飾自己的這樣一種性格特徵，瞬間淋漓盡致。

以對這一角色的精彩演繹，張超獲得了第20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電影頻道傳媒大獎「最受傳媒關注男配角」讚譽。

「這麼拼是因為我想改變某些說法。」

張超以往最主要的身份是歌手。2007年以某選秀節目全國五強出道，十年中推出了1張專輯、5支單曲，參演了19部影視作品。在今年上海國際電影節獲獎前，他還沒有獲得過與影視有關的獎項。

一說到張超，首先被注意、被談論的都是他的外表，沒有人提起他的音樂，更沒有人提到他的表演生涯。

有人說，也許張超並非有志於做演員吧，更並非要認真去做一名優秀演員。

影視圈裡俊男靚女有很多，普通人里鶴立雞群的張超在這樣的環境中，用十年從歌手身份走入了表演這條路，背後故事使人作何想像？

有關過往，面對記者，張超選擇隻字不提。

對於這一路的成長，他只是說：「以前我可能想，自己就要去演某種角色，就要如何如何。現在我覺得，只要是在一個完備的劇本里，任何一個角色，我都有興趣去表演。」

據導演介紹，在整部戲的拍攝過程中，只使用了一台攝像機，主要的拍攝方法是「一場一鏡」，去掉凸顯人物關係的正反打鏡頭。所以實際上所有的鏡頭切換，都是從不同角度去拍、演員反覆去演形成的素材，再剪輯組合與較長的鏡頭相拼接。

張超對於這樣的拍攝條件感到非常愉快：「這樣做也讓演員有了很多機會可以演練，一遍又一遍，感覺非常有幫助。」

他沒有向記者描述，是什麼樣的契機促使他對表演產生了這樣濃厚並且走心的興趣，但這一次與多位專業演員合作，讓他十分振奮。

在這個劇組中，從導演、編劇等幕後創作者，到台前的范偉、殷桃、王翰邦、史依弘，都是擁有專業背景、豐富經驗的「學院派」電影人。張超所負擔的戲份吃重，且人物反轉較大，在此氣氛下惶恐無措卻消失了，剩下的盡然愉快、振奮、開心。

這和張超喜歡嘗試的開朗個性有關，一個沉浸於享受生活的人對於未知往往有十足的勇氣。

「我的愛好非常多。」多到張超不禁打斷了記者引導式的提問，「我養貓，愛做飯，玩樂器，非常非常喜歡讀書和看電影，還有就是我會織毛衣。」

講到這裡時，張超儘管語氣平緩安靜語速卻十分輕快，講到最讓人震驚的一點時，他本人那種「不怯場」的性格自然可見一斑——為什麼他會學習織毛衣？

「和表演一樣，外語口語這些我需要自己學習。」在講到最愛讀英國作家王爾德的作品後，張超講起了成為編織高手的起因，「所以我在一個小俱樂部找語言環境，裡面全是來華工作的海外僱員家屬。我們一起編織成品，放到網上拍賣，把得到的錢捐助公益。

「要在這個環境下『混』，織毛衣技術太差也不行，所以得努力提高。」

其實最令人驚訝的是，說到這裡時張超竟然沒有大笑，他的回答十分認真平靜：既提高了口語能力，又掌握了織毛衣技巧。

「非常實際。」這些生活智慧如他所說，從另一個角度被提煉到了對表演的理解之中。

「很多角色都很有戲，我都想去挑戰。還是要具體看在劇本里這個角色是什麼樣。」當問及在陽光燦爛的正派、忍辱負重的卧底、徹頭徹尾的反派、改邪歸正的浪子里，最讓他認為有意思的是什麼角色時，張超回答道，「角色最有意思在於它不應該是臉譜化的，一個正派可以很有戲，反派不是都得長一個樣。」

「你看秦妙齋其實也可以是帥的，帥也不意味著就一定是某個固定的樣子。」

是啊，擁有一半猶太血統、出身優渥、不算高產的四十餘年內拿下3座小金人、今年已宣布息影的丹尼爾-戴·劉易斯，也是又高又帥、穿什麼都好看，但卻從來沒演過性情單一不變的角色，也從來沒有以某種角色限定住自己。他是擁有俊美面龐的當代歐美男星中最大的異數。

這樣看，也許張超的表演之路，從這部《不成問題的問題》開始剛剛步入正軌。

採訪/撰文 Superhat

編輯 渣渣

攝像 渣渣

剪輯 潘航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